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思夏静下心来将系统全部测试完并重新修改过报告才离开车间。5楼比较安静加上会议室的门没关，她听见里面传来高志诚的声音。
    她见过他犀利指责亦听过他戏谑讽刺，只是还没见他如此生气，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不容置喙的威慑力，偌大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众人皆噤若寒蝉。
    高志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胡顺赋满头冷汗也顾不上擦，为自己分辩道：“高总，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也很诧异，只是……我从没有背叛过……。”
    高志诚已没耐心等他将话说完，手中的笔就往他身上招呼过去，怒极道：“你想说什么？现在你还好意思覥着脸推卸责任？”
    胡顺赋避过那支笔，抖抖呵呵道：“我不敢推卸责任，可这次泄密是因为竞争对手……”
    高志诚怒其不争：“你不怪自己无能，反觉得对手厉害？你知道因为你的无能会让集团损失多大？让多少人的心血白废？”
    见年轻的CEO脸色愈发阴鸷，胡顺赋唯唯诺诺了半晌，不是没见识过他的手段，心越沉越低，出口求饶道：“这些年我在汉典没有功劳亦有苦劳，高总，你总会念着旧情……”
    高志诚的耐心终于耗罄：“没让法务追究你的责任已经是对你网开一面。现在你从这里出去，一直往外走，立刻，马上。”
    见胡顺赋没动，怒道：“走啊！中途不要停，马上出去。”
    胡顺赋被震得颤了颤，有一阵迟疑，终是不敢在高志诚盛怒下再开口相求，依言出了会议室。杜思夏在走廊上目送他下楼，离开厂区，走出大门。
    会议室里高志诚快速地下达指示，暂由副总接替胡顺赋的工作，其下如何善后将损失降至最低，让副总一周内提交方案。
    总经理突然被开除，公司内部却并没有太过慌乱，看得出来平时管理规范，制度先行。征得高志诚同意后与会人员纷纷离场布置工作去了。
    待人群散尽，杜思夏缓缓移至门口，一眼望去，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一人，他的锋芒与锐气都笼在那淡然看不出波动的沉默里。
    看见她，他的眼珠动了动，半响问：“你好了吗？”
    访谈还没开始但今天却不是好时候，她只能下次再约，无意用小事烦他，点头回道：“好了。”
    尽管早过了午膳时间，新上任的副总仍端来两盒外卖。高志诚无甚胃口，皱着眉随便扒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等她也用完这才起身，说：“走吧。”
    高速公路在眼前不断地延伸，仿佛没有尽头。越野车安静地超越周遭的车辆，他娴熟的车技充分体现那种驾御机械、随心所欲的感觉，亦让她体会什么是贴地飞行，人车合一。
    尽管高志诚面上不动声色，她却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汹涌波澜。有心想说两个笑话逗他开心，却不想冷笑话没换来他的展颜却将她自己冻得够呛。
    车一路没停，N市已遥遥在望。他突然问：“你着急回去吗？”
    两个小时的车程里他一直沉默不语，她便也保持缄默，此时听他问话不由愣住，旋即回道：“不急，我没什么事。”她没问原由只是将目光转向开车的他身上，明白他接下来肯定会有解释。
    果然他说：“陪我去个地方待一会。”她不假思索地点头，回了声“好”。
    高志诚打开转向灯驶下高速，沿着小路转了几圈，最后来到江边，在一处安静无人的江堤边停了下来。他熄了火，对她说：“下车走走。”她点头。
    两人越过江堤，在岸边的草地上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野旷沙岸静，天高春日明，微微西斜的太阳将江水渡上一层碎金，耀眼夺目。
    他在一处沙地上席地而坐，又将外套垫在地上示意她坐过来，她没吱声依言在他身边坐下，他不说话她便安静的相陪。江风拂来，鼻端隐隐传来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他捡起岸边的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水漂，她看着那颗石子在水面荡了几次后沉了下去。终于他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原谅他？”
    她没说话，他像也没打算等她的答案，继续道：“他跪下来求我，我却依然无动于衷，你是不是认为我铁石心肠？”
    她扭头打量他，他的侧颜轮廓鲜明，光线在他眉眼及鼻翼处投下一片阴影，将他的眼神衬得愈发深邃。她摇了摇头，“没有，我不那么认为。”
    “是吗！”他有些自嘲的一笑，“你不觉得我咄咄逼人，行事暴戾，御下不够包容？不给别人机会？”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管理方面我没什么经验，但我明白赏罚分明，奖惩有度。想来胡经理也明白所以才走的。”
    他嘴角露出丝谑笑，“老胡是知道我绝不会姑息才走的……”低声喟叹，“公司花了8个月时间，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才设计出的软件系统却被竞争对手仿制，且提前一步申请专利并推出市场。汉典除了亏损巨大亦错失物流网方面的先机，甚至有可能自此一蹶不振，胡顺赋难辞其咎。”越说越气，将一枚石子朝江水中掷去，那石子在水面上漂了五、六下，到了江心才下沉不见。
    高志诚说的已涉及到汉典的战略布局，她不懂也不便相询，有心宽慰两句又不知如何开口，思来想去间倒没发现他早停了口歪着脑袋正在看她。
    杜思夏投去询问的眼光，疑惑地问：“怎么啦？”
    高志诚眉略扬，“想什么呢？和你说话也不吱声。”
    她轻笑，“我刚在想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也就不久前我们两个还互有罅隙，彼此看不顺眼，谁能想到今天也能坐在一起促膝聊天。所以我常常觉得，你今天烦闷的事可能明天就不值一提，今日你心系念念苦求不得明日亦可能成过眼云烟不屑一顾，5年后你再回头看现在，估计对发生的一切也不过一笑了之。”
    闻言他似有所感，目光移向波光粼粼的江水，随那江水浮浮沉沉未置一言。
    她继续道：“祸兮福所伏，没准你这次化解危机后事业更上一层楼，命运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他看着奔流东去的江水，缓缓道：“祸兮福所倚。”
    她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问：“什么？”
    高志诚开口纠正她，“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你这个人……”难得她引经据典却说错了，偏就有高志诚这种人还给她指出来，杜思夏不由恼羞成怒，嗔道：“听重点好吧。我苦心积虑地想着安慰你，你却在那咬文嚼字，良心不会痛吗？”
    见她佯怒着要起身，他忙伸手拉住她，讨好道：“别呀，我出言无状，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甩开他的手，扭过头，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用鼻子出气道：“哼！”
    他拉她手臂，难得有人对他使出这般小性子，心中不由觉得既新鲜又好笑。说来也怪，被杜思夏这么一搅合，他倒觉得一腔波涛汹涌平复了不少，万事总有转圜。他向来不是个自怨自哀的人，此时一想通，又觉得天高海阔，恁般宽广。
    两人坐在沙地上促膝长谈，越聊越投机，越聊越有话题，从日渐西斜至日暮西山。星星点点的灯光自岸边渐次亮起，一轮上弦月缓缓移至天空。
    杜思夏兀自在讲着一个上学时的笑话，他侧过头望着身边喋喋不休的倩影，轻声说：“杜思夏……”
    “嗯。”她闻声回头，他倾过身去寻她的唇，他的气息侵入，干净清冽的味道围满她四周。他的唇将将要擦上她的，她却微微侧开了脸。
    高志诚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不愿意，有点懊恼又有点难堪。他以为她今日的举动已经说明心意，却没想到她会拒绝。
    一贯的心高气傲让他想放弃，私下里又觉得错过今天可能会后悔，不论结果如何总该试一试。想到这略一沉呤，轻轻将她的肩扳正，正色问：“杜思夏，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尽管语调从容，内心却惴惴不安，天知道她会怎么回他，说起来对初恋都没这么忐忑过，心中溢满酸涩，却有心动的感觉。
    此时的杜思夏心如擂鼓，被他的话震得尚未回过神来。他喜欢她，天啦！太让人震惊了，她以为他一直讨厌自己，处处与她作对，乐见她倒各种霉。两人关系缓和才不过几天，他却说喜欢她。她脑子懵懵的，不知如何应答。
    她半晌不语，高志诚的心慢慢凉了半截，原本望向她的灸热眼神也不由黯淡下来，轻声道：“时候不早，我们回去吧。”徐徐起身。
    她一直处在愣怔中，整个人都懵懵的，也不知怎么被他扶上车，被他送回家。一路上她几次张口欲言却终是一言难尽，感觉与他渐行渐远，心意未清却又有些心意难平。
    高志诚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楼梯口，略一迟疑仍熄火下了车，任晚风将他激荡的心绪慢慢抚平，待看见3楼那个熟悉的窗口传来灯光，他这才深望一眼打开车门上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