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帝都
    寒江的动作很快，次日一早，苏白苏青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引来了马车。
    由于玄水的身份特殊，再回长安恐遭变故，寒江决定让她同苏州等人一同南下。临行前不免要收拾些女儿家的私物，又恐怕从未去过南方的几人水土不服，必然要携带些常备药品，几人匆匆忙忙的收拾，待到一切准备停当，还是到了黄昏时分。
    玄水红着脸从屋外进来，连声抱歉自己拖了众人后腿。寒江等人只说不碍事，围坐在厅堂桌旁，最后确定一次路线行程和必要事项。苏州抱着一把黑铁连鞘长刀，懒散的靠在门框上。
    在这草堂呆了几个月，这个动作已经让他熟悉不已。明明生在草原，骨子里流着狂傲放荡的鲜血，可他早已惯于游牧安营的血脉此刻却对这块寸草不生的土地心生留恋。
    ——明明天下这么大，我却已经无处可去。。。。。。
    苏州咬了咬牙，转身欲出，手臂却被人拉住。
    “等等。”寒江皱起眉头，沉声道，“仔细听我说。”
    苏州回头看他，一张脸上早已没有了平素的舒适恬淡、佛意安然，却也不复昨夜的半悲不喜、转瞥凄艳。满眼写的都是冷硬淡定、成竹在胸。
    明明这才是本相不是吗，若说是对此人留恋，又是留恋他的什么呢？
    苏州握紧双拳，在他身边坐下，心不在焉的听他说些事关生死的事，胸腔里激荡的尽是不属于自己的体温，还有只属一人独有的混杂着青草味儿的铁胄之气。
    “我今夜就会出发，按长安值夜令，三日后我到达之时，正是寒云值夜。寒云同我虽为主仆，更似兄弟，对于陛下也定然是坚贞如斯，绝无二心。待我到达，便可顺利进城。只是姜周此人老谋深算，不可能不知道寒云与我的关系，因此寒云虽仍执掌禁军之权，只怕身边早已埋下眼线，为保万全，你们必要在明日平旦之前到达建安，找到木修闹起罢市，吸引姜周等人的注意，我才能不着痕迹的潜入长安，否则，只凭我等，定无胜算。”
    “钓翁，苏某人定然不辱使命！”
    苏白直裾垂地，一袭儒生鸦青布袍，竟显出几分凌然傲骨。
    苏州恍惚了一下，在这人身上竟找不到当日唯唯诺诺的医官样子，他身后鲜嫩水果一样的少年只几月不见，面目却徒然变了许多，此刻不发一语却透出比其兄长更为凌厉的煞气，竟有些令人不敢逼视。
    “苏白，郡主乃是千金之躯，此番南下险阻重重，无论如何请你务必护其周全。”寒江顿了一下，又转头望向玄水，“郡主只请放心，寒江此次入京，定然为殿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殿下乃真龙天子，必然不会被旁恶外邪所扰，郡主此次南下，切记保重凤体，以免殿下忧思于心，自乱阵脚。”
    “师父，你也保重。。。。。吾知道此番险恶，玄水定然好好保重，绝不让师父皇兄为吾操劳挂心。”
    寒江点点头，摇了轮椅径直向外而去，苏青将要随同寒江一齐去往长安平乱，便紧随其后。苏州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胸中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浪，似乎把一个什么事实抛诸面前，正待他要想个明白却尚且混沌之时，寒江却突然停住，莫名其妙道
    “苏州，别后天涯远，我既不能看顾与你，前番之言，便算作我寒某食言，你我二人，不见也罢。”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苏州冷的打了一个寒颤，寒气直从脊梁骨钻出来，直通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冷了个通透。
    苏州呆呆愣愣的瞅着他拐过后院没入院墙，心脏都冷得没有力量跳越。
    可偏生他却没任何立场问上一句，为何？
    苏州呆立着，做不出动作，听觉冷的低到了冰点，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动了嘴唇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好像耳边有蚊子在叫，令他烦躁却麻痹。脑子早被那句不知所言的话冻得结结实实疼痛不已，让他几乎想遗忘掉他还能思考这个事实。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他很想阻止他，可他如今仿佛连蜷缩手指，掀动嘴唇的力气都被冻住了，然后升华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苏州平生第一次知道，比至冷的兵器更伤人的，还有寒江，甚至连头都不必回，一句话，就能打他入无间地狱，让他冰天雪地之中无力的万劫不复。
    月色很快的漫上来，很快的淹没了整条羊肠古道。马车里随着马蹄颠簸的人沉默的摸着他的兽骨短刀，神色斑驳明灭，看不清思绪。
    前路绵延无尽头，有人动不得，有人停不住，他们就这样分道扬镳，继而天涯海角，再不相见。
    ===================这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喂，诶喂==============
    寒江和苏青没有直接去到帝都，反而绕路去了帝都城外的双华寺，寺主弘法主持是宫中的超渡法师首座，寒江自幼被送往宫中国子监，这位禅师曾应诏在翰林院广播佛法，讲释禅意，寒江因此与之相识。
    出宫之后，寒江因对佛家禅性深有兴味，曾多次来寺与之论佛谈法，相谈甚欢。后来寒江出征归来，禅性竟然更深，身上丝毫不染肃杀之气，佛学造诣更是大为精进，弘法遂引之为平生知己，莫逆之交。
    苏青虽只不过十一二岁，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却早已无一不精，一路驾车娴熟，且快且稳，两人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不过两日便已然到了长安城外小驿。唯恐过早暴露行踪，随即便转投离长安不过几里的双华寺。
    才下马车，寒江只因站立不稳便险些摔倒，苏青忙将轮椅携出，将羞愧不已的尴尬之人安置在上面，方才上前叩门，
    轻叩几下，便有人来应，寺门很快打开一条缝，黑漆门里探出一颗圆圆的光头来，两颗乌黑眼珠滴溜溜扫看几下，见果然有人，忙将一扇寺门打开，露出身穿黑色僧袍，半高不矮的一个清秀少年，只见他双手合十，操一口软糯的江南腔道
    ”施主从哪方来？可有什么事么？寺里近日不布香火的。“
    苏青推着寒江上前，寒江儒雅含笑，回礼道
    ”有劳小师父前去通报寺主一声，只言有故人来访，讨清茶一杯，斋菜半碗。“
    那小和尚又行一礼，带疑惑的回一句；施主稍候片刻，便风风火火朝内院而去，寒江看其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向后吩咐苏青道
    ”去帮他把寺门合上罢，这弘法脾气甚好，只是长说教，若是见了这毛手毛脚的小僧人将寺门大敞四开而去，定然要念叨好久，搞得人脑仁生疼，且念起来，不论时间，不管他事，唉——快去快去，待他见了，你我二人，只怕要连饭都吃不上了。“
    ”。。。。。。”
    苏青无言上前，默默把寺门掩了，又退回寒江身后，只扮成小厮随从低眉顺眼。
    不过片刻，寺里便悠然漫步一般传来极轻的脚步之声，阳实稳健却仿佛踏云驾雾一般的轻捷闲适。寒江微微笑道，
    “已知是故人来访，可曾准备好茶？”
    门里传来诵经一般古雅宽厚的声音，混杂着佛珠滚动磕碰之声，宛然让人想起佛祖一样的人物
    “即知是故人，何需准备好茶，只以一两段偈语便可遏制故人茶饭之思，阿弥陀佛。”
    两扇寺门缓缓打开，苏青抬眼一看，心上一惊，感叹道，好超脱的人物！
    只见其身长八尺，相貌英朗，虽有剑眉星目却无丝毫戾气，眉宇之间尽是祥和庄重，一袭正黄僧袍，衬得他佛光隐隐，颈间挂一串硬木佛珠，单手成礼，一鞠躬之间，佛珠滚动犹如木鱼之声，微一低头，露出头上两行戒疤，不过四十几岁的人物，却浑然天成满身佛性。
    苏青暗暗咋舌，心道，怪不得人说双华寺主持乃是当世最具慧根之人，这般人物，怕是终有一日升仙成佛了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