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 新的开始(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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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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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彻从没想过从导师那里偶尔拿过来的题竟会改变了他的命运。那时他正躲着景泽的浓情厚意和频繁求欢,一个人窝在房里百无聊赖地算着这道复杂无比的题。但他只来得及写下一些思路和算式,就被景泽以那一踢为由头,把自己拽上床去。
后来导师问他要答案,他才想起这事来,匆匆又花了几个小时,尝试把思路补充完整,算至最后却发现无解,想来是中间出了哪些纰漏。导师逼得他紧,方文彻无法,只好把自己不成形又羞于见人的结果交了上去,此后再无答复。
方文彻本已忘了这事,没想到导师借着他请假一事突然说起这事,他才得知导师把他的结果寄到国外去了,阴差阳错竟被国外大学的一位教授看上眼,除了邀请他到该大学分享思路,又问他有没有兴趣到那边继续深造。在导师保证他能通过网络把本科学业完成后,方文彻几乎是没有犹豫就把这事答应下来。
最后他将景泽的事拜托给方术考,孤身一人在一个朔风咆哮的清晨上了飞机。
后来几年里方文彻没有和任何国内认识的人联系过,包括方家在内,连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自己一手解决。学业结束后他申请做ASST,打算就此长留国外。
某一天方术考不知从哪里得到这消息,几年里首次打过来电话,吼道:“你是猪脑子吗!”
方文彻一愣,满脑子都在想方术考是怎么得知他联系方式的,一时竟忘了回话。
之前那些年他已经听闻方父成功卫冕上位,方术考与新任主席的孙女联姻,仕途家庭一片美满。得知这些消息的瞬间,他突然发现以往种种芥蒂尽皆随风而去,仿佛再没有执着的必要。但如今方术考却打长途过来破口大骂,这算什么个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方文彻打断方术考的叫骂,沉着声音问道。
方术考在那头突然笑了:“国外是不是特别好混,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超然物外,无所拘束?”
话里的讽刺无所遁形,方文彻皱了眉头,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方术考呵呵笑了:“当初爷爷叫你走,不是让你自我放逐,而是要你静下心来思考。可你想出来些什么吗?”
方文彻一怔。别说是想出些什么,他连想都未曾想过。他一直认为自己没有在哪方面做错,渐渐地,竟荒谬地冒出来这么个想法,默默认定着自己才是被辜负的一个。现在被方术考重翻旧账,所有幻象美梦通通被打破,只留了一个迷茫的游子站在十字路**汇处,东南西北不知往哪去——天地茫茫,四象六合,一个人就这么站在那,又是伤心又是不甘。
“你家那小孩,天天跑我们家,就差爬后院杆子,就为了看你什么时候回来。”方术考的语气满是调侃,又似乎隐了些讽刺,说,“这样你也由着他胡闹?”
“小孩?”方文彻沉吟片刻,才反应过来那说的是景泽,突然整个人都不好受。
“也亏得爷爷和老爸忍得住,没把他远远丢出去……这样你还不懂?”
懂得什么?方文彻竟有些蒙了。他神思复杂地扣下电话,仿佛又回归了那些年前错综复杂的命题:他知道结果错了,但始终想不出到底是过程中的哪个细节出了纰漏。
这一年的冬天很快就到了。方文彻顶头上司开始其策划已久的巡回讲课,其中第三站就是S市。他一向赏识方文彻,得知第三站是方文彻的故乡,死命也要拉着他作陪。
方文彻只想了一天,就答应下来。自那天收到方术考的电话起,他的心就开始软化,心里明白,千思万绪非得到了故土才能得到排解。
方文彻这一陪行,把雇翻译的钱也省下了。教授团一行人刚到S市,除了例行客套以外,就是在市内疯玩。
方术考再次如影随形地联系上方文彻,放浪不羁地在电话里说:“既然回来了,就回家看看小侄子。”方术考两年多前结的婚,他的妻子来头大,连职位都比他高,两年前生下一枚胖嘟嘟的小男孩,取名明添,字还没定下。
方文彻立马心动。
教授团只在S市两所高校讲课,其中一所就是S大。方文彻首先拜访了各位相熟的老师,偶尔从他们口中得知混世大魔头景泽竟也顺利完成课业后,有所感触,但并未多言。
讲课当天是近几周最冷的一天,不仅刮风,还密集地洒着细雨。讲课结束后,方文彻舍不得走,用围巾遮了大半张脸,一个人撑着伞在校园里悠闲地散步。
他暂时还不敢回家,毕竟他还什么都没想通。路上走着的时候,他远远看见一枚小棉球在路上歪七扭八地跑着,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会摔倒。
很快小棉球就地经过方文彻身边,突然一个急转弯就砸在脚边。他好心把小家伙扶起来,顺道端详了一番小孩。小家伙长得可爱得不行,他一时忍不住就把这只小球抱起来。随后他抬头去找小棉球的家人,但到处张望都找不到人。
方文彻非常奇怪,转眼看怀里的小棉球,小家伙正蹭他的围巾蹭得正欢,光看着就觉得很逗。
他自言自语说:“你长得好可爱呀。你爸爸妈妈呢?”
小家伙没理他,自己玩得正兴起。
方文彻彻底没了办法。他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撑伞,实在非常不方便。突然一阵风吹过来,他手中的伞没抓稳,就掉在地上。他刚想弯下身去拾,马上就有人上前好心帮他捡起来,把伞撑起。
方文彻刚要道谢,但抬眼一看那好心人就顿住了。
“你不说谢谢?”那人说。
方文彻这才反应过来,说了声“谢谢”就要把伞接过来,但那人把伞抓得死紧,他没办法拿过来。他皱着眉头,还没开口,就听到那人说:“你也拿了我的东西,一物换一物吧。”
方文彻一愣,意识到他是说自己怀里的小孩,心里忍不住一紧,还是把小孩抱到那人的怀里,然后把自己的伞要回来。
他撑着伞匆匆说了句“我先走了”,就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离开。那个人没追上来,他松了口气。
两天后方文彻陪着教授团到S市另外一所著名大学讲课,这轮讲课结束后,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回家一趟。
这几天雨没停,天气又冷又湿。方文彻依旧是顶着司机敬仰的目光下车,这一回倒没有警卫员上前迎接。他站在大宅前发了好一会的呆,才定了心神往前走,请人通传。
大部分警卫员都认得他,并未通传就把他领进去。方文彻送走警卫员后,撑着伞站在院子外,正失着神,突然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唤他。
“你是……方文彻?”
方文彻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家居的女人,手里抱着个孩子,竟是那天在S市里见到的小家伙。他无比惊讶,说:“我是方文彻,你是?”
女人抱着孩子,脸上虽是笑着,但仍留着由年岁磨砺出的军人戾气。她笑着说:“这不是小叔子嘛,怎么不进来?”
方文彻更加讶异,不由自主就问:“这孩子是明添?”
“不然你以为是昨天,还是今天?”
女人说着与她外貌不符的玩笑话,把方文彻带进屋里。
家中摆设未变,客厅里坐了个中年男人,倚在铺了垫子的椅子上看书。
方文彻自然认出他,强抑激动叫到:“爸。”
那男人惊诧地回过头来,看来是没想到方文彻会突然回家,一时间也没说出什么话。这时小明添却不安分,在妈妈怀里挣扎着要扑向风尘仆仆的方文彻身上。
方父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轻咳一声说:“你的侄子,好好抱着吧。”
方文彻应了声是,把小家伙接了过来。这小家伙似乎很喜欢钻别人的围巾,玩方文彻的围巾玩得不亦乐乎。
方父和女人说起话来:“难怪你昨天说今晚要吃团圆饭,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女人不好意思说:“哪是我的主意,分明是流光玩的把戏。”
方父轻哼一声,又转头对方文彻说:“你爷爷在书房里。近几年他身体不好,你多多少少得顺着他。上去吧。”
方文彻点头应是,把小明添放下后,换了鞋就上楼去。他拘谨地敲了敲书房房门,方老爷子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谁?”
方文彻深呼一口气,说:“爷爷,我是济修。”
书房里头静了一段时间,才传来一副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方文彻进去的时候方老爷子写字的字没停。老爷子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就说:“你过来看看,我写得怎么样?”
方文彻依言过去,老爷子只在纸上写了个福字,笔力深厚,不露锋芒。
“爷爷书法一向写得好。”
“是吗?”
老爷子从桌前走了出来,站在他面前。
“那你想明白了吗?”
方文彻敛了眉,毫不遮掩:“孙儿不明白。”
方老爷子竟也没有动怒,他点了点头,脸色祥和。方文彻讶异于老爷子的反应,却也不敢触逆鳞,刚想退出去的时候,就听见老爷子说:“多少年了,你就是身在局中堪不破呐。”
方文彻没有说话就退了出去。他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阳台外冬雨淅淅沥沥,天色昏暗。他心情沉重,打算走到阳台上冷静一下,突然就看见下方院子里站了个人——他没有撑伞,任由雨水将自己的面容身形一并模糊,成为雨幕的一部分。
方文彻怔怔盯着院子的人,那人也看着他,无论如何再舍不得移开半分。等方文彻回过神时,他已控制不住自己,冲到雨水四溅的阳台上,大声骂道:“Crackpot!”
楼下那人毫不让步,回骂道:“Yousuck!”
方文彻浑身发抖,根本不想在嘴皮子上费工夫:“你在外头做什么!你要淋出感冒来吗!”
景泽吃吃地笑出声,像极了一个疯子。可笑到了最后,他又忍不住哽咽,大声问:“方济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方文彻如坠梦中,仿佛回到那些年前景泽抓着他追问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但他还记得的是,在那个逼仄的房间里这个人对他说“如果这日子过不下去,还不如……”。他深呼一口气,说:“我们之间……并不合适。你何苦这样?”
景泽瞪着他,吼道:“我等了你四年了!四年后你告诉我我们不合适!方济修,你到底有没有心……!”
雨水迷了方文彻的眼,他恍惚间看到景泽正顺着大宅墙边的管道往上爬,满脸怒色。他吓了一跳,忙喊道:“你做什么傻事!这里是三楼!”
景泽边爬边说:“如果我不小心掉下去,你会不会心疼心疼我?”
方文彻看着他爬上了二楼,忍不住倚着阳台围栏蹲下身来,冒出些泪意:“我会恨死你的。”
“那你就恨吧。如果你要和别人谈恋爱,我就拆散你们;你要和女人结婚,我就去抢新郎……我还不如你恨我!”
这话仿如一声惊雷炸在耳边,方文彻眼睁睁见他越爬越高,最后爬过阳台的围栏,如饿狼般扑过来啃住了自己的嘴巴。
就在这么一瞬间,方文彻似乎想通了那个长久以来无解的难题。他猛地一下推开景泽,嘶嘶地喘着气。
景泽吓了一跳,浑身湿漉漉地倒在地上。他由惊至哀,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方文彻愣愣看着地上的景泽,慢慢蹲下身,说:“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总算知道我错在哪里了。”
景泽没管他,突然纵身一跃,往方文彻脸上就是狠狠一拳。
“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景泽边打边哭,方文彻不得不抓住他的手,把人捂进自己怀里。景泽在他的脖子边哭得开始打嗝了,方文彻实在没办法,只好说:“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
景泽终于静下来。
“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
景泽立刻打断:“如果我不想,我会等你四年?!我会爬上三楼来?!我会由着你来羞辱我?!”
方文彻心一软,轻轻吻了景泽的额头一下,任由他用自己的衣服抹脸。
“如果你要和我在一起,那么我们要改的地方实在太多。”
“我知道……你对我动手,我向来是不会还手的。”景泽黏糊糊应道。
“好。”方文彻说了一声,然后拉着他一起站起来,“你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我怕你会感冒。”
景泽对他的转变感到奇怪之极,但他向来拒绝不了方文彻,就听他的话走进卧室的洗漱间里。方文彻给他准备了厚厚一叠衣服换上,自己也换下被景泽蹭湿的衣服,之后就拖着他的手往楼下走。
此时距离饭点还有一些时间,方文彻两人下来时,方家五口人都在客厅里候着,准备吃饭。方文彻的嫂子和小明添在电视旁的毯子上在玩玩具;方术考应该是刚回来不久,站在妻儿旁温和地看他们玩耍。方父和方老爷子则并排坐在椅子上在看电视,偶尔还在互相交谈。
他们见方文彻拉着景泽下楼,都沉默着没说话。
方文彻领着景泽一直走到方父和方老爷子面前,拉着他一同跪下。
满座皆惊。
方文彻握紧了景泽的手,说:“爷爷,那时候您问我错在哪里,今天我可以回答了。”
方老爷子看着两人,说:“好,你说说。”
“第一,我错在太感情用事。因为和景泽谈恋爱,就盲目地包容他、原谅他。当年他出事,我也只是想着要把他带出来,却罔顾家中利益和国家法律,实在愚蠢至极。第二,我错在不够坦诚。如果那时我能早点告诉景泽我们之间的约定,很多事情或许不会发生。第三,我错在不够信任家人。如果我能更多地相信爷爷的话,就不会一走四年,伤透了家人的心。我知道爷爷是为我好,从来没想过要伤害我,也没想过要伤害景泽。”
他说到动情处,忍不住往地上磕了个头。旁边的景泽不明所以,只好也跟着他磕下去。
方老爷子没哼声,却是旁边的方父把两人扶起,说:“你明白就好,都起来吧。”
方术考这时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补充:“要不是你的缘故,你的小孩能进来方家?只怕是刚到大门就被轰走了,更不用说连着四年偷偷摸摸爬进来。”
景泽一听这话脸都憋红了,但在家长面前又不好露丑,只能把这口气吞下去。方文彻好笑地看着他,趁着众人往饭厅去,暗暗亲了他的嘴角一下。景泽哼哼唧唧毫不满足,这四年的份哪是一个吻可以解决的,于是他伸手箍着方文彻的脖子,来了记深的。正是动情时候,方术考返回大厅,清咳一声示意两人注意影响。
“你家小孩真辣呀,药酒在老地方,可别忘了涂。”说完转身就进了饭厅。
景泽跟在方文彻身后,跟他咬耳朵说:“你哥真欠揍!”
方文彻却笑:“你打不过他……我也打不过他。”
景泽“啧”了一声,又开始焦躁不安:“我要跟你爷爷和爸爸一起吃饭吗?你们有什么规矩,比如说不能打嗝要细嚼慢咽之类的?”
方文彻笑得极灿烂,回头说:“你只要记住,多给我夹些菜就成。”
景泽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