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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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此情可待成追忆
(一)
刘岚要参加今年的秋闱,陈先生非常自豪的认为,自己这个学生必会榜上留名。于是,刘延栋把儿子科考当成全家大事来抓。
在刘岚耐心苦读的同时,家里已经开始为他明年春闱准备行装。于是,他看望豆娘的次数便越来越少,到后来已经是几月不见。
娇生惯养的刘程,自豆娘送走后就变得更加脆弱起来。
平日的一些小病小痛,当然,这几乎是每个普通小孩子、更是富贵人家孩子的寻常状况。
春天里因为出水痘,就养了几个月。后来因为不喜欢读书,亦真亦假更是缠绵不绝,有时仅仅因为对着风吃块糕点就发烧。
虽然大夫说不过饿两顿就好了,但刘延栋与王氏,一想到道士说的刘程十岁有难那句话,就心里打突。于是,他们对刘程照料得更加精心。
可伶天下父母心,两口子把刘程搬到自己院子里,一日三餐早起晚睡,没有一处不留意,但刘程还是花样百出,小病不断,大病没有。
看着这个弱不禁风的儿子,两口子焦心不已,派出人手去,加紧寻找与刘程同龄的,且是正月十五生日的小女娘。
当豆娘板着手指头,正跟往日一样,数着刘岚有多久没来的时候。
这一天,过了乡试,且已经高中解元的刘岚来了。他因为要参加明年春天的会试,所以最近就要动身去京城去,他这次来算是与她话别。
(二)
豆娘浑然不觉愁滋味,带他到屋后的黑溪边,轻轻缓缓与他诉说自己与王诚每日的所作所为。
夕阳隐去最后一丝光茫,二人沿着溪水来回漫步,经过一棵大柳树,枝条低垂,刘岚低头让开,继续前行。
他茫然睁着双眼,不知道这个结伴同行的人应该是谁,无人知晓他的心情。一如这平静的黑溪的水,不带任何情绪。
那前世的初吻,那朝夕相处中的情愫渐生,那逐年成长中的情难自禁……前世的记忆埋藏在心底,但他对依依的思念始终留存。
当他意识到,身边差点摔倒的豆娘时,急转身,把手伸向她。从什么时候起,他把心思留了一点放在豆娘这里,猜测她每日在做什么,在她察觉不到时观望她,在她身后默默注视她,对照着心中的另一个她。
他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接近她,当他送个小玩物给她时,她那惊喜开怀的样子,总令他心里无比舒畅。
不经意间,他却又把豆娘放在心里了,依依的影子逐渐模糊。不,他不要忘记依依。刘岚心里警觉起来,提醒自己,不能再进一步了。
忠贞,不是任意一个人可以随便做到的。前世,就是因为自己不够忠贞,不知珍惜,贪心太大才失去她的。
刘岚紧抿双唇,暗暗发誓:这颗心不能再负她了。我要坚持,坚持到依依来找我……
看着眼前天真烂漫的豆娘,他想,我无力给你再多的温柔和关怀,我们此刻能一起牵手相伴,但最终不能相扶一生。
同在一片蓝天下,奈何终将是别离,随着我的脚步,随着你的长大,以后将再难相见,岁月飘渺如云烟,相见时难别亦难。
刘岚忧伤止步,惆怅道:“豆娘,以后,你,要好好地。此去京都,我……”
他的伯父已经在京城给他定好了亲事,今年春天在伯父家时,已经有人相中他做女婿了。此去京都会试,中与不中他都会成亲,或任职或继续攻读。
他的岳父是正三品,会成为他以后莫大的助力。这些,他自己自然不在乎,但望子成龙的刘延栋在乎。
既然这具身体的父亲让他结亲,他便遵从就是了。
自来到这里,他就没做过一件违逆常伦之事,打出生起,除了不喜玩闹,冷面冷性,他是超乎寻常的懂事明理。
但这些,小小的豆娘是不会懂的,她到底不是依依啊……他的思绪纠葛如蔓藤,“豆娘,我以后再不会过来看你了。”
他想,与其藕断丝连不如齐根斩断:“不过哥哥永远是你的哥哥,将来也许有一日,你遇到为难之事,可以去找刘府的周婆婆,她是我奶娘你也见过。就住在府外庄子里,凤凰寨的刘家庄子,你找周旺财家的便是,她儿子会写信告知我。”
然后刘岚将一块自小戴着的蝉型玉佩放到她手里:“你只拿这个给她看,她便知晓。”
豆娘错愕的看着他,他说他以后再不会来看自己了,数多久的手指头都没用了。
她怔怔发愣,所有一切都是自己留不住的,就像娘亲病重要离去时一般,泪水瞬间顺颊而下。
但她还是微笑着,这是哥哥最后一次看自己了,她不要给他记住自己的伤心样子:“哥哥,你也要好好地,豆娘也会好好地。以后我们都会过得很开心。”
(三)
刘岚按下心中的凄楚点头。
父母处,他求了多少次,想将她要回到自己身边,就是想方便照顾她。他说,就是让她给自己做个丫鬟也行,但却遭到了他们的坚决反对。
说她已经是王家的媳妇,而且,因为刘程,不许他再提关于豆娘的任何事,不然便把她要回来,卖到更远的,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前世的他是一方英杰,巧取豪夺全凭自己掌控,便是逆天也不惧,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这世,他收心敛性决意随波逐流过一生了,却是身单力孤活在他人五指内,竟全无能力改变一个弱女的一生。
当然,最主要的一个,他是不愿做出那些忤逆父母的事情。毕竟,是他们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活了两世的他,最先受到的教育都是:以父母为天。百行孝为先,父母的意愿百分百遵守,有什么事父母决定了,就要实行。
他怎会不知,当时的世道便是如此,子女对父母必须言听计从,否则伦为不孝。包括婚姻,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自己取舍的权利。
前一世,他与天争与命争,这一世,他早已决定要顺服天意过一生。
依依说过,要他活着就好,哪怕一生碌碌无为,也不要太过固执,太过强势……做人就要夹紧尾巴,谨言慎行,等待天赐善果。
豆娘的睫毛在微风中颤抖,眼泪止都止不住,却将小身子转过去,强装欢笑道:“昨日,诚儿在大门外扔石子玩,差点打到一位过路的姑姑身上,姑姑吓唬他说:‘你爹爹知道你这么冲人扔石子么?知道的话一定会揍你。‘
诚儿说:‘……那……你夫君知道你和陌生男人讲话么?知道的话……。’”
她已是泣不成声,却硬是将头仰起,背对着他继续讲下去“那个姑姑却与婆婆阿姑都认识,反而都讲与她们听……”
他蹲下身将她搂住,扳她的头搁到自己的肩膀上,轻抚她的脊背,心里告诫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
她把头埋在他脖颈间,用两只小手揪着他背后的衣服抓成一团,紧紧回抱他。
哭是没用的,娘亲走时,她哭得多伤心,求了老天多少好话,都没能留住。小小的豆娘已经知道,很多事情,求是求不来的,再多无奈最后都得是顺从。
她感觉到他侧头探看过来,暖暖的鼻息喷到了她的脸颊,接着两片清凉的薄唇,如蜻蜓点水一般吻了下她的额头……
刘岚在县城一家酒肆大醉,被他的小厮架着才回到家中,搀扶他的刘春儿只听他一个劲的喃喃自语:“……我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当做什么也看不见……”
刘岚此去,仕途顺遂,做了翰林院编修后又自求外放,做了曲原州青龙县知县,后来又做了曲原知州。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四)
再说到了刘程十岁这年,刘延栋与王氏,还是没找着与儿子同龄的,且正月十五出生的小女娘。
期间不乏类似豆娘般冒认生辰者,皆被各个识破。对这方面的挑选,两人简直练就了火眼金睛。
但结果就是儿子已经到了劫年,冲喜的儿媳尚无踪影。
二人心急火燎,刘程书也不必读了,成日不管做什么都必须在在众目睽睽之下,由王氏亲自盯着。
丫鬟仆妇更是日夜轮班,不敢有一刻松懈,刘程打个喷嚏,他爹娘都会心颤许久。
如此胆战心惊过了一年,居然没事。两口一合计,这人说不怕头一年,就怕第二年。
于是又提心吊胆过了一年,二人有些疑惑道士说的那些话了。心想,也许命数有变也不一定。
不过这次,刘延栋没敢再给儿子算卦。他想,有些什么的还是不知道的好啊,不然非得自己吓死自己不可,还是瞎蒙蒙的过吧。
所以,真如那日章婆婆说的,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没事别去算什么卦,好对不上歹应上。
经过两年的听之任之,吹口气了都怕化了的娇养,刘程更加骄纵不堪,读书的事就别想了。
在府中为王霸道、为非作歹、为所欲为,把个老爹刘延栋急气得半死,这两个儿子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么。小时候,他还以为小儿子会更有出息呢。
王氏就安慰说:“程儿还小,估计也就在家里才这样,不若想法子送他去县学读书,那里先生严厉,同窗也大多出生富户,脾性个顶个不吃亏,没准他也就小气些有了个收罗。”
刘延栋一听,嗯,有点道理,在家里惯坏了,出去外面不可能人人让着他。这样的性子,正该吃点苦头才可能会收敛些。
于是刘员外托关系走后门,将十二岁的刘程送去了朝阳书院读书。
二姐儿华娘已经出嫁,因为住得近,长兄长姐都离得远,经常便带着出生不久的儿子,回来父母膝下承欢尽孝。
因为心中没了需要操心的麻烦事,刘延栋夫妇便含饴弄孙,过起天伦之乐的日子来。
(五)
梅花庄的王家,这两年也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
豆腐坊雇了两个伙计,王诚跟着村里几家合伙请的私塾先生读书,每每将学得新字新文都会回来讲给豆娘听,豆娘跟着章氏母女学习裁剪缝绣的同时,便也认了不少字,都能看懂几本书了。
如今的她,逐渐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所谓男女之大防,也就明白刘岚不与自己往来,许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节。
只是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会见到他,见到娘亲。她把他给她的手炉与玉佩都藏起来,就像他的人一样,放在心中的最底层。
她想,无论将来自己如何,她都不会给他添麻烦去的。
哪怕乞讨,她也定会绕过他的门,不要去给他丢脸,不要给他任何负累。他是她最亲近最重视的人,她绝不会让一点污渍染损,在自己心中圣洁无暇的他。
于是,她心里再没了牵挂期盼与思念,有的只是空荡荡的寂寞。只有在深夜梦醒时,才会流两滴孤独哀凄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