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第一章 诏书与新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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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泽十七年六月,公元1651年。
黄河水患数月、巴蜀地震频频、北疆外族攻进、浙南倭寇流窜,而对于整个王朝来说,治乱兴衰之所堕,全在于悬悬在即的八音遏密、皇位交替。
应天府,京城金陵。
自本朝开国,明朝旧都东面城墙又向南延扩四里,原与洪武门相对的正阳门、通济门也一连越过旧城以南的秦淮,迁至城南聚宝门之东,从此一改故都城墙缺去一角的面貌。
前朝的灭亡,跟这皇城的布局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太/祖攻下金陵时,便有意定都于此,于是厚请风水大师筹建都城,最后历经二十年外扩城墙、皇宫南迁。
可即便如此,新的皇宫同没落的明故宫一般,仿佛被诅咒了的牢笼,依旧无法摆脱诡异的悲惨命运。
兴师动众的都城翻改丝毫没有如当年卜辞中所述那番兴旺皇族,相反,太/祖的儿子们一个个早逝、夭折,就连后宫一向保守的皇后妃嫔也接连因疾病或意外去世。
最后,开国君主唯有将皇位传给几个幸存的皇子之一,也就是当朝皇帝,尊号:开元舜天神武皇帝。
不过这尊号随时都要被简短的谥号所换。
顶替了前朝洪武门的宣德门内,整座皇宫由禁卫军层层驻守,前朝后宫都处于一片死寂般的肃穆与压抑。
煜承殿是当今皇帝处理政务之处,也是他自己的寝宫。眼下,他便睡在龙榻上,那是整座大殿二十多张专门为他准备的栖息地之一,为了防止刺客,这位皇帝从不在同一处连着留宿两晚。
可是围在龙床前、那些或跪或立且露出悲痛神情的子女妃嫔、重臣宦官,岂不是比明目张胆的刺客更为可怕吗?
皇帝登基至今,仅五度春秋。他曾为国驰骋沙场、也下诏安畜民生、德法相济,在民间,他虽没有先祖开国之大功,但树建出的也是一代贤君典范。
可是弥留之际,他依旧觉得身边竟连一个值得信赖的人都没有。榻前那些显现出的一副副哀痛欲绝模样的面孔,好像在刻意遮掩着他们心中的秘密——觊觎、嘲讽、快意,所有的一切都令皇帝觉得格外刺眼。
可大限已至,用不了数日,皇家祭祀的庙堂之中便会多出他的庙号与画像,他的丧事将被以这个国家最盛大仪式举行,入殓后棺椁被安葬在皇家园陵,与他的先祖长眠一处。
皇帝心中冷笑。他指出一个侍奉左右的太监,叫他宣读生前最后一份诏书。
众人目光也紧紧跟随那被太监总管徐徐展开的明黄缎子,全然将他们那尚在人世的国君、父皇、丈夫抛诸于外。
十皇子冷奉穆便是这大殿内等待宣读圣旨的一员。他跪在龙床前,准确的说,他离龙床还有一段距离。
在他之前、紧紧贴着御榻而跪的是当朝太子,皇帝的第十三个儿子,虽比他小两岁,确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而他的生母,也就是皇后,正伴在圣驾前,满目凄惨悲寥,可是换做另一种解释便是,那是对诏书内容的志在必得——皇位会顺利传给太子、而她依旧会成为这个国家最为尊贵的女人。
的确,凭借母妃娘家地位,众皇子中没有一个比太子更为幸运的了。
冷奉穆心中低笑,像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生母又性子柔弱,甚至仅有一个嫔的封号,皇位什么的,距他太过遥远。
若是能被新君封个“贤王”,从此离开这冰冷的皇宫,或许是他那父皇仙逝后能带给他的唯一利处。
他微微抬头,再也不去想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父皇,而是同其余人一样将注意力集中在诏书之上。
诏书是皇帝口述、由掌印太监代写,尽管平日里司礼太监一向张狂,但针对此种大事,自始至终都循规蹈矩,不敢犯下分毫过错。
众人侧耳聆听,生怕落下一个关键之字,终于,诏书宣读到最最揪心的地方——
“。。。。。。传位给,皇弟冷义勋。。。。。。”
!!!
皇位并非传给太子,也并非皇上其余骨肉,竟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赵王!
殿中所有人均是瞠目惊然,皇后甚至当下就攥住皇帝的袍子、转身质问这不可能出现的结局。
而榻上之人纹丝未动。
他紧闭双眼,已然驾崩。
此时,宫中另一处大殿昭阳殿中,汇集着朝中要臣与禁军卫所头领,但这些人中有多少是自愿留在这里听任指挥、多少是被逼无奈扣押在此,整个王朝仅有一人知晓。
他便是坐在高处的赵王。
赵王能够算准时机成功制住京畿各要处、权衡地方兵马,这与他多年来的运筹帷幄密不可分。而他之所以能够令宫中各门向他应邀般敞开还有一个重要人物里应外合。
那便是十皇子的生母静嫔。
一个心思上也同她外表一般柔弱如水的女人,却成为了赵王在后宫中的接应。
冷奉穆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在他心中一直处于弱势形象的母亲也会做出这样忤逆的行举。
他更加无法相信的是,新皇登基之初对后宫这个混乱的包袱所作出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他的生母、先皇的静嫔纳入自己后宫,封号静妃。
对于这样一则惊天霹雳,冷奉穆顿觉束手无策起来——那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尽管自己一向厌恶对方处处受人欺负的懦弱的一面、他也对那个名义上的父皇没有多少好感,可是他绝对不同意母亲改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于情于理十皇子都是一万个反对。
更何况,从一开始,他就发现自己母亲跟赵王有私情、甚至于私通。
他实在不想用这样甚至更难听的字眼形容自己母亲。
过往的几年里,赵王每次进宫都会前来看望他母妃,甚至留宿在她寝宫中,这样的事情他所见不止一次,但是宫内从来没有如此传言,他的父皇也对此毫不知晓。
算下年龄,十皇子甚至怀疑自己的生父究竟是谁。
他的母亲、那个女人,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冷奉穆决定,对于她犯下的罪过,一辈子也别想得到自己的原谅!
新皇登基之后便是对前朝的各派肃清。
皇帝赏罚分明。之前他举兵上京时并无受到太多阻拦,故而并没有一举治罪太多无辜人。他在皇城根基未牢,仍需要那些自太/祖时期留下的肱骨之臣的辅佐。而他那些侄子们,也仅是以各种理由削爵流放。
但对于后宫,除了昔日的静嫔,他将先皇所有女人、包括皇后在内,全部吊死殉葬,连那些宫中当值的宫人也无一幸免。
而最后整个事件最大的幸运者或者受益者,便是十皇子母子了。不,他现在已经被封为惠王,居住京中,且享有封地一切赋税,是名符其实的供养“贤王”,而他的母妃,自从次年为新皇生下一皇女,便被升为静贵妃。
在民间,静贵妃已经成为不守妇道的象征,尽管百姓只敢在家中私下谈论。
惠王以他母亲为耻,故而从不进宫看望她。
但新生下来的皇女满月之日,他还是不得已进宫参与庆祝。
皇女一出生下来就被封予隆庆公主的称号,岁银万两、禄米万斗,待遇跟他这个前皇帝的儿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足是个天大的讽刺。
公主闺名“季香”,据说生产当日,窗外月季飘香,皇帝见到爱妃所诞下的仅是个女儿,却没有露出丝毫惋惜之意。宫中传闻,皇帝对静贵妃情谊深切,甚至于在她怀孕期间都不曾去其他宫殿留宿。可传至惠王耳中,却如针刺般痛心。
连自己现在一身富贵,都要拜那个水性杨花的母亲所赐,他当真是感激涕零。
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被奶妈抱在怀里,望着那未展开的肥圆五官,惠王恨不得一手将这个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羞耻感的女婴掐死。
如他所愿,没过多久,后宫便生了事端——年仅两个月的隆庆公主因奶妈误食而险些中毒身亡,同样背运的还有那静贵妃,由于宫人照顾不周,产后又变得极度抑郁,前几日天气反复更变即染了风寒,现已昏迷数日。
惠王再次被传召入宫后,所见到的就是这副母女孱弱重病的景象。
皇帝将惠王带进一处偏殿,告诉他一段千篇一律的陈年旧事——
早在他母妃进宫前,其实已与当年仍是皇子的赵王情投意合,但无奈被同为皇子的襄王看上,家中人又纷纷偏向他,即拆散这对璧人。襄王一开始对这侧妃很好,可后来瞧出了端倪,就不再理睬她。赵王探到当初的情人嫁进王府后被冷落厌弃,于是就跑去质问他皇兄——既然娶了她,就要给她最好的,你若做不到,我总有一天会代替你让她快乐。
可是襄王不以为然,反而更加非难柔弱的侧妃。后来他成为皇帝,后宫扩充无数,曾经王府中的旧人都升了封号,唯独那十皇子生母仅仅有个小小嫔位。皇帝早就不知道将这母子二人抛掷何处了,赵王身在封地,对于宫中心爱之人的处境万分焦虑却无能为力,也就是那时起,他下定决心终有一日要夺得那皇位、将静嫔留在自己身边、精细入微地照顾她一辈子。
惠王冷言道:“皇上同微臣说这些又有何用?”
在新皇面前,他永远是一副漠然的表情,话语中也不乏失敬,但对方好像从不放在心上。
皇帝摇头道:“我原以为是你父皇待她不好,可直到皇兄病危前密诏我进京后他才告诉我,他一直都深爱你母亲。可你母妃是那么一个不会争宠的人,总会被王府其他女人陷害,她刚入王府那时、一直到她怀上你,都因此受尽正妃等人的刁难,有次险些一尸两命。但凡对她好些,她受到的不公苛责便会更甚以往,故而皇兄不再同她亲近、只有默默地望着她,以保她一生安宁。后来他继承皇位,后宫中的情况你也清楚,皇兄不愿你们母子二人再受迫害,表面上便对你们不闻不问。如今我总算能守在她身边,全力给她最好的一切,却也明白你父皇往日用心良苦。”
“皇上,微臣对于这样的解释实在听不明白。”
“你看看这记录,”皇帝交给对方一个小折子,惠王漫不经心地将其展开,却对上面记载的一条条事件与人名大惊失色,“这是自从你母亲去年封妃至今我暗中派眼线报告的——大大小小的毒害事件每天都有发生,但奈何那些后妃家中背景怎样复杂,朕根本无法以除后患。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去爱她,却为她招致如此灾祸,这次小公主中毒跟她生病也是他人下手欲将她们从此除去。”
惠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册子,心中仔细默记——他眼前不仅是记录他母亲与幼妹被害的证据,更是一份详细的朝廷势力分析——这种东西放在他这样一个十六岁的皇族成员面前简直是一份致命的诱惑。
“从小到大,你母亲对你如何你心中不会不清楚,她虽然下嫁于我,但心中最放不下的便是你。如今她有难,你却拒她于千里,叫她如何不伤心郁郁?”
惠王揣测着殿中这新君的下文,心中却迟迟不敢相信:“皇上的意思是?”
“朕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请求你,同我一起保护你的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