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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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黄昏,车子终于进了浣水镇,地面是那种被大货车压的四分五裂的混泥土马路所以车身有点颠簸。
“或许真的不是我想的那样,可是事实是你结婚了。”如果我问他结婚没有他没有立刻回答的那么就是结了,或许他想让我觉得他不是我想的那样所以一直在想要怎么回答。
“走那条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完全忽略我的话,他减慢速度望着前面的三岔路口。
“右边。”我撇手,“一直往右走就对了。”
他踩油门,路边残缺的树又缓缓向后退去,连同那些面无表情如同行尸走肉的行人都一起往身后退去。
昏黄的氤氲的氛围、破旧的楼房、残缺的树木和面无表情的人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极了《生化危机》。那么我又是谁呢?爱丽丝吗?想到这里我不禁窃笑了下。
“其实……”下车的时候他泄了口气,怔怔地
望着踩着高跟鞋立在饭馆门前的我,许久才说“女人不用太聪明。”
听起来有种苦口婆心的感觉,可是他又懂什么?“女人不是一开始就能那么聪明的。”我说。
“男朋友啊?”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的女声吓了我一跳。
我转过头,对上那张咬着牙笑的脸。
“不是!”我有些不爽,“是司机。”
“噢。”吃了个闭门羹,她有些尴尬地应了声,手也开始像那些一遇到难为情或者不知所措的事情就会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围裙上面反复地摩擦揉捏的家庭妇女一样。
与此同时,那个男人也把车退走–––像是华丽舞台剧的寂寞无闻的散场。等车的尾灯与远去的黄昏融为一体后我才站在门口跟她叙叙,“最近挺忙?”我就站在门口,往昏黄的小饭馆里面望,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宾客满坐甚至没有我可以落脚的地方。
“嗯……”她的手依然停在油腻的围裙上面,一边附和着回答一边不停地揉捏着,“我要结婚了。”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她才停止动作这么对我说。
“恭喜。”我对着她说。
虽然她是二十多岁的大好年华但在她的脸上我看到却是一个低头认命的妇女,以至于她在公布要结婚的这个消息的时候都不是用那种洋溢着青春活力幸福的语气说“我就要结婚了你知道吗?!!!”而是用那种裹脚妇女在接受命运的安排时的羞涩说“我要结婚了。”
不过她都既然这么给我说了我还是应该意思意思,“日子订在什么时候呢?到时候给你封个大红包。”我笑着说。
她错愕了一下,然后才有点满意地笑着说:“下个月二十八,到时候别……”
“老板儿,菜还不来哟!!!”里面的吆喝闯过来,硬生生地掐断了我们这一次的谈话。她忙朝里面走,“别忘了哟。”。
“一定不会。”我笑答。
2
再看到妈的时候,妈缩在充满消毒水的被褥下面,面色蜡黄,瘦骨嶙峋–––我想换掉这个瘦骨嶙峋的这个形容词,因为它始终给人一种很硬的感觉,可是我妈不是,她是软的。是皮肉脱离骨头的那种软,我上前握住她的手,甚至完全感受不到血液的运动只觉得轻轻地一用力那一块块肉就能掉下来。
想到妈可能时日不多我的泪腺就开始格外地争气,“妈,你想不想吃什么?想不想去哪里?”我的思维有点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很多这样的片段里面病人的家属都爱这么问。
“唉……”妈叹气,一声声地长叹,“我哪儿不想去,我啥也不想吃,唉,做化疗难受啊,我晓得自己的情况的,我只想回家回屋头。”
家?到底是妈和爸和弟还有我在一起就算是家还是那个冰冷的无法移动房子?“妈……”我的思维真的是乱极了,抛开这个让人挣扎的话题来说说妈的身体的状态,我知道我们都已经尽力了,可越发是这样我越是说不出话来,不像那是电视剧里的情节——他们哭得死去活来地说一些明知道不可能的事去安慰。
我最无法面对的便是现在这种状况,按照许多的套路来说爸应该守在妈的床前哄——而实际上不知道爸又醉倒在哪里。而弟始终是小孩还是得守在屋里。婆是不用说的。这个时候我就应该说一些暖话——可我实在说不出来。而唯一与其他一样的话是妈说想回家。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最后的心愿就是回家而不是去哪里哪里,更不知道那些冰冷的墙壁是否真的就有感情。不过这是妈的要求,或许是最后的要求,不能违背。
爸终于清醒一点的时候是妈在家吃什么都一直呕吐的时候,弟还是要上学,爸在一旁一言不发呆若木鸡像丢了魂。
3
在家的这几天不断有人登门,送礼,安慰,客套寒暄几句放下一些礼品又离去。
他来的时候,我意外的差点跳起来,差点去厨房拿菜刀架他脖子上哄他出去,家是世界里唯一的净土,我不能让这最后的土地沦陷。于是我的心里波涛汹涌电闪雷鸣,万事俱备只等他一个荒唐的理由。
“你的事我知道的不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探望探望。”他说着像进自己家一样随意地换了拖鞋后拎着礼品在亲戚的异样眼光中进了屋,我还来不及爆发他就放下礼品整理了下纯白色的领带和黑色的西装以领导发话的方式对屋里的人说“如凤虽然只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小职员,可是她的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作为领导的也应该关心关心。”他沉重
着脸,从西装里面拿出名片递给他们:“这是我的名片。”
“噢,天意美家居总经理?”他们看过名片后异样的眼光一哄而散,取而代之的是开始客套家常,多是关心公司经营之类的话,全然不顾病床上的人。
倒是妈脸上的阴霾突然散去了,爸的表情突然更清醒些了,“陆总你先坐,我去给你倒茶。”许久,爸才还魂似的完全清醒了起身,在我看来这前后态度对比简直是诈尸。
“不用不用,我不渴。”男人绅士又客套地推诿。
“没事,你坐。”爸的拧脾气上来了,“如凤在外面工作不容易,还多感谢陆总的照顾。”
看着这意外的一切,我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爸高喝一声“还不赶快倒水!”我才渐渐反应过来,原来的波涛汹涌和电闪雷鸣早已不知所踪。
4
“你怎么会过来?”待送走了客人我才邀他到天台上坐着喝饮料。
“我也不知道。”他非常斯文地啜了口饮料饮酒似的抿了抿嘴,“脑子一充血吧。”他笑了笑,“专业地说应该是神经冲动。”。
“你是不知道你的这一冲动,就解救了我的最后一块净土。”
“那我们应该庆祝庆祝。”他举起易拉罐,笑着望着我,黄昏暗淡的光刚好印在他的左半边脸上,而轮廓分明的另一半就恰到好处地陷在小麦色的光晕里显得越发的柔和。
“来,干了。”半天,我才回神地碰了碰易拉罐。
“干。”
5
那天我们一直坐在天台上聊到很晚,从夕阳落幕到灯火阑珊,像久逢的知己一样卧膝长谈,说说笑笑却也不知道具体说了些什么。
直到第二天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陆子鸣”三个字才从浆糊般的思维里一跃而出,对,陆子鸣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弟一早就去上学,我把熬好的粥给妈端过去的时候刚好听见爸跟妈的对话,“我们如凤还是有出息。”“外面那些人乱嚼舌根,以后该下十八层地狱!”可能觉得光这样说还不过瘾,爸又在后面添了一句,“是眼红我们凤儿!”
“妈,喝点稀饭。”我走到他们的热闹里,把饭递上去。
妈笑着摆手,“吃了也会吐出来。”
“总比不吃好。”爸接过稀饭,重新递到妈的面前,妈拗不过,只好婴儿般地小心进食——虽然最后果然不出所料全部吐了出来。然后爸开始一下一下慢慢地拍妈的背,我拿拖把拖掉这一片残藉。
好似久违的家又回来了,或者还是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无从知晓问题的答案,有的时候有的东西就是那么脆弱,经过一些流言蜚语它就碎落一地,然后再经过别人的三言两语它又能破镜重圆。
6
农历24的时候妈的情况已经糟糕至极——不停地干呕和肠胃出血。我手忙脚乱跑前跑后——也不知究竟忙些什么有用的,大多数是给妈喂止痛药和开水。即使没有做有太大作用的事也觉得忙得焦头烂额,好似这样妈才会好受点。
“可心?”百忙之中又接到了可心的电话,听筒那头声音微弱,“我妈情况不乐观,唉,你可别又有什么事。”
“我……”听筒那边声音沙哑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那头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如风,我不知道要怎么给你说。”她把声音沉下来,“或许你会嘴硬心软地说我罪有应得,我是罪有应得,我不听劝,唉……”
我听得出那边的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
“唉,不说了。”
“喂?”我还想再追问什么,电话那头却早已收了线,如果这是平常我一定可以感应到什么可放到现在我只能注意我妈的一举一动。想趁机再把电话回拨过去犹豫了下想想还是算了,如果她真的要给我说迟早会说也不急于一时。
晚一点的时候陆子鸣又来了,拎了一些礼物,看到妈的状态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安慰了几句。
“你为什么总来这里?”我坐在天台上,享受八月的风带来的凉意,也只有在这个暮色临近黄昏将逝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心有片刻的安宁。
“起初只是神经冲动来看看,后来是想来就来了。”他坐在边上用手支着身子,光晕把他的身影向后拉得很长,就像一个在课间忙里偷闲的叛逆少年。
“那为什么后来想来?”
“我这么给你说吧——其实很多时候人做事并不一定是想做什么就能做的,我上大学的时候学校有两个出国深造的名额,本应该有我一个的,”他仰着头自嘲地笑了笑,“可惜我关系不到位吧,没能去成。后来毕业了,工作也不被上级器重,其实……”他突然止住语气把嘴抿成一条线,“其实我之前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