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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7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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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渔获不错,再下一网,咱们就可以回家了。”男子收回网,数着网里的鱼只。
    阳光正烈,一对貌似夫妻的男女正在海上撒着渔网。
    女子用手遮住日光,站在船头眯着眼睛远望海面,隐约间,好像看到海面上有人在挥手求救。
    “陆大,你瞧着是不是有人在那啊?”
    五儿挥手一指,陆大收回网细细辨识了一会,“好像真的有人,不过好像有两个人。”
    陆大和五儿摇着船舵,往两个人落水方向驶近。
    ‘漂浮在水里的白衣男子紧闭着眼睛,眼珠不停地转动,看样子没多少事。穿深色长衫的男子好像精神还不错的样子。’五儿仔细查看船板上的两个人,忽然瞧见深衣男子底下光溜的大腿,轻咳了一声,“陆大,你恐怕还得匀一套衣衫给他。”
    全富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救救我!”老商头背靠着礁石,奄奄一息向返航的渔船求救。
    陆大驶五儿一瞧乐了,对陆大说,“这是做了什么好事,又救了一个人。”
    陆大点点头,“方外天许久没来过外人了。”
    白衣人的梦里没有光亮,只有一片黑色,黑压压的绝望。
    从少年得意一路退转到长街缟素,在最困顿的时期遇到化解他仇怨的那个少年。他这一生仿佛很长,经历那么多铺垫终于遇见那名少年,他这一生仿佛很短,只为记取那段与少年的记忆。凡此与少年种种,都是不能忘却的好时光。
    “狮。。。狮。。。兄。。。”十几岁的少年提着剑紧张的站在白衣人面前,“窝。。这样。。做怼布怼?”
    “好好说话。”说完这句话,一贯清冷的白衣人破天荒笑了,这会少年更紧张了。
    “狮胸。。。寝只交。。。”蓝衣少年诚惶诚恳双手抱拳,就差跪下。
    梳着一个单髻,穿着桃红袄子的清秀女子单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用手敲着床栏。随意往躺在床榻上的白衣人扫视了两眼,惊奇道,“他好像要醒了。”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唔,他好像在笑。”
    “长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了。”五儿捧着脸陶醉不已。
    白衣人唇瓣漾出一丝微笑,轻柔且祥和。
    全富贵焦灼的在床畔走来走去,手指不小心推倒了一杯粗茶,哐啷一声茶杯碎裂开来。全富贵定定心,去捡拾地上瓷片,不小心割破右手食指。伤口很深,只留有一道发白的伤口,全富贵怔愣片刻,又恢复了脸色。
    “五儿,你也累了,我来接替你。”
    全富贵听见床上人发出轻微呓语,急忙走上前去,只见白衣人已睁开眼睛。一边扶着白衣人坐起身,一边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姓林名玉章。兄台尊名?”
    “尊名不敢,俗名全富贵。”
    全富贵拉着椅子往近坐下,林玉章眉梢眼角都充满了一股书卷气,浸润在细致描绘水墨画中,拢翠环烟,易淡易浓,叫人心生向往,全富贵不禁又往前坐近一步。
    他总觉得他不止与他在此相见过,或者在那更之前的前尘旧梦里,抑或说不清道不明的黄粱一梦?
    全富贵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这样了吗?”
    “我稍长富贵兄几岁,也该是爹生娘养,受过几年先生教导长大。”
    看着白衣人疑惑的神色,全富贵补充道,“我是说,你二十年前就长现在这样吗?”
    “富贵兄说笑了,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不敢改变。”
    全富贵还是不信,瞪着眼睛仔仔细细的看他,“江南钱府?”
    “我鲜少出过家门,丫鬟婆子也谨恪家规并不多嘴,所以我并不知晓。富贵兄说的江南钱府是?”林玉章笑眼两弯,使人如沐春风。
    “那兄台你记得你怎么进来这里的吗?”
    “我。。。”林玉章沉吟片刻,突然紧锁眉头,“我也不知道,还望富贵兄告诉我一二。”
    全富贵泄了气,但内心并不放弃。但看林玉章神色困顿的样子,也不再多说话,拱了拱手,“和玉章兄得以相识,真是我之大幸。”
    少年长得很快,犯得错误也不计其数,被罚饿肚子是常有的事,白衣人也常常从厨房里偷拿馒头给少年吃。但有一次偷出一本禁书正准备研习,被掌门抓了个正着,就连一向面冷心热的师兄也不肯原谅他。
    “师兄,我求求你,你再不给我拿点吃的我就死了。”
    “胡说!”
    软得不行,耍赖倒是擅长的少年立马抱住白衣人腰身,“真的,真的,不信你听听我的肚子都可以唱小曲了。”
    白衣人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你。。。啊。。。”
    少年感激的捧着馒头,飞快的吞进肚里,口齿不清的嚷道,“师兄,你真好。你要是我师姐我一定娶你。”
    木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头发稀疏,蹒跚着腿,胸前被碎布条缠裹的老头,“师叔祖。”
    日色走得很慢,但也终究慢慢沉沦下去。
    林玉章很认真的注视着,丝毫不敢怠慢。
    “为避人耳目,在这里叫我俗家名字即可,林玉章。”
    “师叔。。咳,林兄弟此间为一户渔夫家里,女主人名为五儿,男主人为陆大。”
    “我暂且还没有发现白边兰行踪。”
    “嗯。”
    林玉章转过脸,平静的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先退下吧。”
    少年的心思越发不可捉摸,下了山回来也只会喊打喊杀,什么事也不干长吁短叹,一发呆就长足一个下午。
    “师兄,这世间这么多不平事。”少年脸色溢满坚韧之色,“我想下山除尽天下不平事。”
    白衣人手掌微不可查向里握紧,“除尽天下不平事?说得轻巧,天下哪里都是不平事,就你,你又能除到几时,救得了几个人,说到底你只不过是一个凡人!”
    “师兄”,蓝衣少年背脊挺直得像俊秀的松柏,并没有像年幼时师兄动怒就惴惴不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天下人皆是懦弱之辈,因何能护全世人?”
    “你要是敢走,我就禀明师父拿你回来,让你面壁思过。”白衣人没有再看他,脸上镀了一层冷厉的寒霜。
    “师兄,你又是因何修道?为家?为国?还是为了得道升仙?”
    “我看错你了!”见白衣人不做声,少年甩下这句话就走了。
    少年是夜带好包裹连夜下山,哪知白衣人早已在山脚等他。
    少年不敢相信,下一刻喜极而泣,冲上去紧紧抱住白衣人,“师兄!”少年抽噎着将眼泪抹在白衣人衣襟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我不放心你。”白衣人别捏的避开少年亮若星辰的眼波。
    从老商头走后,再没有人来打扰他,林玉章保持半躺的姿势,一直遥望着窗外,像在看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
    全富贵走进来就是见到这样的场景,下意识也去看窗外,乌云遮月,什么也看不到。
    他轻手轻脚点起油灯,“玉章兄?”
    少年爱着蓝衣,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等他穿破山上带下的衣裳,他已长成清俊青年。
    长成能和白衣人并肩而立的好男儿。
    对方攻势太凶猛,青年手中佩剑被震飞,“师兄,今日我们恐怕要共死在这里了。”
    “你待我这样好,我怕我死了下辈子再也遇不见你这样好的人,我想我还是不要死了。”
    青年右手握住剑锋,不顾满手浓稠的血液,回头狡黠的笑了笑。
    白衣人无奈的摇摇头努力克制住脸上表情,却抵挡不住心思刹那间越过了辽阔山海,一片花开月明,“我不会让你死。”
    多年的陪伴,白衣人问自己,从今以后将以何种心态面对青年。青年一个简简单单的表情恨不得看出一篇迤逦文章,他跳得脱生死,却敌不过自己的心。
    他想他可能是喜欢他。
    察觉到自己这份心情,从此小心收敛,不敢泄露一丝一毫教那心有抱负青年知道。他只想着从今以后,做对并肩作战的师兄师弟便好。
    “玉章兄?”
    “富贵兄,何事?”
    全富贵是想来问个清楚,话到嘴边,心思转了几个弯,“我来看看你,嗯。。。怕你无聊。”
    “富贵兄有心了。”
    而后全富贵絮絮地说了些生平见闻,林玉章听了平素如常,并不多做反应。他断然不会跟不相熟的人说起这些,但回溯生平时,那个清冷飘渺的身影不时闪现在他脑海。灯火默默,全富贵看了林玉章一眼,按捺住想探寻究竟的心情,就权当是故人闲话家常吧。说着说着,他好像又回到当年,充当旁观者,坦然面对五味杂陈的往事,说给这个人听。
    一话天明。
    全富贵直到清晨才回屋睡个囫囵觉,不知不觉已是晌午。天还是阴沉沉,并不妨碍他心情。推开房门才发现林玉章早已起身,“玉章兄,你起得真早啊。”
    “富贵兄早。”
    “还早啊,都晌午了,咱们饭都吃完了。厨房给全兄弟留了一碗。”五儿一边在摆弄手中物事,一边说话。
    全富贵看见五儿蹲着的身边,叠放了一摞码好的黄表纸,手里还早不停摆弄着。好奇问道,“今天是谁的忌日吗?”
    “今天是太公忌日。”五儿回头喊在屋内整弄祭食的陆大一声,“陆大,都弄好了。”
    “哦,来了,来了。”陆大挑着箩筐出来,“你把纸钱放在菜碗上面就行了。”
    话音刚落,陆大默不作声扫视院中三人一眼,悄悄拉过五儿在耳边说些什么,五儿挥了挥手笑道“怕什么,你看咱家有什么好偷的,家徒四壁就是在说咱家的。”
    “再说了,你要真怕什么,当初就不该救他们回来是不是。”
    陆大想想也是,也不再多说什么。
    待五儿和陆大走远,林玉章垂着眼目,在小院大树后掐诀隐匿了身形,不远不慢跟着五儿和陆大身后。
    树叶飘动,一角白衫凭空出现,随后坟冢旁出现了身着白衣的男子。
    林玉章神色肃然郑重,像前来祭奠多年未见的故人。
    他向前走了几步,拿起在墓碑前摆放的酒盅,倾身往坟冢前倒了两杯酒,随手拂了尘土,靠坐在坟墓旁,“陆兄弟,百年前,我借住在你家里。想不到百年后我被你后人救起,同样也住在你家里。”
    “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
    林玉章喝下杯中酒,轻轻闭上双眼。
    “对不住了,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你。”
    天整天阴沉沉的,终于下起了小雨。
    五儿和陆大在修葺屋顶,全富贵自觉帮不了多少忙,就坐在屋檐下的长椅上。
    “这屋子啊,年久失修,我和五儿没得办法得经常修修这,修修那。”
    “要不雨下大了,可愁人了。”五儿爽朗的笑答。
    陆大和五儿很是有默契的一唱一和,林玉章笑着点点头,“我以前也和人修葺过屋顶,你们进去歇会。别担心,我伤势已无大碍,让我来吧。”
    看着陆大和五儿担忧的眼神,林玉章一跃跳到屋顶,“我习过武,没事的。”
    “师兄,你看着点,那个大窟窿还没有补好呢。”
    “嗯。”
    “师兄,你怎么东面没补好,就来补西面了。”
    “嗯。”白衣人虽答得四平八稳,但手一抖,手中的茅草便毫不留情的向下落去,着实失了他的面子。
    “嗯什么嗯,看你一副聪明样,怎么这事做得比小孩还不如呢?”
    男子生气的一把夺过身侧人手里的茅草,看着耳朵泛红的白衣人,无奈的叹口气,“哎,你也就打打杀杀精明点,下去吧。我来。”
    看着白衣人犹似不说话的呆愣样,男子忽然笑了,“你啊。。。”
    “欸,欸,师兄你啊,孱弱的跟小鸡仔似得,来来,吃点肉。”
    “哎呀,对不起,我忘记了你不能吃。”说罢,男子将白衣人张着的嘴和好,又将肉食送回自己嘴里。
    “你!”
    “师兄你有时候可真像一个姑娘,你要是我师姐,我一定娶你。”看着白衣人略带委屈的神色,男子忍不住偷笑。
    心中慧剑斩情丝,抵不过对面人无心的一句话。丝线早已崩断,他怎么能够克制自己不沉湎?
    面前的人的皮囊明明那么年轻,全富贵却觉得他的心早已活成不开花的枯木。他从修葺完屋顶下来到落座吃饭,行动如常,神色淡漠,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可全富贵直觉里就觉得,他的神魂早已不在此处,去了某一处日色昏黄的回忆里,纠缠喜悲。而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具无识无觉的行尸走肉。
    天还未晚,雨声倒是逐渐大了起来。
    “玉章兄,来尝尝五儿做的稠面裹鱼。”全富贵夹住一条鱼往林玉章碗里送,眼尾低垂小心打量着林玉章的神色。
    “多谢富贵兄。”
    林玉章回答时的轻微迟缓,仿佛是在他自己心里轻轻浅浅划过一道痕迹。全富贵心头莫名滞涩,“那个,五儿做的清炒野芹也好吃,玉章兄多吃点。”
    “多谢。”
    林玉章举止雅致,不疾不徐,在旁人看来一举一动赏心悦目得很。五儿双手托腮,咯咯笑起来,“玉章哥哥真是连吃饭都跟个神仙似的。”
    陆大不客气的用筷子敲五儿的头,“吃你的饭!”
    五儿哎呦一声,哈哈嘻嘻的没个正行,“可是在我心里,只有你最和我心意。”
    陆大明显心里十分受用,往五儿碗里夹满菜,毫不掩饰正直的脸上腻歪人的笑。
    全富贵被油腻得倒抽一口凉气,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老商头凑趣,啧啧两声,煞有介事一副看戏模样。
    唯独林玉章郑重其事,“缘分可遇不可求。好一对璧人,真是羡煞旁人。”
    五儿扔下筷子,宛如一副娇羞小女儿作态,垂着头往林玉章碗里舀了一勺汤,“不得了,不得了,连说话都这么中听。玉章哥哥,要是你早些时候来,说不定我就能嫁给你了。”
    全富贵咽下险些要喷出的饭,这丫头说话真是没脸没皮的。
    陆大推开碗筷,气哼哼离席而去。
    “在相公面前说别的男子好,这可是夫妻间的大忌讳啊。”老商头吃饱了,摸摸肚皮,冷不防撂下一句。
    “陆大说连心肝都可给我,这样小气,不要也罢!”说归说,五儿还是后脚追了上去。
    风收雨停。
    竹木桌上摆着的热气腾腾的五菜一汤,随着离席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去,逐渐变得冰冷。
    全富贵心在不焉的拨弄面前碗里的面渣,“听五儿说,今晚是他们方外天一年一度的祭祀典礼,统共有三天。”“很热闹,你要不要去?”不知为何语句里竟掺杂着些殷殷切切的味道。
    长街明灯亮似白昼,游人如织,窈窕柳树,飞花穿过。
    全富贵绝于繁华多年,再次见到明亮长街还是开心不已,“这方外天真是繁华得很,玉章兄你可是。。。”全富贵回头望去,声音忽然停住,林玉章走在后头,早已被人流淹没得渐行渐远。
    “仪容清峭云鹤形。”
    “师兄,我跟你相处那么久,才发觉你生的这么好看,赶明个带你往京都里晃荡一圈,指不定公主见了你都把持不住,立马招你做驸马。”
    “确实。”白衣人十分认真的答道。
    “呸,不要脸。”
    梨花飘落,白衣人两指夹住落往青年肩头的花瓣。四目相对,青年眉目熠熠发光,隽爽迈伦,莫不使人心折。正所谓心之所往,情之所钟。谁能阻止的了自己那颗蠢动的心?
    白衣人呼吸一窒,之前万般小心都被抛诸脑后,带着虔诚意味,认真的仰望,“你也好看。”
    “师兄你可真是爱开玩笑。”青年讪笑着推开白衣人的手。
    “我是说。。。”青年侧过身避开白衣人注视,让夜风吹熄脸上薄红。
    白衣人紧张看着青年,想过青年从此对他亲疏有度,他没想到青年突然紧紧抱住他。
    青年紧紧抱住白衣人,语声切切,“师兄你是待我最好、最好的人。”复又松开怀抱,“所以我们做一辈子的师兄弟行吗?”
    如斯美景,如斯良辰,那人却遗落在灯火阑珊处。哪怕当时情思煎熬,经由时间的淬炼,都变成现在的可亲可爱。
    “我是。。。待你最好。。。最好的人。”
    林玉章目光茫然,微垂着头看着左手,站在拥挤的人潮里,良久未动。
    他元神复位,重新掌握真身时,迸发的怒火,现在被浇熄得只剩下一潭死水。他凝视的每一处都充斥着无法触及的过去,踏走的每一步都会想起那个爽朗青年,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悔恨辜负同生共死四个字。
    无时无刻,无所不在。
    “故地重游,今时今日于往昔并无不同。而我却永远。。。失去了你。”
    他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从梦里醒来。
    全富贵距离林玉章几步之遥定住了脚,只不过短短的一段距离犹如隔绝了百年。他一直站在那里,浑然忘我的忽略了周遭事物。全富贵不禁微微叹息一声,看着他的样子如同看见另一个自己,人间美好皆相似,而伤心各处难相同,就连他想要活得清楚都做不到,何其可笑。
    “祭典开始咯!”街道间的人流越发多了起来,欢声笑语连成片,真是热闹。
    林玉章神魂俱裂,任由人群冲撞,他承认的这件事,侵吞了他所有心防。
    全富贵双眼注视着林玉章,被人群拥着往后退了一步,再抬眼去看时,已不见林玉章踪影。
    “扶风,我醒来的时候你已魂散九天,想不到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捏碎了它,我是不是就能见到你?”林玉章将手伸进胸膛,忍着胸中剧痛,从中取出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
    手掌每收紧一分,林玉章的脸色就愈发苍白,一袭白衣包裹的躯体也就愈发透明。
    “我该恨谁,你告诉我?”无名悲戚层层割据他的脏腑,痛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麻木了,额间红痕也自眉间延伸至发际。
    “你告诉我啊!”
    “师兄,下一招该怎么使。”他眼前出现了一道身影,晃着手竭力想唤回他神思的少年。
    “师兄,你这么纯良,我怕你不跟着我,会被人骗。”男子仰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视线重合,眼前那道身影如雾般消散。额间红痕同时消退,只余一点殷红留在眉间。
    只不过是一道并不存在的幻影。如若镜花水月成真,他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你。。。啊。。。”
    他这一路上遇到过很多人,走的走,散的散。有的人,纵使再有交集,也形同陌路。多年后的今天,兜兜转转,回首再看,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终于也只有他一个人牵挂过往不放手。
    “师兄,男儿当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
    “若我先走一步,师兄。。。”男子欲言又止,沉默的间隙中夹杂着千重山,万重水。“望你能继续完成我所愿,师弟我感激不尽。”
    你要守护你的苍生,那我呢,他来不及问,激烈的号角声掩盖了他话语。
    旧事易写难解,心事不动声色在回忆里颓圮,他在一场只剩一抹余温的梦里醒来。
    世事如棋,他错过了那个人太久,已糜烂成胸口上一枚好不了的疮口,只要揭开了疮疤,里面就会流出发黑的脓液,蚕食他仅存的生息。
    “我本人间逍遥客,铩羽天涯渡红尘。”
    “扶风,你要渡的红尘可是我?”
    ‘可要是我,你怎么能在我面前成全你的当担,在我面前尸骨无存,灰飞烟灭呢?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终于能舍弃你的苍生。’
    “骗子。”
    相思不知何处起,流云不晓何处止。迟来将近百年的答案,自从元神苏醒的那一刻起,林玉章念了二十几年,嚼烂了吞下去酿成了一坛苦酒。
    林玉章眉目低垂,复又小声道,“我。。。”想你。这两个字咽在嘴里,眼眶涩得发酸。他伸手触摸但眼角却干涸一片。他不由轻笑,沉睡太久都忘记自己不是个人。
    “我答应你,只要我在世间一天,便会守护天下苍生一天,百死无悔。”他语气虽轻,却重似千金。
    “玉章兄!你去哪啦?”全富贵总觉得这书生人生地不熟,应该走不太远才是,捶着发酸的腿,他又想起林玉章满眼茫然的神色,咬了咬下唇心里总是不安。
    再找找吧,全富贵心里这样想着,走出了长街,走回了五儿和陆大的家,走到人声寂然的海边。
    海面银盘低垂,映照白衣茕茕。
    全富贵站了住脚,远远的,不敢置信的喊了一声,“玉章兄?”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焦灼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声音也小了几分,“林玉章?”
    有风吹来,吹得白袍猎猎飘扬,落在全富贵眼里,只觉得林玉章这样出世的人,不该在俗世里辗转,他该是风光月霁般的人物。
    林玉章仰望着皎洁的明月,身影融化莹白的光线里,声音游丝缥缈,“你看你说我纯良,可是我待人也不全是好的。”回望正朝这边走,寻他而来的全富贵一眼,眉眼柔和下来,“人间自古情义两难全,而我早已还不起情爱。”
    “等这里的事情一了,我亲自送你入轮回。”
    情深缘浅,情浅缘深,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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