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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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臣都心里“哦”了一声,这不是苏侍郎么。
这二位侍郎往吏部一站,那就是吏部的门面,人称“左王右苏。”
苏彣从王珩身边掠过,径直走到殿中央,举着玉笏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皇帝居高临下地淡瞥了他一眼:“说。”
“陛下,臣与王大人同为吏部侍郎,举荐官员也不是由他一人决定的。若按沈大人之说举荐鲁道远的人有罪,那臣便首当其冲,因为最初提议鲁道远为郸州知府的人就是臣,臣一人做事一人当,甘愿领罚。”
苏彣垂首跪在了云母地砖上。
殿中一时静极,王珩方要出列,被旁边的户部尚书冯云起拽住了袖子,只听冯云起小声道:“放心,苏侍郎不会有事的。”
“今天的雪确实是比往年的盛,连京城都下了这么多天,何况北边儿的郸州,朕深知各位爱卿怜悯百姓,难免急燥,正如徐爱卿所说,天灾难料,防不胜防。鲁道远这个人朕也是知道的,他在郸州其间,协助南宫将军抗击匈奴,颇有建树。不要因为一已之私冤枉良臣,这次便罢了,下一回朕是断断容不得了。”
崇德帝的目光自苏彣身上滑过去,落到沈召南身上。
“朕乏了,退朝。”
众臣叩拜毕,鱼贯出了大殿。
王遂叫住沈召南道:“沈侍郎,留步。”
沈召南停住了脚步,王遂步上前来,笑咪咪看着他道:“当今圣上不比先帝,圣明着呢,有梅你可要小心行事,莫要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惹人笑话。”
沈召南莫测一笑:“太傅,即便是笑话也轮不到我,令郎风华绝代,觊觎他的人想必不少,譬如与他同进同出的苏大人,对令郎的感情恐怕不仅仅是同僚之谊了吧,到时候传出些什么,太傅您脸上也挂不住吧。”
王遂的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沈召南哈哈一笑:”太傅自行去领会吧。“
目光颇有深意的往并肩而行的苏彣和王珩看去。
王遂也随着他看过去。
脸沉得像是暴风雨要来以前的海面,乌黑乌黑的。
王珩与苏彣相对无言地出了宫。
走到宫门前的一座白玉桥上,王珩停下了脚步,苏彣亦停了下来。
王珩踌躇了下道:”念之,此事与你本无干……。“
”兰亭,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毋须挂怀。”
苏彣望着他浅浅一笑,眉目舒展开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兰亭,好久没去醉仙楼了,晚来欲雪,最宜饮酒,可……。“
”大人,你在这里,我找了你许久。“
王珩回头一看来人,转身对苏彣歉意一笑:”怕是不能去了。“
苏彣看着来找王珩的向寒,伸手替王珩拢了拢衣领道:“你去忙吧,莫要冻着了。”
苏彣与他虽交好,这等亲昵的动作倒是从未做过。
王珩觉得他有些异样,便握住他的手腕道:’念之,你不太对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苏彣笑得极淡,拱手礼了一礼,转身消失在细密雪雾中。
王珩望着苏彣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猜不透他。
向寒走上前来,施了一礼道:”大人。“
王珩嗯了一声:‘今晚亥时来我府中说话,李素会在角门等你。”
向寒道:”好的。”
王珩心里藏着事儿,言罢,便匆匆而去。
向寒站在白玉桥上,抬头望着漫天飘洒的大雪,伸手接过一片,薄透晶莹的雪花落在掌心,迅速化做一滴雪水。
他漆如暗夜的眸光微闪了闪,蕴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次日,雪停了,天光霁明。
向寒揣着个手炉跟往常一样走进司部。
中书科最是清闲不过的。
成日里没正经事儿就爱抱成一团,东家长,西家短的,比坊间巷尾的小媳妇们还多舌。
向寒喜静,不太能领会这其中的趣味。
多半时间,事情做完之后,便独自一人寻个角角端着书看。
只是今日,有”中书奶妈“之称的印君也跟那些人凑成了一堆,上次见的那个小舍人口沫横飞说得尽兴。
他不由也凑了上去。
”小皇子丢的那一年才三岁,太后因为自责,伤心过度,落下了病根,到现在都未痊愈。成日里拜佛诵经,只求上天能让小皇子平安无事,许是太后的诚意感动了菩萨,据刑部的人说,小皇子的事有眉目了。“
其中一个舍人道:”小皇子都丢了差不多九年了,长大之后定然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茫茫人海,如何寻找,依我看,不过是刑部的人想讨皇上和太后的欢心,胡诌的吧。“
那跟他们解说的小舍人不乐意了,翻了个白眼,撇着嘴道:“刑部的人是活腻了么,拿这种事胡诌。虽说小皇子长大了会有变化,但有一点不可能会变……。”
那人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说了,来了一句令人火大的“且听下回分解”。
众舍人跟奶妈耳朵支愣了半天,得了这么一句,自是不会放了那人去,合力将他按住,嘻笑道:“不说完别想走。”
“咦,向舍人,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余光乍一瞥见向舍人,便有些诧异。
这向舍人以前是琅琊名士,最是清高不过的,今天居然也来听八卦,这就仿佛爱吃萝卜的兔子突然有一天居然抱着猪肉啃起来,怎能不令人怀疑是否是物种变异了。
众舍人齐齐看向向寒。
向寒在众同僚目光的洗礼下,淡定地一笑:’于舍人讲得甚有趣味,岂是书上那些枯燥文字可比的,汝便弃书来听,不足为奇。“
被向寒这般一捧,那于舍人来了劲头,摇头晃脑一回,手微微抬起,煞有介事道:‘且说太后当年怀着小皇子的时候,不小心吃错了东西,中毒了,虽然后来母子均安,但生下小皇子的时候,落下了一块胎记,一块紫青色的扇形胎记,就在左腚上……。”
“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众舍人寻着声音望去,地上滚了一只银花镂空的圆形手炉,便是向舍人方才揣着的那一只。
向寒弯身将其捡起,重新揣了,面无表情道:”适才手滑了。”
接着于舍人又讲了些宫闱秘事。
当说到当今皇上后宫有无数佳丽,却没有子嗣的时候。
一个舍人插嘴道:“据说当今十分宠幸玉贵人,你们可知为何。”
于舍人想了一想,眼睛睁得浑圆:“可是眼原先的向太傅有些相像。”
那人眼泛精光,扫了扫众人道:’你们只往向太傅的表字上想就是。“
奶妈忍不住道:”向太傅名玠,字玉侧。“
众人恍悟:‘原来如此。”
奶妈捋着下巴上稀疏的几缕白须,颇感慨道:“都这么些年了,当今还是放不下呀。”
于舍人则突然看着向寒,意味道:“向舍人跟先太傅都姓向,可不是跟着沾了光。”
向寒双手拢在袖子里,道:“难道先太傅姓了向,别人就姓不得了吗?于舍人莫不是在质疑当今为满足一已私欲,肆意妄为么。“
于舍人见他脸色有些不好,忙摆手道:”向舍人莫要多想,我并非那个意思。“
向寒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大家都是开玩笑,向某晓得。”
奶妈也不知为何,突然右手拉起于舍人,左手牵起向寒,双眼跟在水缸里润过一样,哽咽道:‘你们来日若然能站在听政殿,可千万别学那向太傅,为了一个“情”字,活活烧死了自己不算,还连累别人一世伤心。“
下午回家的时候,天色尚早。
西边的夕阳洒下一层厚厚的金光来。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互相交错在一起,又互相分开来,各自匆匆。
向寒负手走在回家的巷子里,走得极慢。
他的侧脸埋在越过白墙红瓦的阳光中,将他的神色虚幻成了一个映像,瞧不出真切的面目来。
近乡情更怯。
怎会这般巧,扇形的胎记,绞的他的心一阵一阵的抽痛。
他拿向宣当亲儿子对待的。
记得向宣刚认他做爹爹的那会儿,才那么一小点。
瘦得皮包骨头,眼神总是可怜兮兮的,拼尽自己弱小的力量对他好,生怕他不要他。
有了向宣,他才觉得自己重新有了家。
灯下那执着等待的身影。
生病时紧紧握着他的手,脸色绯红,胡言乱语的他。
看到好看的衣裳,不敢明说,只躲在他身后偷偷望两眼,然后笑着说:“爹爹,其实没那么喜欢的。”
书房里照着他的范本,一笔一画练字练得忘了时辰的他。
受了别人欺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扬着花猫一样的脸,裂开嘴笑着对他说:“爹爹,宣儿又摔了跟头。”
……
最喜欢坐在他的膝头撒娇的小向宣。
懂事的,认真的,隐忍的。
小向宣。
一直叫他“爹爹“的向宣。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自家门口,迟疑着要扣门。
”吱呀“一声。
门开了,向宣从里面探出头来,对身后的小女孩得意一笑:“方才我就说,爹爹回来了,你还不信,现在可服我了么。”
小女孩不答他话,而是惶恐地看向向寒,奶声道:“向叔叔,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