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太子的意愿，我与冯贵妃也有了两次不咸不淡的见面。只是很显然，一个病弱的质子在她的眼里甚至还比不上后宫一个秀女对她的威胁更大。若是一切都是这般轻描淡写，那天下太平倒真不是奢求了，只是天往往，不遂人愿。
    在奉海殿品茶赏花的日子结束于上元节的前夕，听着宿晴的话，我笑着轻啜了口茶水，道：“这个祁昭胆子倒是不小，敢在大殿上状告太子。”
    宿晴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道：“殿下说的是。奴婢还听说这件事与太子侍妾一案有些关联，祁昭手上的铁证就是从那件案子得来的。如今太子碰了盐引这块皇上的大忌，下场难料。”
    我笑着叹了口气，道：“太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是怪他这些年只把俞山王放在眼里，难免自恃过高了。你去回话的时候就跟王爷说一句，这件案子办下来，大理寺丞升为大理寺卿是理所当然的。”
    “是，奴婢明白。”宿晴低声道。
    我闭了闭眼，道：“皇帝命三司会审，软禁了太子，想必也会把我这个在宫中与太子交往过密的人赶出宫去。我如今在各方眼里都不过是个无能的棋子罢了。可算是从这牢笼里走出来了。”
    宿晴看了看我满脸的疲惫，将旁边半开的窗子关上，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不出所料，上元节当日，皇帝赐了一席酒宴，就找了借口放我出宫了。
    看着小铃铛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我对一旁的宿晴道：“清阳王做的是最好的选择。你留在宫中才有最大的价值。”
    宿晴的表情微微一愣，随即道：“奴婢明白。”
    我笑了笑，低声道：“有时候看不清，或许不是别人设了迷障，而是自己被自己迷惑了双眼。仇恨与道义，很多人都会选错，但人们都知道该怎么选。”
    看着她的眼中闪过诸多纷繁的情绪，我轻轻咳了一声，小铃铛立刻跑过来，将温热的手炉塞进我的手里，嘀嘀咕咕地随着我往外走。
    “院子里这么冷总站着吹了风感了风寒怎么办！到时候挨骂的不是你……”
    我无奈地听着小铃铛的抱怨，一直到宫门外，才摆手道：“罢了，我也不多说你了，你自己赶车回去吧，我有些烦闷，自己走走。”
    “公子，你身体还……”小铃铛的话消失在我的眼神下，只好把东西放在车上，谁知车帘一掀起来，就有一道黄白相间的娇小身影窜了出来，直接扑到了我的怀里。
    我一手按住用爪子挠着我的衣襟的小猫。对小铃铛道：“它既然跟出来了就跟着我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公子。”说着，小铃铛翻身上车，拉起缰绳，驾着车远去。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渐黑的天色，伸手戳了一下小猫的屁股，果然看见方才还安逸迷糊的小猫瞪圆了眼睛，浑身炸毛的模样，不由轻声一笑，随即将小猫放在了地上，狠狠戳了一下，就看见它跟离弦的箭一样“嗖”地窜了出去。
    我拢了拢狐裘，不着痕迹地向四周看了看，便慢悠悠地顺着小猫抛出去的方向走去。
    走进春来酒楼的雅间，我一点也不意外地看着坐在椅子上一脸冷肃却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小小的猫爪子的慕长风。
    我将茶壶往慕长风手边一推，坐了下来，慕长风淡淡看了我一眼，抬手倒茶，“你将它照顾得不错。”
    我戏谑地挑了挑眉：“厨房里的老鼠是少了不少。”
    慕长风闻言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视线却别有深意地看向我，“它很少亲近人。”
    我想将之前对公孙炜的那段说辞拿来堵他，却忽然有些开不了口，有些挫败地避过慕长风的视线，我笑道：“我一向惹小猫小狗喜欢。”
    慕长风看着我的反应，慢慢端起一杯茶，淡淡道：“物以类聚。”
    我差点气得笑出来，狠狠灌了口茶水，却因为喝得太急呛到了，咳嗽得撕心裂肺。
    慕长风匆忙走过来，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将我半揽在怀里，语气里带丝无奈和紧张，道：“你是急什么？”
    我慢慢缓过来，没有避开他拿着锦帕替我擦拭的手，微微喘息着道：“还不都怪你。”
    慕长风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忽然低下头轻轻吻住我的嘴唇，舌尖扫过我的唇角，带过丝丝酥麻。
    我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说不清的烦躁，不由脱口道：“本宫不是太平王！”
    面前的人微微一僵，寒冰般的眸子中忽然漫起苍茫雾气，浮浮沉沉，看不真切。
    颈间一紧，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牢牢掐住我的脖子，力道不轻不重，迫使我仰起头来。
    “别说本王不爱听的话。”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寒冰般刺骨的冷意。
    我冷冷一笑，挑眉道：“怎么，莫非王爷还想杀了本宫？本宫说的是实话，太平王陆雪苍早就死了，死在四年前那个雨夜，不还是王爷亲自带人去的吗？王爷执迷不悟，不是智者所为，不是胸怀天下者所为。若是王爷执意不改，这便永远是你的软肋，是你坐上那个位子最大的障碍。”
    颈间的手微微颤抖了下，缓缓松开，却在下一瞬捏住了我的下颔，带着薄茧的指尖滑过我的脖颈，令我不由动了动喉结。
    “你说得很有道理，”慕长风忽然道，声音里有着难以磨去的倦意和不易察觉的痛苦，“不过本王一直以来……”
    他的声音猛地顿住，似乎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的模样。对上我略带疑惑的视线，他只是松开手退回了座位，似乎所有情绪在一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面上冷淡俊美依旧，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只是淡淡道：“没什么。冒犯殿下了。”
    我微微垂下眼，笑道：“是本宫话说得难听，王爷不怪罪就是荣幸了。”
    慕长风微微颔首，开口道：“祁昭的事你早就知道？”
    我点了点头，看了眼他平静的脸，道：“我无意间得知祁昭从太子侍妾的家人那里得到了些关于盐引的证据，所以才会让你出手，将他提上大理寺丞的位子。”
    慕长风道：“他为人耿直，有些小心思倒也没什么妨碍，将大理寺交到他手里倒是个好主意。你之前暗示我常来春来酒楼便也是这件事吧？”
    我笑着眨眨眼：“王爷果然心思澄明。”
    慕长风看了我一眼，道：“若是我猜得没错，盐引这件事牵扯出来的应该不是太子。”
    我掩下心底的惊讶，笑道：“确实。只是俞山王府让那位精明的谋士弄得跟铁桶一样，刀枪不入，所以打开一个孔势在必行。俞山王当初把这个黑锅扣到太子头上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他是跑不了的。故而他在太子侍妾一案上才会暗中拉了太子一把，只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才是正道理。”
    慕长风看着我微微皱了皱眉，忽然站起身将我一把抱起，然后坐在了我的位子上，将我轻轻放在他腿上。
    我压不住眼底的震惊，正要开口怒斥却忽然看他扣住我的脉门，皱眉淡声道：“怎么这么轻？体弱之症……你……”
    我猛地收回手，脸上无波无澜道：“南晋皇子病体孱弱，王爷忘了？”说完，淡漠地扫了他一眼。
    慕长风看着我苍白的脸色，低头咬了咬我的脖颈，低声道：“之前太子所说，你不是要将计就计吗？如今正好，搬入我府上去吧。”
    我淡淡地看着他，道：“我不是女子，不需要你这般搂抱着。”
    慕长风闻言抬手分开我的两条腿，抱着我的腰微微一动，让我跨坐在了他的身上，眼底带着戏谑，面上却严肃道：“那这般如何？”
    我看着慕长风近在咫尺的脸，忽然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变得这么无赖了。
    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既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今日搬到我府上吧。”
    我挑眉看着他：“你说搬就搬，皇上答应？”
    慕长风闪着莫名光芒的双眼看着我，脸上带了笑，道：“皇上不答应也不成。”
    对于这件事的疑惑，直到看到站在清阳王府门口的刘和德和小铃铛时我才终于明白。
    “殿下，皇上让老奴带来口谕，说既然皇子的住处因大火被毁，又暂时没有闲置的宅邸，便暂且在清阳王府住下吧。之后的事，陛下再行安排。”刘和德笑眯眯道。
    我领旨谢恩，慕长风在一旁和刘和德客套寒暄了几句便将人送走了。
    “王爷好算盘。”我似笑非笑地看着让下人去准备晚膳的慕长风。
    慕长风微微皱了皱眉，走过来低声道：“进去再说吧，这里风大。”
    随即看了眼小铃铛，道：“这是你的贴身小厮吧，让他住在西苑吧。”
    我看了看小铃铛，点了点头，便和慕长风进了王府。
    晚膳颇为清淡，我吃得寡然无味，在慕长风将一碗汤圆推到我面前时，不由白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王爷这儿的饭菜实在美味，本宫吃撑了，吃不下了。”
    慕长风目光微微一顿，随即摆了摆手，“撤下去吧。”
    “是。”走上来几个侍女撤去了晚膳，我径自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慕长风倒了杯茶递过来，“吃些清淡的对你身子好些。”
    我微微一愣，伸手接过茶，道：“我有些累了。”
    慕长风看我一眼，点了点头：“你跟我住在东苑，我去让人准备你沐浴。”
    说罢，转身离开了。
    我皱了皱眉，将茶盏放下，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边，就听见外边有侍女低声道：“你毛手毛脚的干什么！小心把东西打翻了，有你好受的！”
    另一个侍女道：“姐姐怕什么，不过是碗汤圆罢了，王爷吃剩下的，转眼还不就丢了。”
    那个先出声的侍女道：“你知道什么啊，这汤圆可是王爷亲手做的。”
    “什么？！那……”
    “把手里的东西给本宫。”我走出门去，打断了那两个侍女，面色冷清吓得那两个侍女一抖，目光却不由看向其中一个侍女手上的木盘，上面放了一碗汤圆，旁边有些许水渍，一看便是差点洒了。
    那侍女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我，在对上我淡漠的视线的时候心底一颤，便将木盘递了过来，我端起那玩汤圆，淡淡道：“下去吧。”
    “是！”那两个侍女赶忙施礼快步离开了。
    我看着手里的碗，不由有些怔愣。
    碗里的汤圆玲珑白润，热气如丝如缕缓缓飘散开。
    我拿起碗里的汤匙，舀起一个汤圆送进了嘴里。甜丝粘腻的触感，有蜜糖汁在舌尖淌过，温温热热。我忽然觉得手里的汤圆有些烫手，却不由得将碗中的汤圆一个个吃下去。
    等到汤匙再伸到碗中，却发现已经什么都没了。
    我微微怔了怔，随即抬眼，正对上慕长风含笑的双眼。
    我一把将碗塞到他手里，道：“我去沐浴了。”便快步走向了东苑，而根本没有注意到慕长风看着我的背影慢慢转深的眸色和渐渐消失的笑意。
    这个上元节对于大多数人都是美好欢乐的，而对于软禁东宫的太子和焦头烂额的俞山王，却是分外难熬。
    冯贵妃倾身为一旁的皇帝倒酒，看了眼皇帝难看的脸色，便状似不经意道：“臣妾听闻最近朝中纷纷议论盐引一事，陛下可是为此事烦忧？”
    皇帝漠然扫了冯贵妃一眼，淡淡道：“后宫不得干政，太祖留下的遗训，爱妃不是忘了吧？”
    冯贵妃立刻花容失色地俯身道：“臣妾不敢忘。陛下可是冤枉臣妾了，臣妾不过是看陛下面带忧愁，才……”
    “好了，不必说了，朕头疼得厉害，早些就寝吧。”皇帝摆了摆手，眉宇间有着挥之不去的烦躁。
    冯贵妃愣了愣，低声道：“是。”
    在外侍立的一个面目清秀的宫女微微低下头，却是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底。
    与此同时，埋伏在祁昭府邸周围的官兵将一伙行刺当朝大理寺丞的贼人全数抓住，关入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