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无端祸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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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季节,除了每日向皇后娘娘请安,否则我不会出门,只是在屋子里看书刺绣,偶尔叶卿、芳玫、湘筱前来作伴。白果暗地里替我查看却始终一无所获,我不禁暗叹此人藏得真深。
如今宫里面最出名的不是即将到来的新年佳节,而是浩浩荡荡的慧贵人滑胎一事,一干但凡有问题的宫婢太监全部被抓起来审问,太医院的太医也一个个排查,不能否认其中有人被收买在药里动过手脚使胎像不稳的可能,其中麝香的来源更是被严密排查。
姚选侍不无刻薄的说:“宫里面滑胎过的从古至今数不胜数,偏她这样声势浩大,这样的架势堪比国母。”然而过去了一个月,什么都没查到,证据无一例外地指向静美人和芸才人。
可是今日却出了一件事,在搜查太医院的时候,从一名叫周锦林的太医处发现一张药方,药方被秘密收藏在柜子的内夹层里,由其余太医一一辨认,确认是出自单俞曾太医的手笔无误。
命太医院院正检查,并无不妥之处,只是普通的风寒药,询问周锦林为何要将此药方细心收藏,他直冒冷汗、连连磕头却并不回答。倒是副院正想起来单俞曾、周锦林二人先后治疗皇上新宠的槿良人的风寒病,单俞曾久医无效,挨了一顿板子,周锦林一月痊愈,赏银一百两。
太医院院正是何人?那是在宫里面活出精的,哪能不知道其中猫腻,这下药陷害是宫里面常有的事,若他看见了就权当没看见,可现在众目睽睽,想当做不知道也不成了,只好如实禀报皇上。皇上不料调查慧贵人一事竟然还牵扯到槿良人风寒的事情,任谁知道自己宠爱的两个女人先后和太医院有关心里都会不悦,皇上下旨必要将此事差个水落石出。
重刑之下岂有勇夫,单俞曾不日便招供是有个叫菊莘的宫女给了他三百两,要他对槿良人有问题的药当作看不见。去寻菊莘,可宮里并无叫这个的宫女,后宫之大,宫女数千人,如何能一一寻找?
我本来欲让白果盯着,等风平浪静以后,那人一时大意,露出马脚,可如今打草惊蛇,越发难抓住那只滑泥鳅了。
皇上怜惜我,除了刚入宫的几人,其余的宫女太监任我打发重新挑选,我只留下白果、白术、白琪、小卓子四人,其余的都贬为粗使宫女太监,仍留在皎星阁,皇上看重我,给我体面换宫婢,我却不能接受这个体面,仍把豺狼留在身边。
皇上深恶单俞曾此人毫无医德,便勒令其除去太医身份,赶出太医院,终生不许行医。而周锦林知情不报,欺上瞒下,撤销太医身份,重责五十,回老家静养。
当日行刑,外面满是大雨,浇得人浑身湿透如同雨人,周锦林被按在长凳上正要行刑,连着几日的牢狱之灾已让他身形佝偻,连挣扎的力气也没了。皇上坐在大堂里,帘幕一样的雨遮住他的容貌,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此时已经二十板下去,周太医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混合着雨水不断滴落,在地上融合成一滩。
我初次见到丈刑,听着简单,不料执行起来竟如此血腥,不禁微微侧目,周太医固然有错,但他年事已高,如何经得起这样的丈责,恐怕五十丈打下来,命也要没了,听着他衰老而又痛苦的呻吟,我心生不忍,求情道:“他年岁已高,本可以风光辞官回乡,如此一来岂不让他晚节不保,以后他如何做人呢?他虽然自保,却没有害我,并且将我的病医好,已是尽了自己的职责,且看在他多年来恪尽职守、不曾犯错的份上饶过他吧。”
皇上的声音仍然是温和的,可我却觉得如同这冬雨一样冰冷:“欺上瞒下、知情不报,视作同谋,槿良人不必心软。”
即使仪久撑着伞,仍有雨珠打落在我身上,浸湿衣服。“由己及人,周太医的心情,妾身可以理解,虽是主仆,但要他为了我冒着得罪贵人的危险,想必也是极难的。”
他笑了,笑意隔着雨水变得模糊,“你总是这样通透,可你既然也知道你是主子,他是仆人,他为一己之私害了你这个主子被人谋害却蒙在鼓里,就是他不对,你又何必求情。”
我笑了,回头看着面色死灰的周太医,摇头感叹:“周太医啊,周太医,你何其可怜,若不是碰巧被指名为本小主看病,本来可以安安心心地衣锦还乡,如今却已罪臣之名如斯情景,想必你即使某天闭目九泉,亦会恨死那个害本小主的人吧。”
皇上发出爽朗的笑意,震得我的心和耳膜一颤一颤,可我不能闭起眼睛、关上耳朵,让无辜的周太医因为我晚景凄凉。“漪儿,你的话听着总这样叫朕喜欢。”不是槿良人,而是漪儿,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样喊我。
“单俞曾是罪有应得,周太医却是罪不致此,但愿皇上小惩大戒,以彰皇上仁德。”
皇上向我招手,我缓缓踏上石阶,走到他面前,他握住我冰凉的手,有抚摸我带着寒意的脸庞,道:“你确定?”
我肯定地点点头,皇上微侧身在长椅上,似是安慰的声音又带着评断的口气:“你太心软。”
最终,周锦林保留太医之职回乡养老,念他在太医院多年勤勤恳恳,赏赐白银千两。
翌日,周锦林来我屋子里谢恩,我忙叫青黛扶住他,因他身上有伤,准许站着回话。他感谢我向皇上求情保留他太医之名并赏银千两,其实每位太医回乡养老都会有赏银以及房契,副院正、院正甚至还有田契作为奖赏,他仅仅得到赏银,作为一名太医是不幸的,作为一名罪臣又是极大的幸运。
等到他走时,我只回味着一个名字“周润之”。
周润之是周太医收养的养子,当年是在难民堆里面抱出来的,如今在太医院是从六品医官,周太医将自己的养子推荐给我,曾言此子虽幼,然天资极佳,于药理颇有所成。我见他如此夸赞也只是笑他慈父之心,然而他此举帮了我大忙,入宫后的种种事叫我明白了在太医院里面有个可信的人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而后慧贵人几乎把整个皇宫翻过来,又赏提供线索的人白银百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宜景殿一个叫依兰的宫女指证说昆德殿的连星入宫前就叫做菊莘,慧贵人立刻将人抓走,沈德妃大怒,状告皇后慧贵人以下犯上,不顾自己的反对抓走昆德殿宫女,慧贵人也说沈德妃包庇宫女,如此各执一词,后宫中人如不翘首以待,坐山观虎斗。
而我始终记得那一日,皇上在我宫里歇息,暖暖的屋子里,我们坐在炕上共读一本《太平广记》《太平广记·卷第六十二·女仙七·白水素女》一篇,我笑道:“凡夫俗子郁郁不得志便寄情于志怪,想着有仙女一样的美人不顾名利,一心下嫁与他,也不过是痴人说梦,聊以慰籍仕途、情场不顺。直至最后方知如梦一场,终究还是两失意。”又掩上书本,调笑道:“恰如翊,既富有天下又有潘安之貌,便使天下女子前仆后继,一往情深。”
他蓦得微笑:“此话有理,但一往情深是否太过。”
我默契地微笑:“过与不过尽在皇上一念之间。”
他舒适地斜躺在美人塌上,静静俯视着半跪半靠在下榻的我:“那朕不管那些女子,朕现在只问你,你也是对朕一往深情吗?”
“晏同书曾云: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妾身深以为然。”
“朕倒不知是何时的事?”
我故作蹙眉捧心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笑着瞥过脸:“好不知羞的小漪儿。”
我正与他逗乐,二人其乐融融,问外却突然传来安德全的声音,原来是皇后派了卫单来禀报沈德妃、兰妃、慧贵人三人的事,皇上脸色笑容不变,随手折了桌上的一支晚香玉别在我发间,轻轻拢着我的头发,道:“随她们闹去。”那一刻我才发现即使在屋子里呆了一个时辰的皇上,抚过我脸颊的手指仍然是冰的,我不禁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