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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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从京城来的刘延栋的侄子媳妇二人,见叔父婶娘给刘程弄了个童养媳妇在身边,并听说了来龙去脉之后,侄子媳妇赵氏突然记起一件事情来。
她有个叔父在外面养着一个妇人,原也出自林府。她从家中七姑八婆的闲话中听得,林家家败,皆因林贵妃的亲娘毒日之时生了个女婴,又不舍得抛弃之故。
又言说在边关镇守的武明王雷震,听闻自己独女一家被抄,披星戴月赶回京都来。女婿已被斩,女儿也病亡,尚有一亲外孙女,被人买走也不知去向。
他便冒着被皇上治罪的风险在京城逗留多日,找寻自己的孤外孙女。
皇上听闻雷震无旨宣召,自行回京。且回京多日之后,还不来朝见圣驾,便治了他擅离职守,目无君上之罪,将其削爵为民。
雷家至此退出权势中心,老将军也因此郁郁而终……。
这事,听得刘延栋夫妇心里膈应不已。二人面面相觑,当初卖豆娘的人咬定她是正月十五的生日,他们也问过豆娘,豆娘也说自己生日为正月十五。
如今……他们想到林家与雷家的败亡,二人不约而同的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为了求证豆娘是否真是那个女婴,这次刘延栋才再次上京。而王氏心里却已经有了疙瘩,更加看豆娘不顺眼起来。
夫妻二人已经订好:此次去京中,主要目的,就是再找个正月十五生日与刘程同年的小女娘。
而豆娘则成为弃子,以后去哪,只待刘延栋回来再说了。若生日无差错就还做刘家义女,不过赔份嫁妆;若不是,就远远打发走了事。
王氏这些日子寝食难安,尽想着这事了。
卖了,怕知道的人笑话,因为,亲戚朋友中,有不少人知道刘程冲喜之事。甚至知道豆娘名义上是自己的义女,将来必然是要做儿媳的。
不卖,该往哪里打发?不管给谁家送去,都是祸害人家……
反正不管她如何思想,就是不想留豆娘在身边了,一看到她,心里就感觉不舒服。
若说这王氏也不算太恶毒,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弄死个孩子,而且是个买来的童养媳,没人过问。
最后她想到自己的一个远方穷亲戚,那家的家主就是五月除五的生辰。
江安府南栖凰山梅花庄,有个王姓人家,祖上做生意时,曾帮过王氏之祖的忙而认识。因二人一见如故,便连了宗认作兄弟。
后来听说那王家日子逐渐颓唐,一代不如一代,因差距太大,相互间也便不再走动了。
王家在江安府北面的守信县,距栖凰山甚远,而栖凰山却在梧桐县境内。
那王家这代的儿子叫做王武,大概听闻刘延栋为人厚道,年前居然派了婆娘岳母找王氏来打秋风,说自己是王氏之族兄家里的。
想到这里王氏就来气,自己认都不认识他,他就让他她们找来说是娘家亲戚给自己丢脸……
如今那毒日出生的王武,身边只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名唤王诚。因家业萧条,最后的豆腐坊生意也告破产,平日里只能以帮工务农为业。
嫡妻章氏,仅一老母在世,与他夫妻一处过活。这章婆婆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子,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与女儿女婿一处,自是一心一计的帮趁着。
王氏想到,那王武就是毒日出生,无怪一家人两代单传,越过越穷。
这些她如何知道的?那王武的岳母,全是那章老婆子嘴巴不严实,自己说话泄露出来的。
这章婆婆偌大年纪了,舍着一张老脸,带着见人未语脸先红,害羞说不出话的女儿和小外孙子,来求女婿家的远方亲戚。
她总不能像谁说过的那句话一样,跟李逵似的,轮两把板斧,露一身横肉,踹门进去,喊一声:“把你们那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全给爷爷献上来。”
她得先诉说一下自身的苦境,家道的艰难,中间不忘提点一两句,自家没嫌弃王氏的族兄王武,他没本事养家小的恩德,等等。
王氏一见她们那穷酸模样,心里就充满了鄙夷。平日里,就是再俊美秀丽的少年男女,她也要从他们五官上找出不少毛病来。
何况这对一无是处的母女,一看着那章婆子笑得露出来的牙槽肉,她就感觉恶心不已。
腊月那天,这样两个人,居然也想与自己搭上勾……你不是要吗?我给你……
王氏于是想,不若把这个,或许也是毒日出生的豆娘,给王武家送去,给他来个以毒克毒,让他们互相镇着,谁擒拿了谁也算。
即便有什么祸事,反正也不是自己家……估摸着,也不会有什么事了吧,没准他家还因此富裕了呢。
年前王武的岳母妻儿腆着脸来时,她不过才给了二十两银子,她们就千恩万谢的回去了。这次,主动上门再送他家这些之后,还不得更加感激自己?
对,就这么办。干脆些,派人再把这烫手的山芋送给他家去。就说,让豆娘给他家做个童养媳妇,再给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做个小本生意。
希望以后,他家的人,永远别再登刘家家门给自己娘家丢脸了。
所以说,王氏早已经打好了主意,刘程的哭闹无非是个引子罢了。
(二)
从城里的刘家,到梅花庄王家,还没用一天功夫,豆娘就被送到栖凰山下的这个小村庄里。
这几日的天气比较冷,因住在山脚下,前两天下的雪还有没化去。
站在这个小小的破旧的院子里,豆娘看到王诚流着两管清鼻涕,兴奋,好奇地跑过来看她。
然后,他尽情的表现着自己。积雪满地,冷风飕飕,他就那么着,专门在那白花花没脚印的地上跑。
狠狠用脚去踩雪,在他的凌虐下,院子里一片“卡沙卡沙”的响声。一脚又一脚,鞋湿了,脸也冻红了。
独自玩了一会儿,感觉兴犹未尽。于是,他来拉豆娘,让她跟他一起踩。
豆娘将尖尖小脚,轻轻抬起一只,再缓缓踩下去,雪地上便显出一个尖尖的小坑,王诚就不知所谓的咯咯笑了起来。于是,豆娘也笑……。
因这正月天气家中无事,王武吃了几杯闷酒,想到家中生计艰难,心中很是烦虑。此刻,正坐家中炕上,与婆娘闲寻气恼。
因知他是运气不佳,心里憋屈所致,章氏也就不与他斗口顶撞。
章婆婆却终是忍耐不住,走过去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这老婆子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实实诚诚的,守多大碗吃多大的饭。
如今,从你那亲戚刘家夫人处讨要来的银子,除年节花去的,本还余着几两。
而你,却因年小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不但年前多买了些不紧要的物事,剩下的,年后你又出去全部赌博输掉。
如今没了钱,和我女儿这又瞎治气。耗子扛枪窝里横,女人家面前,逞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如此跳蹋不中用……”
王武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辩解道:“你老不懂得家事繁杂,只会炕头儿上混说,我这哪里是瞎生气呢?
你问你女儿,家中粮食还有几多?眼看咱这家中吃喝,也就只能捱过去这个正月去了。
再说了,你老了不讲究,我男人家也可以将就。可你女儿与诚哥儿从去年就没置新衣。因心疼他们,腊节时我才特意多买了两匹布料。
你却又说,那些不紧要?他们早没衣服换洗了,怎能不紧要?
我之所以气恼,是恨自己无能,嫌弃自个没出息,挣不来银子……
也因此,才想翻个身,拿了余银出去赌。奈何运气实在太背……如今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日子何时才好熬出头,难道须打劫偷去不成?”
章婆婆道:“咱本分人家怎好去作贼,只要你改掉赌博的毛病,咱们想法儿大家裁度,不然,哪有银子钱会自己跑到咱家了来呢?”
王武叹气道:“但有一条门路走,我岂会坐在这里生自己的气?如今,两条腿插一条裤腿里,不好迈步子了。我一没有收税的亲戚,二无作官的朋友,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就那骨血不沾肉不挨的刘家,也是你舍了老脸去了,好话说尽,才求来这二十两,好歹过了个年。再要去讨要,只怕人家也未必便理会我等了。”
章婆婆道:“这倒不然,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咱们谋到了,或许有了菩萨的保佑,咱家就有了些机会呢?
我见那刘员外家,家大业大的,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那位当家的美貌夫人,我看着也是个着实爽快的性子,又会待人,还不拿大。
城中刘宅全府中,光家丁仆妇就上百张嘴,你每日送几十斤豆腐过去,在咱这小户人家说也算一桩大买卖了。要是她发一点好心,先将定银预付,也未可知……。”
(三)
这时,就听外面有人喊:“这可是王武王大郎家?”
王武忙应了一声出去了,章婆婆母女从门缝望出去,就见一个家仆打扮的人与一个婆子正与王武交代什么。显然,这两个人,必是给某个富家主人跑腿办事的。
王武欲请二人进屋,二人推推让让不进来,最后就走了。院子里多了个好看的小丫头正与诚哥儿作耍。
两个互看一眼,未知就里。王武却已经一手一个,牵了两个小的进到屋里来。
待王武喜滋滋取出袖中银子,言道:“这五十两银子,等于咱一家子,两年的生活嚼用呢。这下已然是有了豆腐坊开工的本钱。”
待说明原委,母女两人欣喜若狂。看着面前娇娇怯怯地美若仙子的小丫头,一家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这不是天上掉下金元宝砸咱头上了么?世上怎会有这般好事,说什么来什么。哎呦,这小娘子生得真是俊吶,莫不是什么仙女下凡吧。”章婆婆揉着自己的眼睛道。
章氏一旁也接口道:“你老刚刚说的是,这刘员外的夫人,真真是菩萨心肠呢。她本人生得就美,随便送个小丫头给咱们家,居然比她还美。
原先只听得人说她是个怜贫恤老,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心慈之人。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呢。你我娘俩这样个嘴脸,求到她门上去,真是跑对了人家呢。没被打嘴丢人不说,还接济了银钱,外送如此娇俏的小丫头来,给咱家做儿媳妇。”
……。于是,一家子喜不自禁,母女二人合掌作揖,念佛不迭。
王武却没她们快活,在一边插言道:“那婆子对我实话说了,这丫头,与我同一天的生日,是她家夫人特特给咱家找了来的。
据说,是为了使我俩个的晦气,可以相克互抵,或者,以后家道便可昌隆。
而且,那家丁对我说,以后经营个小本生意不要再去……再去了……”说完,他咳了一声,握拳,触了触自己的鼻子。
章婆婆的注意力,此时却全集中到这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身上了。
听了那话,她不在意的道:“这么个神仙般的小凤凰,掉到咱家这鸡窝里,没准真能给咱们家带来好运气呢。
婆子我一辈子闹不懂那些歪门邪道的话,就也不信所谓的毒日之说。有相生相克的美事,固然好。没有,我们也不会强求。
那生辰什么的,不可尽信,富人福大,穷人命大。就选你做我女婿时,我也没嫌弃过你不是。这多年过来,你也没把我克死喽,日子也不还是那样,没变更坏吧。
等过些年头,你也到我这般年纪,就明白过来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句学究先生说的话,再贴切不过了。
……。我的乖乖……来。。。。。。。到婆婆这里来……。”她叫着豆娘,两只手在衣服上抹擦了好几个来回,才轻轻柔柔地将豆娘拥进自己怀中,左看右看,笑得见牙不见眼,爱不释手。
叹息连连“乖乖,这是我亲亲的外孙乖媳妇子,我的心肝儿,真是捡着宝贝啦。”
章氏也感叹:“世上竟有美成这般的小娘子,简直难描难画……。”
豆娘从此在王家住下来,名义上是王诚的童养媳妇,实质上成了章婆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
(四)
王氏送走豆娘是一身轻松啊,却也有人,因为别人家喜从天降而心情失落,自哀自叹不休。
章氏有个表姐,住在离此不远的下里庄,因为家境不好,夫君常年经商在外,独自带着一子,姓管名秋生过活。
她与章氏自小一起长大,两人之间话不谈,后来所嫁夫家又近,且都是寒门之妻,所以,也算是同病相怜。
因她经常过来走动,姐妹间又自小无话不谈。因此,当她得知表妹家竟遇到如此好事,再亲眼见到那个美如仙女般的玉娃娃豆娘。
心里那个羡慕、嫉妒、恨,却又不敢对人言,简直生生憋坏了自己。
她心中满满的全是感叹:苍天,这个世界真是奇妙,没有经见不知道。果然,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也是有的,只是咱自己没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