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与热佞 第一章 清风不停雁南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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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压阶前,寒气深刻,却侵不进紧闭的贵重红门,盘旋在外,不愿离开,只得久久伫立,似乎能闻到橘枝清香,混杂着雪的冷,越发显出落寞;玉狮两具,轩昂而立,双足踏地,仿佛画就符号,妖邪不得入内。
红门材质低雅、纹理清浑,门上嵌玉咬两只,作如意环层层相扣,咬合紧密;红门边框披金戴银,却丝毫不显俗气,反在偌大的雪天里透出适宜的温暖来。这样打造精巧的门,乃世所罕见。
忽然,红门应声开启。
一女子执油膜纸伞翩然而出,身侧携有两敛眉低目小厮,她凝脂成肤,眉目和婉,一身厚暖掐牙碎花棉裙,披肩杏黄貂裘,乌发斜缀铜蝶簪,流苏坠地红褥步履。见她神色淡淡,轻轻咳嗽一声,小厮便应声取出水筒,端端正正搁在房檐前台阶边。
雪水冰凉,雪花纷繁。落在水筒里,堆成薄薄一层;因是大雪,很快便盛满了。女子很有耐性,在边上等了许久,直等到水筒盛满,才又一咳嗽,举着伞抬起绸帕掩住鼻口,复悄然退回红门里。
这便是苍雪王府,酆朝三大王府之一,其余二府乃是赤练王府和玄辉王府;其地势奇特,因四季常雪,处在冰天里;苍狼出没,乃一孤帝。便命名为苍雪王府;据说苍雪王府现存大家主乃名曰闻人氐,跟随酆朝开朝龙皇打天下的人物,打个喷嚏这朝廷便要震三震,现存八十有四,仍挺拔矍铄。闻人氐之妻先后有二,第一任乃龙皇之妹婉氏,育有一子难产而死,现任闻人夫人身份成谜,且面容姣好,世传有惊人之姿,现存四十出头。
闻人氐有两兄弟,皆乃龙虎猛将出身,乃闻人贺和闻人谨。闻人贺较之闻人谨年岁稍轻,七十恰七,而闻人谨却有八十,具是爽朗之辈。
婉氏之子名闻人念德,年岁四十又五;才学非凡,清俊雅致,乃酆朝得力右丞,专门处理朝堂上下之准则制度,其独特的治理之法令天下有才之士都极其敬佩,闻人念德之妻乃是尚书之女,成亲后未纳妾室,两相和睦,育有一子一女,分别是闻人漓和闻人蕙母,闻人漓还育有四子,闻人蕙母嫁与兰王,开枝散叶。
闻人夫人育有三子二女,闻人伯恒、闻人仲礼、闻人叔学,二女乃是闻人窈,闻人窕,年岁具是不大,如此便在同级的闻人念德比较下略略失色,但闻人两女却是出名,两人长相相近,前者善歌舞,后者善琴棋,相处无嫌隙,亲昵之情一时叫世人称道,后同被落王迎娶,两女惊世鸿舞,一曲惊才绝艳,琴瑟和鸣传作佳话,想必也让闻人夫人长脸不少。
苍雪王府家大业大,根系盘桓厚重,轻易不可拔除。虽乃酆朝帝皇心头之刺,却只能徒增心头浊气,也无法将苍雪王府如何。但在三王府中,这座王府确实是最好铲除,因为苍雪王府手中并未有兵权,当年酆朝惊变一事中,闻人氐便将兵权悉数上交,说是不再干扰酆朝政务。
话说回来,执伞女子进了红门,从偏房里绕进一条幽静石道,身后两小厮将水筒扣好,悉数卷入袖筒内。女子略微侧了脸停住,身后两人旋即立停,女子眼神不动,只吩咐说:“这雪水分成七份,制成雪花蔬菜浓汤,分别送往大家主、闻人夫人、念德老爷、漓老爷、二爷、四爷、六小姐、七爷房里。”
小厮闻言齐声应和,女子稍露出微笑,颇显满意的往前走。石道是条偏道,仍然人影匆忙,不时有婢女小厮点头行礼,女子一一作答,又穿过几条复杂的十字路,停在主厨房前,回头轻点,小厮便双双跑进去。
“小瑾姐姐又在办事了?不如这分发温养之材的事儿,便遣我房内的小厮伺候着做罢?”说话的乃是一粉绿冬袄,身量曼妙,面容甜美的女子。未等小瑾思考,她便拍着手,喊了几个小厮进去了,看样子是不容置疑。小瑾挑起右眉,这雪儿怕是恃宠而骄了,得在几位爷那儿留留口信,削削这小蹄子的傲气,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凭着讨喜的脸蛋赢了几位爷的亲睐,不知感恩,反倒越发无法无天起来。
雪儿又蹙起柳叶眉摆起柔弱的神情,走上前捏捏小瑾的垂袖,便有暖气传进来,看来这雪儿养自己倒养的好,全然没了做婢女的样子。“小瑾姐姐该不会为了这些琐事告到几位爷那儿去吧?雪儿可是一向听人做事,从不越矩的!”说的倒是好,小瑾笑的越发讥冷。
“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呢?挡在厨房前面,不抓紧着去做事,等会儿按不到时辰上晚宴,有你们这些恶人好受的!”语气严厉,却巧妙的化解了小瑾的窘境,看着来人,身材敦实面容质朴,乃是大家主的贴身婢女:燕姑姑。
雪儿赶忙松了小瑾的袖子,摆摆姿态,便匆忙着同两三小厮离开了。燕姑姑这才换了表情,慈爱的拍拍小瑾的手,略显不悦的开口:“你就这般叫她蹬鼻子上脸?不如姑姑我找那几位爷说说,他们可是绝不会亏待小瑾你的,指不定何时便把雪儿那小蹄子划出去了!”
“算了姑姑,苍雪王府身处巅境,杳无人烟,极度严寒,若将雪儿给逐出去,不死也失了半条命,叫我如何忍得下心。”小瑾皱眉摇摇头,她在府内虽待了不少年岁,唯一没有磨去的便是她的纯良秉性,虽然偶有受气吃瘪,却也赢得了不少爷的赏识。
燕姑姑不着痕迹的皱起眉,精明的眼里半是怜爱半是无奈,抬起手指戳戳小瑾的额头,“你啊,偏是这点叫我不满意的,以后若要将你嫁出去,也得嫁给那最温润的四爷,不然,我可放心不下。”
“姑姑!”小瑾羞红脸颊,连忙摆手,“我们这些下人怎么能妄想得到爷的亲睐,苍雪王府的人应该都是指腹为婚,我可是做不成他妻子的,而我又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唉,不提也罢。”越说到后面,小瑾便越失落。
“身份又如何了,大家主一向待我们这些下人也是好的;但你若不愿嫁与爷,也好!过几年你离开此地,去寻一良人厮守终身,也不错。”燕姑姑虽有些埋怨小瑾贬低自己,却并未反对小瑾的想法。“不提了不提了,你快去督促着厨房的菜色,看着天色又渐晚,今儿个又是家宴,可得好好装饰一番。”
小瑾平静的低下头,应了一声便低头退下。
苍雪王府,身价尊贵,即便是家宴,却也让一般家族望尘莫及。恢宏的大堂被许多盏雕花红纸黏就的烛灯点亮,整洁的宴席,精致的装盘,地披柔软毛毯,间距恰当的貂毛毯子披好的软椅后,都站了一位婢女伺候。而大堂正前方的主座,更是华贵异常,软椅把手镶嵌有两粒岫红玉石,抚上去温润养手。
小瑾低着眉站在角落里,明亮眼眸专心致志看着大厅里,长桌下,一条烧的漆红的火炕,炕上铺有柔软锦被,边角镶金带银,每在软椅下,便有凹下的软卧供人搁脚,旁边有搭配的清水,用以清洁空气;不时有零星的火花在炕底燃烧,看上去极其温暖;小瑾心里涌起羡慕,想着若是自己坐在软椅上,脚蹬在炕上,该是有何等舒服。
“这几日雪下的是越发大,都不知这样茫茫的雪是怎样的精灵炼化出来的,若是有幸,我必会寻那么一番。”迎面走来两男子,全是英挺不凡的模样,开口说话的乃是二爷闻人旸明,而在边上静静聆听的则是四爷闻人朔雪。
二爷乌青棉褂紫金华服,项圈金樾,头顶紫金宝冠,墨发顺滑披洒而下,一颦一动勾魂至极;玲珑田玉佩子坠于雪白腰绸上,斑斓青迭手袖置于腰前,绒毛攒金勾银,金红衣领环绕裘毛,脚蹬鹿皮青花靴,越衬身量挺拔;而见他五官,形貌昳丽精雕细琢,眉鬓若刀裁,鼻梁挺直如削,红唇轻扬,容貌常含笑,罗敷逊三分。而那华光乍亮的眼底便层层流出绮丽的色泽,让人一见便于脑海里浮现“华封三祝、惊才风逸。”
四爷闻人朔雪一身月白绒袍,内套天蓝双龙云箭袖,蛟龙抢珠蟒带束于腰间,额上扣着象牙雕花玉抹额,发髻高扬,由一玉质帽扣攒起,乌黑无匹,色泽莹润;再见他容颜温润如玉,鬓黑眉远,眸若晨星,睫长且密,时而夹杂隐晦的思绪,将沉黑的瞳孔照亮,而身材颀长,体貌谪然,从而一眼望去,比之二爷略显清淡的五官就突然发散出优雅来。
“精灵如何不过虚物,不如寻些精灵般的女子才是你的正道吧,昨儿个南野新呈了四只玉瓷仕女,若是欢喜,我便叫婢子给你送去二三,也是私下找人评测过来,具是好玩意儿,玲珑剔透,遇光则明。”闻人朔雪噙着淡笑,随即与闻人旸明分了路,坐到他的对面来。
“你说的太没意思了,老五昨儿个给我送了幅江川阁老的《雪松亭观潮景》,里面的潮水中,我似乎就隐约看到了些模糊的人影,或许那便是阁老心里的精灵了!”二爷仰躺着,婢女随即迎上,跪地举盘,盘内有精油、香粉、漱口水、清茶、花生小碟、热巾及祛口气的香轧糖。闻人旸明不愧是大家子弟,这般躺着,姿态也是好看,若柳絮轻曳,越显身姿轻挑。然后他直起身,开始清洗,见他目光低垂下来,嘴角隐隐带了丝笑容,不过烛火摇晃,看不大清楚。
闻人朔雪笑而不语,只等着婢女同样的伺候。
家宴的座次能够显出此人在王府中的地位,大家主身份显赫,自然坐在上座,越得宠的人越可以坐在前面,挨大家主越近。这是苍雪王府亘古不必的定律,婢女小厮们也以此来判断能够依附的树有多摇钱多好爬多硬实,这是生存之道,也是不小心便可跌足的阴深之地。
再前来的是三爷闻人语和,见他一眉一眼的摇进来,风姿摇曳的仿若雍女;当然,三爷没有二爷四爷受宠,只得孤零零的坐在后座的位置上:他夹着圆珠蓝白间绒服,朱條手拢细白腕子,鞋尖小露,乃是顽虎;手掌心里勾着一挑紫金镶圈苍狼絮,体貌轻柔薄唇微扬,最是那眉间缀的一只天水佛,嘤嘤欲泣,光华流转已是动人心魂。
“二哥跟四弟讨论个宝物都能从大道小道谈到大堂来,你们今儿这番话还要不要人吃下饭了,身边的小厮顶个都涎了嘴似是馋你们的话儿呢。”闻人语和眯眼享受着婢子伺候,神情闲适举止优美,只是眼底闪过奇异的光,与额前的天水佛两相映衬,格外流光溢彩。
二爷将翘起的腿收好,笑容悠然,“几日不见你是被你院里的婢子养软性子了吧?平素一见我不都是笑嘻嘻的凑上来撒泼,今儿个倒好了,话也说的文绉绉,慢条斯理的听得我都怪慎得慌。说罢,又闯什么祸了想叫我给你开脱开脱。”
“哪有,小弟不过是几日没见二哥了,心里亲切的很,也没闯什么祸犯什么罪…”闻人语和执其盘里的瓷碗,里头细米般轻柔的汤水溢出香味,他露出惬意的表情,愉快的拿起瓷勺拂了几块油沫,“不过是小弟听闻二哥那里又收了不少好宝贝,据说还有块系手的玉佛,正好跟我额前的配配,我就赖着脸说说了。”
“哦?二哥,看来三哥是势在必得了。”闻人朔雪嘴角笑意更甚,目光似有所指的瞥向闻人旸明。
闻人旸明也扬起嘴角,似是想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