外篇 6 寇潇 慕云宗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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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潇觉得自己十分格格不入。
钱都是他在花,但他知道自己一副加了防护罩的态势,的确和玲珑阁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不难受,反正本就没目的,要说为什么在这里,也是为了那几个得力部下。
得力归得力,长期浸淫军队带上的不良风气也是有的。
比如,好花天酒地。
他不像四大将军中的其他几个,公玉将军爱护下属,稳打稳扎,深得人心。他恰好相反,只要不是反了规矩,他一概都是任之由之,有什么私宴,庆功宴,他都是独自坐着。
大家都说他独善其身,自律的很。
倒也没有完全说错。
除了将军,军士,他们这些军营为家的,还是人。
他无法掐断他们的欲望,要是他们没有分寸,那他也无话可说,如若珍惜这层身份,自会进退有度,他没什么好督促的。
当然,也不会昏聩无度,他向来珍惜将军这个头衔,几乎没有出过错。
这起到了约束作用,也有部下会私下说他,骄傲的很沉默,连看管都懒得做,这也是一种蔑视。所以一直以来倒也没出现什么丢了他正东军营颜面的人。
如此,他也不该来这里,东部最近天气异常连日大雨,好多河道都变了样,他们不得不搬迁军营,又恰逢六帝即位,于是他便带了几个副将回皇城。这几个副将都是不安分的腿子。人都不坏,对他也恭敬。其中有一个还总是拿他说笑。
其实他一点都不生气,相反的还有些满意。
他安于孤独,不代表癖好孤独。被人以不同的方式接纳是件幸事。
由于在皇城,这几个副将又是喝了酒就会乱晃得人,有一次不就有一个晃到了荒郊野外,还掉进了沟壑里,差点英年早逝。
所以他跟来了。
“寇将军,来喝一杯吧。”
爱说笑他的那个,脱了衣服,朝他招手着。脸上是酣畅灌酒后的细汗和红云。
坐在屋角,独自闭目养神,也挺好。
一身戎装,连腰带都裹得好好地他,怎么看都像是来扫兴的。
他睁开眼,望过去,还是说出扫兴的话。
“我不喜酒。”
“哈哈!”
招呼他的是个出了名的豪爽粗犷。想来是以为他顾及将军体面,不好意思。
端了酒过来,用撕过烤鸡的油手在他肩上轻拍个不停。
“寇将军,你看我们也看了很久了,不是想喝酒不好开口吗,没啥,我来敬你。”
其他几个在作陪的小倌脸上抓了一把,扭身对着他们,振臂附和。
寇潇还是那般靠在椅子里的模样。
“酒快没了,我去叫人添。”
说着起身,扔下他们,径直走了。
余下的几个看惯了他这副不同于生人勿进那种戾气浓烈的孤僻样子,倒也不恼。
将军毕竟是将军,寇潇一手惯于近身厮杀,耍的犹如天女散花的弯刀绝技足够降服他们,更别说他那大敌当前还能自顾自沐浴发呆的强大镇静气度。
能在一年中顶替前一位退位的老将军成为四将军之一,不是靠皇帝一纸诏书就行,也得军营中所有人也要尊称他一声将军。
寇潇平日并不管他们,他们自由的很,倒也反倒比那些规矩严苛的军营更安宁,许是大家不需要太过约束,玩的尽兴,又被将军这么无视,反而自律起来。
寇潇看着清淡无味,其实私底下却是大家闲谈必谈的话题之一,甚至超过了女人男人的话题地位。
真有对他暗暗钦佩的,甚至就如追求者一般,把他的过去翻了个底朝天。
得知他五岁便是十八般武器都能耍上不少于十招,十岁便是饱览了几本兵法名书,十五岁初入军营便立了战功,父亲就是当今东洲倚重的寇御察时,对他多了一份敬畏。
寇潇并不知这些,他也从不去注意,亲自走到院廊口找了个等候召唤的少年,说了再来一壶酒,掏出一些碎银递上后,头也没回的就走。
少年喜滋滋的去了,他往回走的时候,耳畔就听到了一些异响,身为军人,对于异于四周环境的响动尤其在意,这几乎成了按进血液里的机能。
依声走过去,在不打扰到旁人的距离处站定,静静地看。
那屋子位置并不好,那几个副将和身旁小倌调笑的时候,他领会到了这种地方的潜在章法。
这种安排,显然,这个客人已经被划归为没油水的一类,对待他们,不会怠慢,但绝不会热忱。
屋门开着,地上坐着一个哭哭啼啼的男倌,模样不难看,只是那穿着和他们屋子里坐着的质地差别不小,想来是个失宠的。
听他们一来二往后,寇潇大致理清,那个客人不喜欢男倌,却又没有钱结账。
那个作为客人的男人,微微锁着眉,直视着那些少年,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怒火,但脸上并没有多少表现。
“公子,如若没有人帮忙,你可以在我们这里接两天客。”
寇潇听到了,也觉得有些过分了。
男人收了男倌又吵闹的确是坏了规矩,但这句话就超过规矩太多。
男人没有发怒,只是脸色阴沉。
寇潇站着的地方视野还好,看屋子里时,能看到全部,包括男人的脸。
男人脸色不好,眼眸里却突然划过一丝寂寥的东西,那种默默无助忧伤,是的,不是愤怒,是忧伤。让他微微动了容。
这种眼神,曾经他有过很多,只是在父亲全然忽视,更加严苛的教导中淡了,但那始终未得到过抚慰的口子始终还是凹陷着,没有长好。
“没想到比无油水还不如。”
侍倌少年又加了一句。
男人终是动怒了,脸色不是阴沉而是冷酷。
寇潇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也如他与这里格格不入,他是太过敷衍安静,而这个男人是太过认真较劲。
来这里的哪个不是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恣意,按照规矩来玩着游戏。
“他的银两我来付。”
他听到自己这般说。
那几个副将也该回去了,银子本就拿来花的,并无心疼。
掏出银子,一抬手,扔在地,他觉得,要是自己递过去,无疑是给那个男人又是一个难堪。对于这几个侍倌的做法,他也有了厌烦。
扔了银子,他就走了。
屋里的男人叫了他一声,说了声多谢,脸上的冷意还未褪尽,嘴角牵起笑意,很努力的样子。
他本不想多言,却还是点了点头,作为了结的回应。
男人却跟了上来。
跟就跟着吧,路是给人走的。他管不着。
回到屋子里,几人还在喝,不过酒快见底,他坐到桌边,等他们停下谈论的大嗓门,提出离开。
“寇将军,来,喝一杯,这杯你总该不推辞了吧。”
肩头被揽住,他也并没有受到冒犯的感觉。
抬头眼角扫过门口,男人真的跟了过来,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似是看着自己。
“我不喜酒。”
虽然看得出来几个酒量厚实的副将真有了醉意,还是认真的回应。
圆桌上,面朝他的几个副将朝他挤挤眼睛,那意思他是懂得。
但,那男人不是小倌。
许是见他真的无意乐呵,几个副将都扭脸看了一眼门口的男人。想来是有疑问。
倒也没有多问。
“寇潇!”
男人突然叫了他,还把他拉起来,男人看起来不会武略,他便就着他的去势。
挣扎会伤到人,麻烦,也浪费时间,他们本就不认识,屋子里的人要是看到他们拉扯,一定敲定男人就是小倌,难免会在醉意中调笑几句,这于男人来说是个折辱。
打起来的话,以他的性子,会任由副将们自己解决,他不会也不喜管别人的事,能处理好便会处理好,不会处理好,也不会因为他的介入皆大欢喜。
大家说他独善其身不是没有道理的。
暗里的意思,他也明白,说他没热的人气,心思寡淡,人情淡薄呢。
他也无意辩解,旁人看他,他也控制不了。
那些分神的时间足够他做很多自己喜欢的事了。
帮了男人,也并不表示他是个爱管闲事的热心肠。
一时兴起罢了。他不想多做纠缠。也不用男人总是道谢。
男人还是说着感谢,他点点头还是回应着。
“我不认识出去的路。”
那种忧伤的眼神又露了出来。
刚给自己下了不管闲事的自己,答应了。
未免麻烦,他便带他出去。
男人跟在后面,安安静静的。
脚步很轻,有点小心翼翼的味道,呼吸都是轻微的,好似刻意压抑了。
但,跟的很紧。
寇潇感受到了依赖和信任。
想起男人刚遭受过欺辱,想是伤了心,对他的出手相助感天动地。
并未惧怕他的军士们说的‘死人脸’
这点,寇潇莫名的觉得心中松快。
他不是无情之人,只是不是透出面皮再去看他的人,他也懒得多想。
“刚才的那些话,你不必深想,记住,就是对那些人的抬高。”
说了自己面对此事会有的态度,也算是劝慰。
男人笑了。
他恰好微微侧脸,跟得紧的男人那张脸自然能看到大半。
这时,他才注意到,男人为何会被侍倌那般说了。
他的确有资本。
玲珑阁内的男倌多是娇弱美人类型的,一看就是想上去百般欺凌,男人那张脸却是带了几分邪气,但并不让人警惕,笑起来,又是另一番味道,有清风拂面的雍容,是那种让人想好好讨好迁就的类型,的确是玲珑阁缺少的。
“多谢!”
男人说,脸上是真诚的笑容和直视他的眼睛,寇潇有一瞬间的脑中空白。
他没有管这种异常,能代表什么呢。
扭过头去,继续带路。
“你已讲了很多次,我每次都要回应你,有点累。”
空白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惯常的说。
旁人都觉得客气是应当的,他却觉得分明是累。
“你不必回应,我只是想说罢了。”
男人是以平等的态度和他说话着的。
没有因为得到他帮助而处处讨好,惶恐。
寇潇觉得这个人让他愿意多说些话。
领着他到了院廊,他便交代了下,转身告辞。
即使对这个男人有些刮目,但在萍水相逢这个前设中,没有意义。他不会因此就热络无比。
手腕又被攥住,他回头,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不喜做无谓事情从而没有挣扎,给了这个男人鼓舞。
反正也被拽住了,就听他说什么好了。
踟蹰了半天,期间侍倌送来了酒,男人貌似很局促,支开旁人有助于他早点说完放开自己。自己顺手接了酒壶。
男人却红了脸,低下了直视的双眸,他正要走,男人却说能不能请他喝酒。
寇潇在一次感觉到了男人掩藏在局促中的寂寥。
寂寥到对陌生人都开口的程度。
刚才那些事,到底是带了多大伤害呀。
或许,男人第一次来,带了某些期待,却被践踏了。
那就请他喝好了。
既然如此,男人要是因又欠了他人情而不自在的话,就没意义了。
于是他说了,不用惦记请不请,酒就是拿来喝的。
男人显然受宠若惊,又笑了笑,脸上红云还没退下。
他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宁愿那几个好玩乐,一跑出去就容易惹事的副将来来回回拿了几回酒,这个僻静处是早就注意过的。
玲珑阁成为这行当中的翘楚也是有原因的。
连这些声色犬马的人也默认,不带情意的游戏逗弄终究还是摆不上台面的,需要附庸风雅,格调高雅来掩盖,正名。
赚钱的自然是要满足客人为上。
他们坐下,月色正好,四周静谧安详,对月饮酒也算有了情境。
一坐下。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男人望了他一眼,举起酒壶独自灌了一口酒。
似是有些凄凉。
他是觉得自己有所图吗?
解释也没意义吧。
“好么?”
他没觉得好。
付出银两,也并不是他心血铸就,只是俸银罢了,那些人看的是银子的面子,又不是他的面子。换成其他人一样可以帮得到。
何况自己根本没觉得是帮。
只是花了个钱而已。反正也是要花出去的,在他这里花了,免了一场吵闹,省的把那几个也爱凑热闹的酒鬼引出来,瞎凑一脚。
少了银两,他便可以及早在他们还没醉死的时候,比较轻松的带他们回去。
其实是他得了便宜吧。
男人又笑了,挺坦荡的,没有他思索到的疑虑在其中。
刚才喝那一口酒明明眼神漂移。
算了,没有,是自己揣测错了,也好。不管他。
他这一思考,男人收回手。
“啊,你不喝酒。”
露出了抱歉的神色。自己喝起来。
这是自己不给面子,难过了吗?
既然答应喝酒,就不该这样吧。
男人却记得他说的。
其实自己只是接的晚了。
男人哭了。
掩藏在被呛到的表象下。
那眼神不会错的。
寇潇拿过酒壶,证明什么似得,灌了一大口。
其实他的酒量很好,他从未说过不会喝,只会说不喜酒。
他从不说假话。
只是旁人都以为是假的。
这个男人觉得是真的,那个抱歉的眼神是真的,为他一时忘记而懊恼,也是真的。
不想多管的自己,还是问了
“你有心事?”
男人沉默了会儿。
“这么明显?”
对他坦白,这是更深的信任。
“你哭了。”
寇潇不习惯弄得自己像个有窥探癖好的人,也想表明自己不是随口搭话。
哭了。
这个证据多明显。
男人朝他看着,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寇潇知道这种叫做羞于启齿。
刚才的事,对男人打击看来真的挺大。
拍了他肩膀,说了安慰的话。
末了,他说:“哭了一次就好。”
说完,他有些后悔,这句话总像是训诫,好像在说,男人还哭鼻子,别再哭了。
其实他只是鼓励,为那些不值得,何况人家也看不见,只有自己难受,没意义。
男人却好像明白他的意思,又给了个笑。
挺好看的。
这是寇潇和他开始共用一个酒壶,一来一去,一人一口,对月默默喝酒前,唯一的念头。
后来,他被亲了。
很温柔,很呵护,很不敢亵渎的那种轻触。
他没有醉,只是男人貌似醉了,他便也不必做得高人一筹似得,顶着没醉的脸。
其实,这个幽静之处,加上能清楚感受到的酒的后劲,他其实已经微醺。
男人在这之前说了什么。
他没有听清,还是有些失落,不该在男人靠近,将湿热呼吸喷在他脸上时,脑子又空白的。
恩,意料之外的事太多,他也即将离开皇城,不必深入了,那样没有必要,更没有意义。
留下了尚好的感觉,就该停住了。
他推开了男人。
男人眼里的依依不舍很明显。
他走的很从容,并没有回头。
男人也始终没有出声。
可他作为尊重,记住了男人的脸。
谢谢他的垂青。
这就是他对于慕云宗的第一印象。
很好,很让他愿意共度些时光的人。
为何又站在他面前时,就变成了皇帝。
还是那个囚了父亲,去了他将军身份,让他只想避开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