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城是和宁致远一块儿进的教室。
    其他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见两人进来，热络地打招呼。
    宁致远笑着回了他们。
    顾倾城只是看了他们一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一向这样，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她心里头明白，教室里的这群人并不见得真的有多喜欢她。如果她不是顾倾城，如果顾家在帝都只是上流社会下层一个小小的家族，谁会赔着笑一天到晚捧着她？谁又会腆着脸左一个“顾小姐”右一个“顾小姐”地叫她？
    真心待她的人极少，她清楚，所以也没有心情和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打交道。
    她是顾家人，顾家人做事儿，是不需要考虑太多的，主观上如此，客观上亦是。
    老师上课向来都很准时，规定九点就九点，不提早一分钟，自然也不会拖延一分钟。
    离九点还差一刻钟，顾倾城索性拿了书开始看。
    坐在她前头的宁致远转过来，拿手撑着下巴支在她桌子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顾倾城不理会，连头也没抬一下。
    过不到一会儿，宁致远的笑就挂不住了。
    顾倾城不理他，他又不甘心就这么不“战”而败，就开始找话聊。
    “你换司机了？”
    “挺年轻的嘛！”
    “你哥不送你了？”
    “原来那个老头呢？”
    顾倾城翻书的手顿住，淡淡地叫他：“宁六少……”
    “叫我宁致远！”宁致远冲她笑，露出一口白牙，“你要是不喜欢，那叫我致远也行。”
    其实这话宁致远说过很多次了，顾倾城也只是听听，并不当回事儿。
    顾倾城合上书，抬眼看着宁致远，目光仍然是不冷不热的，看得宁致远莫名地发虚。
    幸好这时候老师进来，他才得以解脱。
    顾倾城也不管宁致远那明显是故作放松的背影，把目光移到讲台前已步入中年却依旧魅力十足的Z国文学老师Eric身上，听对方用可以媲美大提琴的低沉迷人的嗓音诵读讲解Z国本就已经够吸引人的文学作品，手下时不时记两笔。
    宁致远表面上是在听课，却不时地偏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往后瞄。
    这基本是他每天上课都要做的事儿，即便知道这么做除了顾倾城手里那支细长铅笔的一端什么也看不见，他也还是不受控制一般，听着后面传来的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他心就就跟打鼓似的，狂跳不止。
    他喜欢顾倾城，从八岁那年去顾家拜年时见到顾倾城的第一眼起，就喜欢。
    他原以为，依着宁家和顾家的关系，顾倾城该是对他特别一点儿的，可事实却是，顾倾城从不把他当回事儿，也不主动跟他说话，他找顾倾城说话，顾倾城也是不冷不热地回他，有时甚至干脆就不回他，随他一个人在那儿自说自话。顾倾城对他跟对所有人一样，他也常想，或许他该换个角度想一想，至少顾倾城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例外。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Eric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性感十足的笑容。
    “学校每年都会有交换生的名额，三年的交换时间，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凡是都没有绝对。”Eric耸了耸宽厚的肩膀，“今年是一中，先生们，女士们，你们有人想去吗？”
    底下一阵唏嘘。
    一中是公立学校，说难听点儿里面都是穷人，穷人都仇富，他们这种人进去，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例子，有闲着没事儿干的人去过，没待两天就跑回来了，回来之后也就一句话——“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Eric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我只是向你们传达一声，去不去完全取决于你们自己。”理好教案，Eric看了看手表，冲底下的人说道，“下课了。”
    Eric一只脚刚迈出教室门，下课音乐就响了。
    冯•肖恩的《偶遇》。
    缓慢柔和的小提琴声飘扬在偌大的校园。
    顾倾城面色如常，起身跟了出去。
    “Eric教授。”
    Eric停下来，转过身，看到顾倾城，又看了看手表，脸上露出为难。
    顾倾城有时会在课后和他讨论一些有关Z国文学的问题，顾倾城的见解往往都很独到，他也很乐于和顾倾城交流，可是眼下……
    “顾小姐，很抱歉，我待会儿有个很重要的会议，所以……”
    “不。我只是想说，交换生的名额……”顾倾城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我想去一中。”
    Eric看着她，确定她没有开玩笑之后，问她：“介意边走边说吗？”
    顾倾城点头，跟上对方刻意放慢了的步子。
    “顾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Eric犹豫了一会儿，皱着眉继续，“恕我直言，那并不适合你。”
    “你说了，凡事都没有绝对。”
    Eric笑了。
    “你总是拿我说的话来堵我。是，凡事都没有绝对，但是你知道，你的家人，你的家族是比较特殊的存在。有些东西……”Eric挑了挑浓密的眉毛，那双在Z国人里十分罕见的祖母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无奈，“是改变不了的。”
    “我从未想过要改变什么，只是希望去尝试一些从未经历过并且以后也没有机会去经历的事物。”
    顾倾城回看他，眼里是他所熟悉的波澜不惊，却又似乎带着另一些他所不熟悉的东西。
    Eric沉默了一段路，走到一楼的时候停了下来。
    “我的车在车库。”他无意识地皱眉，“如果你真的要去，想必我说什么都是徒劳。手续学校会办好的，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顾倾城冲他浅笑。
    “我会的。”
    Eric有一瞬间的晃神，反应过来之后，尴尬于自己的失态，却也毫不掩饰。
    他向来都知道顾倾城是迷人的，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倾倒。
    “你笑起来真漂亮！”
    “谢谢。”
    Eric和她告了别，随后边看表边小跑向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