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公司。中越福利待遇好，职员流动性不大，从进大门，我就碰上好几位相熟的。见到我，无一不表示出惊讶，然后带着面具，和我客套地交谈两句。
    我知道两年前我的突然消失，怕是他们很长时间的饭后谈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那是事实，我就没有什么好在乎的。做出再回中越的决定，我已经做好了承担流言蜚语的准备。
    总裁秘书辛芮还是老样子，沉着干练，穿着剪裁得体的套装，高高挽起的发髻没有一点发丝凌乱，看见我，很客气地叫了一声，“陆小姐。”
    就像很久以前送衣物到陌上景城一样，叫我一声陆小姐，附赠一个毫无破绽的公式化微笑，“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茶吧。”
    “好的。”说着，转身对随行的小助理吩咐上茶，然后从桌面取来一式两份合同，“你先看看，如果没有问题，需要你在这里签个字。”
    那是份私人性质的合同，除了规定我的职责范围，还有我薪资的具体流向，当然，一部分进了我的工资卡，一部分进了韩斩浩的户头。好在待遇不错，按照合同规定，还清那笔违约款，大概花不了两年。
    左下角，是韩斩浩遒劲有力的签名，右下角，我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没有犹豫。
    “那么，我带你去熟悉一下新环境。”辛芮收了合同，如是说。
    “那麻烦你了。”我呷了一口茶，那是正宗大红袍，口感极佳。
    “不用客气。”
    中越是一家综合性的实业公司，重头部分在房地产开发，底下也有许多配套公司和部门。比如设计部，除了为本公司开发的房产设计装修，还承接外部设计工程。副总林建业负责设计部的总体事务，下设一个部长，由赫赫有名的设计师庄闲担任。因为林副总跟着韩斩浩出差，所以，我们直接去见了庄闲。
    很早之前听说，他也是K大设计部毕业，后留学法国，回国后就被中越高薪聘请。曾经在韩斩浩的办公室，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记忆中他是位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的男人，不过听说，他为人傲气，严苛，属下设计作品差强人意时，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都会对之大发雷霆，返工重做。
    随着辛芮进门时，他正埋首电脑，鼠标敲得噼里啪啦响，宽大的褐色桌面铺满了手绘图纸，
    待我们走近，他才抬眼看来，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辛秘书。”
    然后，目光随意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又看向难得一笑的辛芮。
    “庄部长似乎很忙？”
    “还好。”精简的回答，不卑不吭。
    “这位，就是陆子尧，往后，还请庄部长多多关照。”
    短短一句话，就将我至于特殊地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韩斩浩授意，但是，成为众矢之的，这却不是我希望的。
    听了这话，庄闲也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来，隐约有些冷淡的意味。我想，大概他对走关系这种行径是不耻的吧？谁愿意接手一个硬塞的包袱？
    我虽是K大设计专业出身，自从离开校园，却从没做过一个设计。这种眼高手低的菜鸟，走到哪里都不会多受欢迎。对于目前的窘况，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尽量让自己忽略被人轻看的感受。
    辛芮走后，庄闲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陆子尧是吧？我看过你的简历。既然，你没有任何实战经验，那就从基础做起。等下，你去找设计一组的汪晓，先跟着他跑一段时间的现场，再做其他打算。”
    吩咐完毕，也不等我回答，接着又埋首电脑，不管我的去留。
    我想，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下马威吧？但我作为下属，却不能失了礼数。
    “好的庄部长。”说完这句，我才在一阵键盘声中，转身离开。
    *
    汪晓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长得挺白净，还留着一头齐肩长发。当我在汇鑫大厦的橱窗找到他时，他正带着安全帽指挥工人搭建钢架，要不是那一口纯正的男人嗓音，估计我会将他错认为是个漂亮的女孩儿。
    当我说明来意，他将我上上下下下地打量了一圈，竟然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我一个安全帽，随手指了个方向，“那你先看着吧。”
    接过安全帽戴在头上，我跨过地面的钢管，走到他指定的位置。那里有个倒置的半米高的褐色水桶，地面散乱地摆着几张工程图。当我坐在桶底弯腰拾起图纸时，看见汪晓正有些讶异地看着我。对上我含笑的目光，他又即刻扭过头去继续手上的工作。
    是到了很久以后，他才向我坦言，初次见面，他对我的印象并不好，穿着名牌，一副娇贵柔弱的模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典型的“金絮其外”。说起来好笑，令他对我改观的，居然是我一屁股坐上桶底时的“豪迈”。说着，还模仿了下我的动作，惹得一旁的同事哈哈大笑。
    之后的时间，我开始认真看那叠工程图，一直到午餐时间。
    午饭是十元一盒的工作餐，几个大男人围在用木板临时搭建的桌面用餐，吃相十分豪迈。而我拿了餐盒，坐在橱窗台上，对着窗外街景，消化盐分过量的午餐。
    这让我想起了大学那段实习时光，也是这样，和一群不拘小节的工人一待就是大半天。看着他们挥洒汗水，听着他们开各式各样的玩笑，就在这嘈杂的乌烟瘴气的氛围中，纸上的每一笔每一划就成了眼前最真实的风景。
    只是那时，年轻的我，轻易就和实习组的同学打成一片，嬉笑玩耍，时间飞一般的过去，聚在一起，总是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而现在，我们已经完全断了联系，他们的生活怎样，我无从得知。而我现在的生活，却过得一片混乱。
    低头，看着吃掉一半的午餐，突然就失了胃口。
    饭后稍作休息，工人们又继续干活。因为之前有好好看过图纸，此时，我也能帮着汪晓指挥一下工艺的细节。
    很久没有体会到工作的乐趣，而一旦投入，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夏岚来电话时，我们正准备收工，听着这边叮叮当当的声音，夏岚好奇地问，“你这是在哪儿呢？”
    “汇鑫大厦。”一面回答，一面对着汪晓做了个“需不需要我帮忙”的手势。
    经过一下午的相处，他似乎对我热情了一些，摆摆手，无声地回了我一个“不用，你接电话吧”的手势。
    “汇鑫大厦？不是还在装修中么，你在那里干什么？”
    耳边，除了夏岚的咋呼声，还有声声汽车的笛鸣。说来那么凑巧，当我从落地窗向外望，就看见了那辆堵在车流中的黑色大众，夏岚的一只手臂举在车窗外，好兴致地用手掌去接雪花。
    “观景啊。”我半玩笑地回答，“古有林黛玉葬花，现有夏美人戏雪。夏美人真是好兴致啊。”
    “啊……你你你……”夏岚终于看见了紧靠玻璃窗的我，“靠，缘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