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乞求无用,强求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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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
管家进来的时候,顾老爷子还是闭着眼靠在沙发上,先前顾倾城给他倒的茶还冒着热气。浓郁的茶香飘散在四周。
“老爷,粥熬好了。”
管家唯恐惊了老爷子,自然就放轻了声音。
“搁那儿吧。”老爷子说着,起了身,缓缓走到挂在墙上的那幅墨梅图前,凝神。
画上的梅开得并不盛,只零星的几朵,缀在枝头。
管家放下粥,走到老爷子身边,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画上一角那方不起眼的落款——梅砚秋——用小楷端端正正写着的三个字。
“梅师傅她……可好?”管家问得犹豫,问了之后,又惊觉自己的失言。
梅砚秋也算是顾寅心上的一道伤了,几十年过去,终究也不见好。
梅砚秋与顾寅相识之时,前者是刚红遍大江南北的花旦,后者早已是帝都叱咤风云的顾先生了。
顾寅也只是被朋友请了去听戏,原想着打发打发时间,不料连心都打发出去了。
一整出戏,他眼里便只有勾了面美得颠倒众生的梅砚秋,花影重叠的戏服穿在梅砚秋身上,让台上正值花开时节的菊也黯淡了不少。
不久,梅砚秋所在的戏班子在帝都扎了根。
戏楼是顾寅找人盖的,当作礼物送给梅砚秋讨她欢心。梅砚秋收了,不是因为忌惮他是帝都叱咤风云的顾先生,也不是因为倾心于他,只因当时将一身本事都传给梅砚秋又待梅砚秋如亲生女儿一般的戏班班主期望在帝都安家落户。梅砚秋知道凭她一己之力成不了任何事,所以顾寅这个情她也就收了。
此后,顾寅也派人送了很多东西给她,却都被她悉数退了回来。
帝都最有声望的顾先生看上一个戏子,这事儿足以让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好一阵子了。
有钱人娶个戏子做姨太太的倒也不少,可开了口允做当家主母的,先不说天下,放眼整个帝都,就只有他顾寅。
而梅砚秋似乎并不领情。顾寅去听戏,请她吃饭,她都是不冷不热的招待着,相较于一般的朋友还要淡漠些。
对于梅砚秋的冷漠,顾寅也并不介意。他自负是帝都只手遮天的顾先生,人又年轻,相貌也是顶好,只当梅砚秋是心气高,不乐意外人说她攀了高枝儿。
然而,在他顾寅最意气风发的年纪,终究是有人教会了他何为无奈,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乞求无用,强求不来。
在顾寅与梅砚秋相识第三年的暮秋,夏家二少爷夏允文学成归国,于茶馆对梅砚秋一见倾心,自此,一发而不可收。
夏允文天天往戏楼跑,只要梅砚秋出台,他每场必到。
梅砚秋喜欢赏菊,他便亲自培了菊,亲自送过去。
梅砚秋喜欢喝茶,他便托人四处收罗好茶,邀请梅砚秋一同游湖品茗。
顾寅瞧夏允文不顺眼,但起先夏允文一人,梅砚秋不声不响,他只当夏允文是一厢情愿,而且夏允文没有得罪他的地方,他也不好发难,若发了难,旁人只怕会笑他——帝都大名鼎鼎的顾先生,怕心上人被抢了去,便欺负后辈——他虽大不了夏允文几岁,可帝都是个只看你名气的地儿,哪管你是十九岁还是九十岁。
顾寅始终认为梅砚秋迟早会是他的顾太太,夏允文的所作所为,他也就始终睁只眼闭只眼。
可时间一长,他也瞧出点儿苗头。
梅砚秋看似不冷不热,可对夏允文又确有些不同于旁人的地方。
顾寅恼了,对梅砚秋,他是重话也舍不得说一句,但对夏允文就不一样了。有一回,夏允文来戏楼找梅砚秋时,恰巧赶上他也在,他二话不说,直接让手底下人拎了夏允文扔出去。梅砚秋不气不恼,同往常一样不冷不热的看着他,看得他火气直冒,可他终究舍不得梅砚秋受丁点儿气,只好冷了脸,自己愤愤地回顾宅。
帝都叱咤风云的顾先生和书香门第的夏家二少爷为了一个戏子闹得满城风雨。
旁人都道夏允文自不量力。夏家世代都是文人,祖祖辈辈积累的名望确实都在,但那毕竟都是虚的,帝都向来都是用权势说话的地方,是顾家的天下,多少年都没变过了。
人人都等着看夏允文的笑话,岂料两年以后,梅砚秋自戏坛隐退,略去了订婚的步骤,直接嫁入夏家。
彼时顾寅身在国外,这消息来得突然,婚礼也办得急忙,他匆匆回来也只是刚好够赶上两人一杯喜酒。
喜酒他没喝,夏家他也未进,只远远地坐在车上,紧握着那枚原先打算用来求婚的戒指,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落了泪。
此后,帝都叱咤风云的顾先生依旧是叱咤风云的顾先生,而曾红遍大江南北的花旦梅砚秋却已退出戏坛,嫁作人妇。
往后几十年,二人同处帝都,却再未见过一面,直至今日。
“匆匆一面,我怎么知道她这几十年过得好不好!”老爷子话里带了点儿气,然而下一句却又伤感一般,“想来是好的,夏允文长情,不会亏待了她。”
管家看着老爷子,欲言又止。
梅砚秋和夏允文结婚那一晚,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一整夜。
顾寅也在车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整夜,第二日东方吐白,才挥手扔了戒指,开车回了顾宅。
此后的顾寅便疯魔似的工作。
若说以前还有一些老人是看了前当家的面儿称他顾寅一声顾先生,那之后便是只冲着他是顾寅了。无论是帝都里有头有脸的人,还是帝都外有权有势的人都得卖他三分面子。
顾寅面上若无其事,可每年到了梅砚秋结婚那日,总是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看着墙上那幅梅砚秋赠与他的墨梅图,酒一杯接一杯下肚,但第二日,又是那个雷厉风行、人人敬畏的顾先生了。
良久,老爷子背着手走到窗边,掀起厚重窗帘的一角。
雨下得有些时候了,却丝毫没有减小的迹象。
后院里,漆黑的夜色中,想来是路灯坏了,星星点点的灯光一闪一闪的,看着有点儿凄凉。
“云墨……”
管家微愣,随即应了,眼神也温柔下来。
“从二十岁那年开始,你就没这么叫过我了。”
“那回的雨,比这还要大些吧。”老爷子没回他,自顾自说下去,“天气也要更冷些,也是九月里。”
“是。”管家轻笑,脸上的皱纹加深,如刀刻般,“你还记得?我以为你早就忘了。”
老爷子看向他。
“怎么忘得了!”
在所有人看来,他顾寅二十岁那年接手顾家的时候,处境并不好——本家兄弟一个不剩,分家的人又个个都虎视眈眈,外人见他年轻,那些早指望着顾家落败的人联合起来打压他,心思细一点儿、顾虑多一点儿的也都是持着隔岸观火的态度,袖手旁观。这种时候,就只有夜云墨,离开夜家,丢了夜家少爷的尊贵身份,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跑来他身边当一个下人——外人眼中的狗。
他同夜云墨五岁相识,上学堂第一天,互看不顺眼的两人便大打出手,第二天却又勾肩搭背了,再后来就是帝都形影不离的二人党。他知道夜云墨重情重义,可他知道的夜云墨的重情重义是对别人,而那一次,是对他。
讲实在话,当年的事凭他一己之力解决也是绰绰有余,他不过是想弄清楚谁是真正想帮他的人。
人处在绝境中,总能收获一些东西。那晚,他已经相信了自己是孤身一人活在世上,可当夜云墨冒着怒兽般的暴雨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那颗一生下来就被磨砺得坚不可摧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动摇了。
“你后悔过吗?”老爷子问他,“夜家本该是你夜云墨的,可为了我,你拱手让了人。”
“后悔什么?路是我自个儿选的,况且,你也没有给我后悔的理由。”
现如今比起来,夜家少爷到不如他这个顾家的下人来得受人敬重。
“我若是败了,怎么说得过去。”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世事都不可强求,我离开夜家是我自己的意愿,当初,你即便是将我拒之门外,也只能算是我一厢情愿的结果。你不用觉得愧疚。你顾寅,从不亏欠任何人。”
老爷子笑着摇摇头。
人活在世上,谁不得亏欠谁,无非是谁亏欠谁多一点儿,谁亏欠谁少一点儿的问题罢了。想他顾寅,说不亏欠别人更是万万不可能的。
“以后,就让路子跟着倾城。”
老爷子一下子转了话头,对此,管家也并未感到诧异,只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路子才来不久,又年轻,我怕……”
老爷子摆摆手。
“人是倾城主动开口要的。看看再说,他要是有能力固然是好,不行的话就让别人顶上。”
“是。”
“不早了,你去睡吧。我也要歇了。”
管家退了出去。
老爷子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才回到沙发边上。
茶早就凉透了,可茶香还在,丝毫未减。
茶和其他的东西不一样,香气浓郁却又叫人生不出一点儿厌烦。
老爷子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又放下,而后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缓缓离开书房。
他原是不喝茶的,总觉着这温温吞吞的东西不和他的性子,他也没有耐心对着一杯仅仅是颜色好看一点儿的水干坐几个小时,可梅砚秋喜茶,他同梅砚秋待得久了,心里又有她,对她喜欢的东西自然就上心,久而久之,他一个人没事儿的时候也喜欢沏一壶茶,慢品,细品,也不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后来梅砚秋嫁人,他也没改掉这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