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一章 暗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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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子,雀子,他来了!”身边的大石低声唤我名字,同时用胳膊肘不停地捣我,好像他根本就是冲着将我原本就不结实的身板撞坏似的,丝毫不避讳眼前排队等候的客人正莫名地打量着我们。我将目光转向巷子斜对过——也即是他正向我努力示意之处,心里一边骂这小子也不看看情形,一边暖意骤生,心口不由地跟着剧烈脉动起来。
只见粉墙间朱门缓缓开启。虽是侧门,但大户人家的规格就是不一般,雕花门楼下总是庄严镇守着衣着统一的壮汉,连我们这些平民商贩也被禁止在其周围一丈内布摊。这时候,从府内走出两个足有近六尺高的家丁守在门外,接着又冒出两个轿夫扛着顶蓝布轿子,透过半掩的窗帘,便能看到坐在里面的那个沈老将军家文武双全英俊飒爽的嫡长孙沈明郃。
沈老将军身为护国将军,是昔日助丰国高祖打下天下的重臣之子,后来也是战功显赫,虽目前手中兵权不似以往,但威望仍在,据说在这京城中,即便是一向张扬跋扈的皇后娘家人霍家都要对其礼待三分。沈家源起于苏州,如今苏州城中边有其子嗣镇守祖宅,但大部分嫡系纷纷迁居金陵,并多数分到一官半职,而不远处这位沈家嫡长孙,可谓是城中少有的年轻豪杰,故而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前去攀上关系。
然而令我胸口砰砰直跳的却并非此人,而是站在轿子旁边的那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朴桑琊。
其实我的那两三件事大石是比谁都清楚的——我幼时因灾害同亲人走散,险些命丧乱贼刀下,关键之时便是朴桑琊救下的我。那时候我跟在他身边跋山涉水十余日才找到没有落难的镇子,后来他因他事即将我留在那里。我本将全部生命托付与这救命恩人,只知他提过住在京城,便想尽一切办法来京中寻他。之后漫漫觅觅有两年之久才终于再次见到对方。不过,我十分了解,以朴桑琊的性情,首先不会徇私将我弄进沈府当差,更不乐意身边留着个跟屁虫,最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喜欢男子。
唉,一想到这里心中便是一片酸楚。不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现自己竟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起了这种念头,我自己也不甚清楚,只觉得既然真心喜欢那人,就不能做出让他为难之事。于是最后,我便选了个最笨的方法——在沈府对面摆了个卖面的摊子,只为更有常看到他的机会。可是自从迁居此处,近六年一晃而过,虽是时有见他进出沈府,我却一次跟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提什么面对着面起谈他昔日对我的结绳之恩,想必,即便那人不经意地瞥到我,也断然不会想起曾经还见过这样一张面孔。
果然,当我再次偷偷看过去时,朴桑琊正同轿中的沈公子说些什么,接着便跟随着轿子一步不停地转身离开了,从头到尾,都不曾朝我这边望来。
“叹什么气,人都走了,”趁找钱之际,大石投来的话如重担般再次落在我身上,“真拿你没办法,我要是你,早在六年前就跑进府里跟他示好,也省了之后这些顾虑。”大石其实人很好,为人直爽,更重要的是,他从未因为我这些年的荒唐念头而嘲笑过我。他在滁州有个老婆,每年一到朝中春假的那一个月,便会回家看他媳妇,当然他媳妇也来京同他相聚过,虽然只有那么一次。
“你不明白。”这往往是我作为类似事件的总结性的一句,但大石都会不以为然。
“不是我打击你——你真想这么过一辈子?你瞧瞧,他跟你最近的距离也不过六尺,从来没有过例外,”事实上久而久之,他的这些话已经对我起不了太多催人心神的作用了,我仅仅习惯性去听他说完,“人家是沈家表亲,又是今年新科庶吉士,最近不知多少人来沈府提亲,听说国子监祭酒翁大人家的千金都已经许给他了,雀子,你就放弃吧——”
“你说什么?!”我突然将筛子状的大木勺落进滚烫的锅中,惊得面前还在排队的客人当时就扭头走掉了两个。
“结婚啊,人家都要当新郎了!”
这一夜,我想自己注定是无法入眠的。
我与大石住在城外一处,京城物价原本就贵的要死,靠我们目前这么赚钱法,除非耗到下辈子方可买下一处仅能够放下一张床的落脚处。而目前我们住的地方,也是大石允许当年那个初入京城的我暂时居住的木房子,仅有一间作为休息的屋子,如今被我们以布帘一分为二,像是厨房跟茅房都要跟四合院中其余人共用,并且,我们仍是靠交着每月租金才能在这过着看似人一样的日子。
窗外圆月散发的白光格外耀眼,大石呼噜声更是格外响亮,而我此时越加难以入眠,唯有干瞪着眼瞅着外面的月光下的树影。原处鸦声不断,近处虫鸣连连,其实在这仲春的时节,一切都是如此和睦,唯有我自己难以安静下来思考。没错,听到心中眷念已久之人将要娶妻的消息后,我实在无法再去克制自己,否则这样只会让这种长久以来自以为习惯了的压抑更为憋屈。可是我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院落中突然传来一声沉重响声,像是有什么重物一下子落在地上,我好奇地爬起来朝院中扫过去,果然在墙角下藏着一个黑色人影,虽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但身体却在不停颤抖着,或许是受了重伤。我虽不是好事者,可是毕竟不能放着眼前这样的情况不管,索性仗着周围都住着自己人,便大胆轻探过去。
四周灯火早已歇下,当真是难以分辨出眼前究竟是番怎样景象,可我还是借着对气味敏感的鼻子闻到那躺倒之人粘着一身血腥。这一时刻,我有些踌躇了——听说南边诸多城镇一直有贼人出没,常有杀人越货之事,万一今夜就被我摊上这等恶事,可是帮他或者不帮?
另外,更令像我们这样的普通百姓所畏惧的便是惹祸上身。这些年来,在城内城外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那些强权豪贵、地蛇街虎,虽很少自己也被卷进与这些人的纠纷,但其中怎样险恶,岂会不知不晓。于是待我真正来到对方面前,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根本因之前那则震惊的消息而彻底冲昏了头脑。
“兄弟,你还好吗?”在我开口前一刻,当真是做了最坏的准备——这样的服饰,这样的伤势,根本不是个寻常百姓会意外受到的吧。
那人感觉到我在同他问话后依旧颤抖着身子,接着缓缓从胸前掏出一封戳了红色封口的信与一块沉甸甸的牌子努力交给我,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字,便是再也不动了。
我手握那染了血迹的物件,心中又是砰砰直跳,再也不去管那不知是否已经称得上尸体的黑衣男子,直奔出小院。
他刚才一直坚持说完的句子便是:将军府,交给沈拓翀,令牌进城。
沈拓翀,便是护国将军沈老将军的嫡长子,沈明郃的父亲。
也是朴桑琊的亲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