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85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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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烨儿,你知道你这次给为师添了多少麻烦吗?”红衣男人轻柔地将刚刚处理好胸前剑伤,还赤裸着劲瘦单薄的上身的少年纳入怀中,害怕他受凉而环紧了修长的双臂,尖削的下巴轻轻托在少年肩上。
    “……”感受到身后师父熟悉又陌生的温暖胸膛,纳兰错选择了沉默,因为他知道即使他不回答,师父也一定会回答“烨儿”的。
    “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吧——简直是稚嫩到拙劣的手法啊,果然没有为师,烨儿就不行呢。”下巴托在少年肩上的男人俊美的面容上依旧是柔和的浅笑,只是那双漂亮的吊眉狐狸眼随着他说的话而渐渐失了温度,“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知道吗?”
    纳兰错不再表现得无动于衷,他侧了侧头,想看清身旁师父的表情,可却是徒劳——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当时,他一走出冷宫就感觉到了一直以来跟着他的那班人之中出现了陌生的气息,本来也没太在意,但是,他却在发现那股陌生的气息不久后,就从中感觉到了淡淡的杀气。
    从对方比原来的那些人要轻盈不少的吐息来看对方似乎比之前的人马武功要高上许多,之前的人尚且不会对他露出杀气,若不是对自己杀心太重,亦或是认为自己对他们构不成威胁,又怎么会轻易露出杀气?还是说在他们眼中自己根本就是一必死之人,无需掩藏?
    他自五岁习武起就明白一个道理——先下手为强。除了师父,他本来就没什么对敌经验,再加上年幼,他知道面对这班明显来者不善之人,他的胜算似乎并不高,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们对自己出手之前,先把他们干掉,因为,他所占有的最有利的优势正是,对方知己而不知彼,而他,知己知彼。
    决定动手之后,他也甚为犹豫,因为这样一来,他就会暴露自己,陷师父于险境,要知道,天枢皇可已是相当忌惮师父,自己再给师父上这么一剂眼药,无异于雪上加霜,天枢皇怕是会就此起了杀心,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况且还是把可能会伤人的利刃呢?
    可是不动手,今日他怕是得交待在这儿了。
    忽然想起一直以来跟在自己身后的那班人马,虽然一直是猜测,但他确定那班人马是天枢皇的人,若果真如此,那么今日多出来的这一班人马定非天枢皇的人,毕竟暂且不论天枢皇不会这么久了才来了兴致要处理他这个当年就已经获得他隆恩批准随上一辈赤子入住天枢皇宫的无名小卒,就是他闲得无聊,想杀他这个无名小卒玩玩,也犯不着再重派一班人马,况且还是武功段数高出许多的人来杀他一个这一辈赤子口中的“废物”。所以,这一班人,绝对不是天枢皇的人。
    既然不是天枢皇的人,起了冲突好像也不是不太合常理?
    就这样,一个想法在他的脑中成形。
    他先是偷袭了让他察觉到杀气的那班人马——没想到对方竟是两个身着墨绿色宫装的太监——在对招之中掌握了对方大致的武功路数之后,假意不敌,趁其不备将那二人打晕,捆在了一起。
    然后,他用那二人的招式与原来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负责监视的人对招,暗中记下了他们的武功路数,因着身着黑甲的二人的武功比之那两个太监来说低了些许,用那两个太监的招式杀死他们并非难事。
    最后,他模仿着身着黑甲的二人的武功路数杀掉了那两个太监。
    这样一来,即使被发现,也会被误认为是这两拨人起了冲突而杀死了对方,即使怀疑,也不大可能怀疑到他的头上来,毕竟他可是一直以来“了解”他的人眼中的“废物”啊。
    那么,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竟然连师父都知道了?
    仿佛是知道纳兰错在想什么,红衣男人两片薄唇间溢出冷冷的笑,环着纳兰错收紧的手臂松下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再次覆上纳兰错胸口缠着白色绷带的伤口前,略有些冰凉的触感让纳兰错忆起伤口被狠狠按压的疼痛,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前白皙的手,却不敢使力反抗,只能徒劳地虚抚着那只手。
    “你如今,不过一习武之人。”红衣男人仿佛没有看见那只虚覆在自己手上的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兀自向下使力。
    剧烈的疼痛随着红衣男人看似轻柔实则不断加重力道的手指从胸前的伤口蔓延开来,眼前阵阵发黑,纳兰错却暗暗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利用舌尖的疼痛转移胸口的疼痛,不让自己在剧烈的疼痛中昏厥,覆在红衣男人手上的手攥成了拳,很痛,可他想知道答案。
    “习武之人,不一定擅长杀人,”红衣男人漂亮的吊眉狐狸眼中此时温度尽褪,“所以,你犯了一个对于杀人者来说,致命的错误。”
    猛然卸下施加在纳兰错胸口的力道,少年如一尾缺水的鱼一般身子一颤,从红衣男人的胸口向下滑去,大口地喘息着,随着少年动作起伏的单薄胸膛前缠着的洁白的纱布早已被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
    俯身望着少年浸满冷汗的光洁额头和失焦的一黑一灰的双眸,红衣男人面无表情地吐出答案:“杀人者,致人之死——人既尚有一息,安能谓之死?你杀人,却不去查看人是否真的死了么?”
    闻言,纳兰错失焦的眸子倏然紧缩。
    “慎刑司的一位公公被发现时,仍有一息尚存。”
    纳兰错轻轻合上了单薄的眼睑,原来,竟是自己托大了么。
    “依着为师本意,是不想让你同为师一般,做这种见不得天日的勾当,可你终究还是要步为师的后尘啊。”红衣男人看着纳兰错轻合的单薄眼睑,仿佛能就这样透过那薄薄的白皙眼睑看见其下那双一黑一灰淡漠而宁静的眸子一般。
    这一刻,纳兰错知道,他的师父回来了,不是“烨儿”的师父,是他的师父。
    “你待此次剑伤痊愈,便随为师一道出去罢。”此时,红衣男人漂亮的吊眉狐狸眼中不再是发病时特有的那种易懂,取而代之的,是那种风霜积淀的深邃,就是这双眼,纳兰错是一次,也没懂过。
    “这条路既是你所选,于你,为师便不会再起半分怜悯之心了。”
    闻言,纳兰错轻合的眼睁开,正看到红衣男人转身离去的鲜红,那种仿佛流动着鲜血一般的颜色,一如在火光冲天的龙牙皇宫中初次见到的那样鲜明可感,他怎么能忘,是这个人,留了他一命啊。
    “至此,为师教你杀人。切记,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习武之人。”
    纳兰错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双手艰难地作了一揖:“谢师父教诲。”
    那抹鲜红的修长一顿,却再未回头,推门,踏出,合上,走远。
    记忆里,依旧是那个人,那辆马车,那句话。
    他说,你看我的剑法足够做你师父了吗。
    从记忆里抬头的他,伸手抚上脸颊,触手,一片干涸的冰凉。
    他还以为,他还有泪的呢。
    可记忆里的那种划过脸颊的温热却仿佛真实地存在。
    这一次,其实师父也明白,像他们这种人,注定只能走这条路。
    但他不是师父。即使命是注定的,无法摆脱,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因为,他是纳兰家的人,纳兰家,不接受弱者。
    每念外户春光,
    红落芽新绿嫩,
    便是一枯一荣,
    还胜此虚室。
    嗟呀!嗟呀!
    圣贤那知书恨。
    户外明媚的阳光俏皮地顺着红木的窗棱悄然进驻,留下淡金色的形迹将本就宽阔的屋堂映衬得窗明几净。青灰的块块地砖严丝合缝地在地上整齐地平铺开来,即使是这样青灰的颜色似乎也能看出地面一尘不染的洁净。地面之上,张张摆放整齐的暗色檀木案几厚重的气息与地面青灰的洁净似乎纤浓合度,案几上摆放的竹制笔筒,粗细不一但都按照一定的次序排列挂在同样檀木制笔架上的毛笔,以及砚台上色泽香味皆为上乘的墨无一不透露出一股浓重的书卷之气。
    宽阔屋堂的正前方有一个比起其他檀木案几显得巨大的黄褐色梨木制案几,案几一侧一个同样巨大的黄褐色梨木制书架,架上被蓝灰色封皮的书以及颜色略深的竹简布满,另一侧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瓷质花瓶,瓶身不多的淡黄色彩绘为瓷瓶的苍白增色不少,几根挺拔遒劲的翠竹自瓶中伸出,成为屋堂内唯一点缀的绿。
    一群衣饰华贵,年岁不尽相仿的少年们坐在各自的案几前,皆正襟危坐,未有丝毫偏颇,手中捧着一本淡蓝色封皮的书,表面气定神闲全神贯注,但如果仔细观察,便能够发现这群的少年们华贵的丝质衣裳下肌理紧绷的身体——从那一双双十指不沾阳春水并有着不同程度的白皙的手上隐隐暴出的青筋可窥一斑——少年们似乎都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一双洁白得一尘不染的棉布履有节奏般地一前一后踏在青灰色的地砖之上,带动着同样洁白的长衫没有一丝皱褶的下摆的微微摆动,而随着这双布履走过一张张深色的案几,案几上的少年们总会下意识地将本来就挺得笔直的腰板再挺挺,一副仿佛恨不得连自己天生的脊椎曲度都抛却只为了在那双布履的主人面前表现出端坐的姿态。
    终于,洁白布履的主人在一张案几旁停下了脚步,周围的少年们,尤其是那张案几周围的少年都不约而同地将身体的肌肉绷得更紧了——老大,恕小的们爱莫能助,这老妖怪道法太高深,小的们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您好自为之吧。
    只见那洁白布履的主人鹤发苍颜,似是慈眉善目的面相上却有一双狭长眯缝着的似是奸邪之相的双目,其中射出严厉而刻板的冷光,整个人显得宝刀未老,精神矍铄。
    老者捋着长长白胡的手顿了顿,背在身后的手猛然伸了出来,那只手上赫然执着一把让周围的少年们目不忍视的粗长戒尺。
    那老者望着眼前胆敢在自己面前伏台酣然入睡而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紫袍少年,额角隐隐有青筋暴起,手中戒尺高高举起,对准了少年露在臂弯外的脑袋,待要高高下落——
    一只白皙的手横空将老者的手在紫袍少年的脑袋之上稳稳截住,将老者用上的狠劲全数化解,竟仿佛只是轻轻的触碰一般。
    下黑手被人截住,老者很是恼怒,想一下抽回手臂却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也无可奈何,倒是对方发现老者的意图后主动放了手,这时老者正要再次使力,对方这一松手,无处借力,反是向后一个踉跄。
    周围少年见着老者狼狈,纷纷倍感憋笑是件痛并快乐着的事情。
    老者自是听见了几声暗暗的憋笑声,眯缝着的狭长双眼狠狠向周围一扫,周围的少年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再次发出声音。
    镇住周围的少年后,老者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剜向阻止自己的人。
    阻止老者的是位十岁出头的少年,长着一张令人似曾相识的脸。
    何以谓似曾相识?盖因那张脸仿佛可以在任何地方看见,往大街上那么溜达一圈,似乎已经与那张脸相逢了好几次,其实也不过头一遭——说白了,就是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脸,见了,转过身,似乎就会被遗忘,唯一的优点就是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没缺也没残。
    “你……”感觉好像见过这么个人,大概是平时没有留意过吧,自己的学生中什么时候有这么胆大包天的,居然敢公然忤逆夫子?
    “杨夫子,小的是十一……白公子府上的家生子。主子平日里总贪玩儿,多睡一会儿耽误玩乐的时间都是不肯的,现下反倒于此时入眠怕是真的累狠了,还请夫子多有担待。若夫子要罚公子,小的愿代公子受罚。”那少年开口,声如其人,无甚稀奇之处,对着老者一揖,低下的头看不清那张无奇的脸上的表情。
    家生子?那就是虞家本家的下人了?难怪自己没怎么留意过。闻言,老者眯缝的眼中射向少年的眼刀因不再有所收敛而愈加锐利:“随从不是禁入书堂的么?你这小厮懂不懂规矩,还敢冲撞夫子,真是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下人,你和你家主子一样的不守规矩。”
    少年依旧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并不回话,纹丝不动地任老者教训。
    “况自身有错岂能让他人代为受过,此绝非君子所为,”老者奸邪的狭长眼眸望向依旧伏案酣睡的紫袍少年,眼中闪过一抹轻视和厌恶,随即大摇其头,“顽劣不堪。”随即上前,手中戒尺再次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一直未有动静的酣睡少年仿佛终于摆脱梦境之中周公的死缠烂打,头依旧低着,比例优美的上肢却伸展开来,伸了个犹带着几分慵懒的懒腰,把老者再次抬高手的动作硬生生给逼停了。
    哟,稀奇,稀奇,老大居然睡到一半自己醒过来了!这可是闻所未闻,前所未见,需知,老大若是在堂上睡着了,向来是不到下学决计不会睁开眼的,雷打不动,就是被那老妖吵醒,不一会儿便又会睡过去,自己醒倒还真是头一遭啊,你看连老妖都震惊得僵住了。
    到底是世家子弟,不论周围的少年在心中如何疯狂地表达震惊,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皆一派老神在在的模样,这是要成仙的节奏哇。
    紫袍少年约莫七八岁的光景,一抬头,露出一张绝代风华的玉颜。
    少年线条优美分明的凤眼半眯着,将一双异于常人的仿佛紫棱石般的紫色异瞳框住,丝丝缕缕的眸光顺着顺长的黑色睫羽的半遮半掩向上瞥去,比一般中原人还高挺的鼻下一张唇形优美的薄唇,白皙光
    洁的肌肤似凝脂一般,鸦色黑发部分散下,部分用一根紫色的发带同一只极其朴素的木簪固定在头上,玉手轻抬,轻轻支着脑袋。
    少年朱唇轻启:“夫子站在学生案前作甚?”顿了顿,望着眼前将眯缝的眼狠狠瞪大的老者,两颗紫棱石在眼眶中打了个转儿,随即轻笑起来,如鸣环佩般清越的笑音让人光是听着便是一种享受了,“夫子莫不是想对学生的功课考校一二?”
    老者闻言立即脸色发青,对着紫袍少年就是一顿咆哮:“考校?你还有脸提考校?凭你那般的功课,再考校个百遍也是一模一样,无甚长进!你还不思进取,整日琢磨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奇淫巧技……”说到“奇淫巧技”,像是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老者气得更狠了,话都没训完,只剩抖着执戒尺的手,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
    听到“奇淫巧技”这个词儿,周围的少年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话说三年前的某一日,当时年方五岁的十一皇子正是长得玉雪可爱的年纪,来杨夫子的书堂上早学(未及家族适学年龄的小辈进学前的学习)。书堂里都是与十一皇子母族虞家世交的世家子弟或至少与虞家交好亦或是受到虞家庇佑的“虞派”家族的孩子,再加上十一皇子那张不似凡间所有的玉颜,书堂里的孩子当然惟对他马首是瞻。
    哪知,小皇子一来就给了他们一个终生难忘的“下马威”。
    惯例是一大早来书堂备完了早课,待着夫子来考校后便是听夫子讲论生课,这中间有一小段等待夫子的空档,空档虽小,不过一群纨绔子总也敢于这小小空档间冒着被夫子抓包的风险谈上几句。
    “十一……不,白公子,”恰巧坐在了十一皇子前方的一世家子弟因为能最先和美人说话而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险些忘了在宫外十一皇子的身份是不可随意暴露的,好在及时改了口,“昨日来的匆忙,又有夫子盯着,还未请教过白公子往常都喜好玩儿些什么呢?”
    十一皇子喜好玩儿什么这个问题也正是其他世家子弟最关心的问题之一,毕竟只有充分了解未来主家的喜好才能找到找到讨好对方的最佳方法,于是乎,周围的孩子都暗暗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闻言,原本伏在案几上一脸困倦之色的五岁稚龄的十一皇子精致的小脸上两颗紫棱石般的眸子顿时晶亮起来,一个灿笑出现在他白玉般面庞的:“既是林兄问起,我也不好瞒着林兄。之前母……之前我娘总不许我出门,除了家中几个年岁稍近的仆役也没甚么志同道合的友人,我这喜好恐不能合了林兄的心意啊。”
    被这银铃般的声音回答得耳根发麻,“林兄”被十一皇子的脸勾得三魂去了七魄,丝毫没有意识到十一皇子脸上露出的天真烂漫的笑和他语言的不相符——既然喜好都不能合众,笑这么开心作甚。
    “无甚大碍。白公子若是不说出来,又怎知不合我们心意呢?况且白公子若是玩儿的甚么新鲜物事儿,大家也好同乐乐不是?”一旁的某世家子弟眼看“林兄”已经神游天外,不知所踪,赶紧救场——不过很显然,他也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意识到刚刚十一皇子表情和语言的任何不妥之处,所以,生的一副好相貌绝对是有利的。
    “这么说来,不论我喜好如何,大家都不会嫌弃,会同我一块儿赏玩?”十一皇子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漂亮的眸子都微微眯成了两弯紫色的妖月。
    十一皇子真上道,马上就提出“一同赏玩”了!于是众人都纷纷像是害怕十一皇子反悔似的,玩儿命地点头。
    十一皇子见状抚掌,曼声笑将起来:“大家对我真是很厚待啊。”
    众人又继续点头附和,笑话,你是皇子,在这儿没人能大过你,不厚待你厚待谁啊?
    “那我就更不能辜负大家的厚待了,”十一皇子紫眸一转,笑道,“今日我便带了我家的宝贝儿们前来,希望大家也要厚待他们啊——你说是不是呢,杨夫子?”
    夫子?十一皇子话音刚落,周遭的子弟们纷纷僵住,缓缓回过头。
    妈呀,有老妖怪啊!立在书堂门口的杨夫子脸上的表情好恐怖啊!
    “愧对圣贤,愧对圣贤!瞧瞧你们,坐无坐相的样子,早课都备好了么,居然敢在书堂圣地闲谈,还尽是些无用的东西!”杨夫子脚步端正地踏进了书堂,狠狠瞪了一眼身为始作俑者的十一皇子——皇子又怎么样,照样儿是他的学生,谁也别想在他面前用身份拿乔。
    “啊,夫子,学生初来乍到,也想与同窗,与夫子留个好印象,便就带了学生最喜欢的东西,望夫子与各位兄台笑纳。”十一皇子被瞪了,也不恼,只是笑嘻嘻地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小截紫竹管
    杨夫子也不买他的账,冷哼一声:“甚么稀奇玩意儿,也值得你这般说道,现下是在书堂之上,上有圣贤瞧着呢,下了堂在议吧。”
    “费不了几个时辰的。”想那十一皇子在宫中也是被娇宠着长大,面上尊重罢了,哪会去听一老生的话,闻言只是一哂,将紫竹管的下端轻轻抵在了唇形优美的下唇,对着竹管缓缓吹了起来。
    眼瞅着十一皇子吹了竹管,却为何什么声音也没有听着呢?就在众子弟疑惑,杨夫子不屑的时候,四周传出了好似无孔不入的嘶嘶声。
    声、声音好像就在身边?众子弟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悚然的凄厉叫声:“救命啊!有蛇啊——”
    接着,所有的子弟都在或脚边,或案几,更有甚者在身上找到了正朝自己吐着艳红的蛇信,五彩斑斓冰冷光滑柔软无骨的爬行生物。
    蛇就算了,那五彩斑斓的身躯明显是有剧毒的吧?!
    一时间,书堂内传出的一声声惨叫差点儿将书堂的屋顶掀了。
    虽然情况危急,差点儿自身难保,不过还是有为了看好戏连命都不顾的浑人透露,当时他看见了杨夫子差点吓尿的神色,觉得有生之年能看到老妖的那张老脸上出现那样的神情,有种不枉此生的畅快!
    事后,杨夫子亲自拜访了十一皇子的母族虞家,在十一皇子的舅舅兵部尚书虞歌的面前,狠狠告了十一皇子一通黑状。
    一群世家子们也是自那以后才了解到,十一皇子的喜好尽是些古怪而又偏门的物事,像是用竹管训练毒蛇之类还算是平常,更加偏门的像是琢磨用在院中的几块石头摆什么阵眼,导致他们一个晌午没能找到书堂的入口只能等待凶神恶煞的杨夫子的怒吼换来十一皇子的救援之类的事情也是时常发生的——所以说,讨好皇子难,讨好十一皇子更难,想要迎合十一皇子的喜好可不仅仅是有胆量就足够的。
    十一皇子的书是他们这群本就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中念得最糟糕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识得字便罢了”,偏偏玩儿这些古怪东西在行得紧,也未见什么奇人教导,全是十一皇子自个儿看些偏门古籍琢磨出来,夫子也训了不知何几,这就是“奇淫巧技”的由来。
    “罢,罢,便罚你去堂后的竹林静思片刻罢。”杨夫子怒过之后,面上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和鄙薄,对着紫袍少年摆了摆手。
    许是对这种处罚的方式司空见惯,紫袍少年并未对老者脸上显而易见的轻视表现出任何的恼怒,脸上挂着一贯慵懒的笑,两弯微眯的紫色妖月间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来,白玉般的双手交叠在脑后,微有些粗鲁痞气的动作在他做来却露出一股随性。
    他走出了书堂,逆着阳光的紫色身影微微顿了顿后,转身,轻佻地用眼神点了点一直缄默着的那个长相平凡的家仆:“喂,书堂是不让长随随便进入的,你贸然进来倒显得我治下无方了。”
    低着头的家仆身子猛地一震,带起头,露出那张没有任何特点的脸,一双眸子在阳光的照射下,许是角度问题,显出颜色有些不一。
    看来这个家仆是要倒霉了,世家之中往往仆役成群,惩罚那么个仆役,甚至是找个什么由头打杀都是无人问津的,所以在场的子弟们无一惊讶,都只是冷漠地思忖着这个仆役身上即将发生的厄运。
    杨夫子闻言只是抬了抬严肃的眼睑,眼中划过一丝满意。
    那家仆也似认命般地再次低下了头,跟在紫袍少年的身后走出了书堂。
    书堂后的竹林,丛丛翠竹拔地而起,节节笔直地伸向蔚蓝的天空,几片脉络清晰的翠绿竹叶从伫立的竹节间伸展出来,虽不比其他树木来的遮天蔽日,但依旧将林地笼罩在一片翠绿汪洋之中。
    在一片空地站定,紫袍少年笑着转过身。
    一阵清风徐来,将少年乌黑的发丝和华贵的衣袍扬起,和着一片翠绿之间,少年半眯的紫棱石般的眸子显得瑰丽无比。
    跟随其后的家仆站在少年面前,左手抚上脸颊边沿,手指一阵抠弄,竟揭下一层皮来。
    那张平凡的脸皮之下,是一张清俊白净的面庞,一黑一灰的异色双眸此时依旧波澜不兴,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唇,五官给人以一种冷漠而干练的感觉,身形挺拔,如竹如松,自立于天地间,岿然不动。
    “啊,让我猜猜,你此番前来必和前几天慎刑司失踪了两位公公有关吧?”紫袍少年双手抱胸,脑袋微微一侧,唇边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宫里也就那么一点儿破事了。
    家仆打扮的少年单膝跪下:“请主子责罚。”
    “哦?你何错之有?说与我听听。”紫袍少年闻言好看的眉一挑。
    “慎刑司的两位公公是属下所杀,”少年答道,“属下一时疏忽,未能赶尽杀绝,一名公公一息尚存,指认了属下。”
    紫袍少年狠狠一皱眉,似是感受到的下跪的少年身体随之绷紧。
    “这次的确是你鲁莽了,”紫袍少年不带任何感情地淡淡道,看见单膝下跪的少年身子因为自己的话而绷得更紧后,玉颜之上竟又是挂上了笑,“不过,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纳兰错猛地抬头,望见那双因笑意而眯起的紫色妖月中自己的下跪的身影。
    “你瞒着上头瞒了这么久,断没有现在才暴露的道理,我看是皇后那个疯女人想致你于死地才闹得这么一出吧,毕竟,慎刑司可是皇后手里的刀,”紫袍少年说着,走到一边,俯身随手折了一截细竹握在手中把玩,“所以,这次,非死即伤,你若不暴露就只能是死路一条,所以我才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么?”说完,紫袍少年将手中的细竹指向了半跪的纳兰错。
    纳兰错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一黑一灰的双眸盯着眼前的土地,没有言语——他想起听闻这件事后,师父眼中的失望与疯狂——他还以为,没有人能了解。
    “那么,你这次是来辞行的?”紫袍少年丢了手中细竹,走到纳兰错跟前,紫色的双眸与那双一黑一灰瞳色不一的双眸对上。
    “主子,属下三年之后回来。”
    “嗯,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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