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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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林,王广!你们俩在那儿磨磨蹭蹭干什么呢!”一个身穿西山军铠甲的魁梧男子粗着嗓子冲这边喊了一声,“撒个尿比生孩子还慢!真当自己是娘们儿了!去西边巡逻去!今儿皇上宴请大臣们,出了事儿一个个脑袋都不用要了!”说着,又往这边横了一眼,骂骂咧咧地朝其他地方走去。
夜幕降临,营地火光明亮。
我穿好那个叫徐林的西山军兵卒的衣服,摸了摸脸上的易容,确定没什么破绽,便看了旁边易容成王广的男子一眼。
一个时辰前在树林之中,我满怀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抬头却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面貌粗犷的男子,他二话不说便点了我的穴道,速度之快让我来不及反应。他径直强迫我吃下一粒药丸,对上我冷锐的目光只说了一句,“按我说的做,不然就等死吧。”
我不确信吃下的是不是毒药,但我从入大齐以来行事低调,人人都以为我不过是个无能病弱的质子,连利用都不屑。就算是太子,也不过把我当成一个庸才。后来搬入清阳王府,大齐上下更是知道这花瓶一样的病娇公子竟成了清阳王的娈宠,实在是丢脸至极的废物,听说南晋久病在床的皇帝听闻此事后吐了整整一日的血。这样的一个我,有谁会想得起来?我可不认为树林中的事是凑巧。
与此人对话打探几句,他却是置若罔闻,半个字也不透露。而我也暗暗觉得此人这般行事有些怪异,恐怕背后目的非同一般。
如此思量之下,不若将计就计。
我心中转过千般心思,面上却不显,转眼看了看四周,对旁边的人低声道:“我按你说的做了,接下来呢?你想做什么?”
王广这副面容是这人早就易容好的,此时换上衣服,也不需多加改变。
王广看了我一眼,粗哑至极的嗓子压低了声音道:“跟着我就行,不必多言。也不用有旁的心思。”他说着最后一句话,目光中含了一丝警告。
我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然后很快掩饰下去。我不能确定这是哪一方的人马,所以还是合格地扮演好我的无能质子最好。
王广看着我的神情微微闪了闪目光,却也没说什么,直接从暗处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拽了拽腰带,一副刚舒爽过的表情,我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装作局促不安地提了提裤子。
旁边有一路巡逻的队伍走过来,领头的人似乎与王广熟识,两人勾肩搭背地玩笑了几句,王广便拉着我跟在了巡逻队后面。
我随着他在营地四周巡视,没有丝毫异样,处处透着平静。但正是这一番平静,令我心下不安。
王广走在我身侧,面容严肃,仿佛真是一心一意巡逻的兵卒。我看他两眼,他也并未回应。直到巡视约有一个时辰,走到皇帐附近,迎面而来一个高大挺拔的端肃男子,一行兵卒立刻停下行礼,“闻将军。”
被唤作闻将军的正是闻戟,闻戟停下脚步,粗略扫了众人一眼,便随手向后一点,沉声道:“你们几人,留在此处,保卫圣驾,谨慎小心,不得有误!”
这声音短促有力,激得众人神智一清,齐声答道:“是!”
闻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似是往其他地方布置去了。这一队人前半数便跟随在他身后一同离去,而剩下的人,按规矩站立,将皇帐团团护住,宛如一只密不透风的铁桶。而留下的人中,便有我和王广。
这不知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我压下心底的思量,跟着王广站在皇帐一侧。皇帐的门帘稍稍掀起一道窄窄的缝隙,从我站的位置正好能窥见几分帐内的情形。
此刻已近戌时,皇帝摆下宴请随行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的晚宴早已开始,从缝隙中可见皇帐之内文武各两列,分坐两侧。有宫装侍女如穿花之蝶,为各个长桌矮几捧上珍馐美酒。更有彩衣翩跹的宫女在中央轻歌曼舞,皇帝举杯,众臣相和,气氛热络。
而坐在皇帝手边,雍容华贵又不减妩媚风情的女子,正是多日不曾出宫的冯贵妃。
我淡淡扫了一眼,也不再多看,只是分出一丝心神关注着里面的情形。那在座的人,太子软禁东宫不出,俞山王被暗查盐引之事,清阳王告罪风寒入体晚到两日,剩下的便只有两个年幼的公主神情稚嫩,巧笑倩兮。如此皇家情形看在大臣们眼里,却都是重重的思量和顾虑。
歌舞声歇止,皇帝和大臣们谈笑风生,倒是一派和乐。
不多时,又有世家公子们纷纷上前,琴棋书画,一一展现,偶有不俗者,便赢得阵阵赞叹,更有御赐之物,一一赏下。
我听得里边的热闹,又转眼看了看神情分毫不动的王广,却见他微微抬眉,正看向远处山间,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倏忽间见微弱到几不可察的暗影一闪而过。
戌时三刻,太子逼宫。
如今已到戌时,想必那边是太子所做的准备,看王广的神情,莫非是要阻挡太子,保护皇帝?
我收回视线,略略低头。
太子逼宫,兵行险招,是我之前便打算好的,太子多年积累不过一两个月便已崩溃过半,如今俞山王盐引被查一事并无太多人知晓,太子的探子刚被重重剪除过不少,想必得不到消息。而盐引之事一出,太子即被软禁,此事虽然是俞山王犯事,但太子这么多年结党营私,岂能没碰有此处?一朝如此,难免心虚。
太子妃母家温家分家被除,温老爷子一时摸不清形势,依照他的谨慎性格,必然不会在局势不明朗的时候帮助太子,再加上我暗中安排在太子身边的人传递出几分似真似假的消息,太子便有几分相信皇帝下决心要废太子之事。没人比太子自己还清楚,跌下这个位子容易,再坐上来,不是千难万难,而是绝无可能。他一旦落下,有的是人一脚一脚踩上来,将他压到永无翻身之地。如此,便只能搏上一搏了。
从到上都城的那一刻,我的筹谋便一步一步将太子的信心击溃,将他的自持打败,让他乱了手脚,分不清敌我,最后,自取灭亡。
如今,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我心中诸多情绪纷繁而过,终了只剩清淡如水,无波无澜。
“徐老弟,可是站得累了?”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粗哑声音,抬眼便见王广凑过来一两步,站在身侧,微微挡住我的身形,“若是累了便稍稍靠着歇息会儿,大哥替你顶着。”
我微微怔了怔,却发现旁边兵士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似乎是看惯了这般景象。看来是这徐林王广二人本就情同兄弟,徐林体弱,王广平日便如此多加照拂,才让人见怪不怪。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往阴影处凑了凑,虚虚靠在木柱上。
王广侧身挡住周围的视线,一只手悄然伸了过来,覆上我的手掌,指尖探出,在我的掌心画了几道。
我复杂的神色被阴影的昏暗掩饰得正好,对上王广的视线时,我微微点了点头。
随后,王广便依然一丝不苟地护卫着,而原本应站在他身后的徐林却不知何时消失了。
躲过又一队巡逻士兵,我闪身躲在一顶帐篷之后,看见帐篷里人影晃动,一会儿便有三四个宫女端着盘子走了出来,对门边上的太监福了福身,然后纷纷离去。
我弹出一块石头向旁边的草垛,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对看了一眼,便有一个握紧了兵器慢慢走过去,另一个依旧站在门口,我看准门口的士兵向那边转过视线的一瞬,足尖轻点,闪身进了帐篷,一个转身将门口的太监点了穴,便打量起帐篷内。
这处显然是为晚宴准备膳食的地方。
我寻到那道由几颗鲜果雕琢成龙凤齐飞模样的菜品,将手中的纸包打开,细细的白粉洒落其上,转瞬便不见踪影,消融无声。
完成了王广交代的事,我又掏出几颗药丸,弹到酒坛之中。听到外边响起脚步声,我赶紧藏到帐中阴影处的桌子下,顺便将那个睡倒的太监拖了进来。
几个宫女走了进来,不见门边的领事公公自是惊讶了一番,但也并未多想,只当是那公公偷懒歇息去了,径自拿了酒菜离去。
我探头一看,方才下了药的酒菜这次全被拿走了。
又过了两刻钟,外面忽然乱了起来,杂乱的脚步声刀甲碰撞声交织,也有喊声惊叫声响起,遥遥的,喊杀声震天,火光燃起一方天幕。
守卫在帐篷前的士兵匆匆离开,想必都去了皇帐前集合。
我从桌底出来,正对上掀帘跑进来的王广,他脸上带着两分焦色,却在看见我的时候便消失了,他大步走过来拉住我道:“太子的人已经将此处围了起来,外面已经开战,你身上还有伤未愈,便在此处躲起来,不要出去。”
我见他松手便要离开,立刻反手抓住他的胳膊,面上带着温文的笑意,眼神却逼视着对方的双眼,道:“你抓我前来不会只是为了给皇帝的酒菜下毒。”
王广微微一愣,目光中显然闪过一丝惊疑,“给皇帝的酒菜下毒?”
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方才你与我在皇帐处守卫,你掩护我让我来此处下毒,难道不是?”
王广神色一震,“巡逻之时你忽然不见,我便四处寻找这才找到你!”
我与他对视一眼,心中不觉有些发凉。
如若此时这个王广才是树林中那个,那么方才让我前来下毒的,又是谁?人竟然在我眼皮底下换了!
他显然心中也是闪过诸多想法,眸光一闪,转身欲走。
我一把按住他,“你到底是谁?听命于谁?”
王广转头看我,眸色微寒,忽然抓起我的手伸入他的衣襟之中,按在他的胸口,掌心所感,一片濡湿,淡淡的血腥味在笔尖萦绕。
我猛地瞪大双眼,
“慕长风?!怎么会是你!”我心中惊疑不定,仿佛我所掌控的一切一夕之间全部挣脱我手,难以控制,全数崩溃。
慕长风狠狠一捏我的手腕,一阵疼痛令我有些混沌的双眼挣扎出丝丝清明,他快速地说道:“现下不是解释的时候,你跟我走。”说着,便拽着我快步走出帐篷,然而在掀起门帘的一瞬间,他忽然伸手一推,将我推倒在帐篷的暗处。我已然察觉到那缕森然的杀意,飞快地躲在近处的桌子下。
慕长风刚才的举动带过一阵风挂倒了烛台,让他将我推开的动作未曾被外面的人察觉。而烛台的火点燃了桌布,火苗慢慢蹿长。
我借着桌子的掩护,看过去,正看见门帘缝隙处,慕长风被数把刀剑架在脖颈上,牢牢压制住。如若他不将我毫无痕迹地推开,想必被抓住的人里定然也有我。
一个眉目稍显阴柔的将士走了过来,看着慕长风嗤笑一声,道:“清阳王纵横疆场数年,也没有想到今日会败在我郝迁手下吧。”
我微微皱了皱眉。原来这是那个两个月前提拔上来的城防卫副统领郝迁,太子的人。只是太子的人怎么会知道那个是慕长风,又怎么会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莫非刚才的一切是太子所为?可是太子并未发现我的踪迹才对,又怎么会利用我下毒并抓获慕长风?而看郝迁的模样,他显然不知道我也在此处,那么让我来下毒之人,不是太子,可是……
心念电转间,我早已平复心中波澜,又做了一番打算。
外面,慕长风见已被人识破,索性伸手掀去面具,将面容露了出来,冷肃俊美,眉眼维扬,自带一股孤傲冷煞。
面对郝迁的挑衅,慕长风不出一言,只淡淡一眼扫过,那目空一切的淡漠表情,登时让郝迁气红了一双眼睛。
“如今这番情形莫不是王爷还以为自己是那高高在上的正一品三品皇珠的清阳王?呵,现下成王败寇,不过一个阶下囚,真是好大的骨气!你当初将我从兵营驱逐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郝迁冷冷一笑,抬手一剑便刺在慕长风胸口,新伤旧伤,立刻流出血来,染红衣襟。
慕长风的神情分毫不动,好似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掌狠命攥着桌角,被木屑刺出丝丝鲜血。
帐外郝迁一咬牙,正欲再刺一剑,却被手下人拦住,在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郝迁冷哼一声,抬手道:“将清阳王压到皇帐前,其余人随我去搜那南晋皇子。”
众人答应着,便纷纷离去。
此事帐篷内火势渐大,正是堵到了门口,留下搜查的人在外面盘亘一阵,便去了其他地方。
汗珠顺着我的额头滑下,我抬手擦了一把,看了看忽而凶猛的火,静等了片刻,果然不见有人再来,便转身用剑破开一处帐篷。
出了帐篷,我四下看了看,借着四处混乱,火光人影交错,飞快地朝一处跑去。
是我低估了太子,毕竟是老谋深算在太子之位上稳坐这么多年的人,他这一手,倒让我措手不及。看他所下命令,便知道他现下并不知道我才是幕后之人,所以他要的便是让幕后之人措手不及。而今情形,只希望还来得及。
我猛然停下脚步,出剑横在闻戟面前,刀剑相接,一声清响,我慢慢笑了下,“将军久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