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中宵忽见动葭灰,料得南枝有早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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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将至,落霞与孤鹜都渐消弭于怠倦风烟里,秦淮以北,万物皆沉寂在茫茫白霜之间。不经意时,秋色零落,寒凉更甚。
——年年至日长为客,忽忽穷愁泥杀人。江上形容吾独老,天边风俗自相亲。
——杖藜雪后临丹壑,鸣玉朝来散紫宸。心折此时无一寸,路迷何处见三秦。
回京也已有数日之久,谢夕玦却是未曾上殿见礼商政,每日只于府中同安琅翾弈棋罍茶,奏琴和诗,似是已将容和议亲一事忘于脑后。
左丞相府,流云小筑。
叶败枝枯的梧桐树下,两人席地对坐。
“明日便是冬至,”指尖不紧不慢地轻叩着翡翠质地的棋盘,安琅翾眸光在残局上,良久方才落下一子,忽地出声问询,“你,又作如何打算?”
“可愿,随我同去,宫宴?”谢夕玦看他白棋走势,竟是已将全局尽数掌下,却是把生路堵得死了,不由得便微叠了眉。此时听他问话,也就心不在焉了些,如此一来,倒是答非所问了。
安琅翾也不在意,只缓淡笑笑:“你知我,无意于此。”
谢夕玦并不强求,又瞧着棋局许久,拧起的长眉却是,重又,缓缓放平。
“这局,是你输了。”安琅翾转了眼,看向梧桐树上栖下的,无精打采的鸟儿。
“输了……”黑玉棋子被修长的指轻轻放在棋盘上,阳光温润地,映射着深墨鸦色。执子的人,指上旧青玉螭龙纹扳指无意间扣在桌案上,清脆地响了一响。谢夕玦静静抬眸看他,黛色的眉扬着三分笑意,云淡风轻,“么?”
安琅翾闻言微诧,回眸看这一局,意料之外的位置上,青晦的棋子恰似是相对而坐之人,暗渊般的浅笑。
北国初冬的风,浩冷而冰寒,枯萎的黄叶簌簌飘落。安琅翾薄凉的唇线凛着,继而缓缓勾起温绻的弧度:“剑走偏锋么……你果真,出人意料。”
“既如此……此番事,我不再阻你……”安琅翾沉思半晌,终是低叹一声,“罢,一切,小心为上。”
谢夕玦微微颔首:“好。”
冷冷的空气逐渐只余下风声,谢夕玦不急不缓地收着棋子,安琅翾只默然望他。无言相对。
良久,谢夕玦似是踟蹰片刻,方才轻了声问:“你同素惜……”
“天凉了,”安琅翾似是不愿提及此事,便是随口岔开话题,“回罢。”
谢夕玦欲要再询,毕竟是他不愿坦言,终究只是极低微地一叹,应了一声。
“嗯。”
……
自疏寒荒皑而来的流云,轻卷浅舒了泠泠凉意,漫漫雾烟里,两人缓缓而步,并肩同行。左相府中,不乏修竹挺松,蔚柏忍冬,却是在白霭之间,越发勃然了傲岸青碧。
行至寒香阁畔,鼻间即盈盈绕萦了清凌的暗香,四下一望,却是南墙边的白梅,不知为何不过初冬,便已稍稍有了些盛放的意味。
一应的浅素嫩白,满树的月霜银花,欲语还休地立在盘虬曲卧的枝干上,与天地并成一色。偶有冻风悄过,就略略地落下些雪色的蕊瓣,恰似是满空蝶衣。一场玉断珠碎,一帘缈缈灵秀,悬坠欲滴,逸扬芳华。
南墙下,冷香接天,起落浮沉。
望着这一地浅浅落英,安琅翾倏然止住脚步。谢夕玦随之停步,默默立在他身侧,不发一言。
“我同素惜,自小,便是同住在江南,一处梅林之中。”安琅翾垂眸良久,蓦地黯然出声道,“幼时,我以为,她永远都会似那般……乖巧伶俐。”
“后来,我从安平王府回转楼内,归回梅园那日,她单骑迎出三百里,良驹之上,一袭白衣。是恍若玄女的温婉柔丽。许是因那素白裙衣,我念起相别不久的你……”
“那以后,我对她,比往日,温言和语,更甚许多……”
“一日她问我,可曾遇见安平王世子。如今想来,那时,她恐是已然与朝廷有交。我不明就里,假言以告……”
“自那日起始,她不再诵文习字,转而勤修剑道,也不再每日随在我身旁,虽仍是亲近之人,终究有几分间隙。”
“数年过后,师尊自觉大限将至,离世前月,嘱我独身度十三心障之局,以为验试。试后,代理楼内一应事务。素惜,则晋为解语楼,楼主近侍,与左右护法一并,歃血成誓,忠侍于我。”
“世人皆可欺我瞒我,唯有她等三人与你,不可。此番事起,我心有戚戚……且留了她性命。”
“因着过往二十余年,同生共死,如此,念及旧情,我任她归隐……”
“此番动静甚大,你,应是知晓。却为何……”
“不加劝阻,是么?”谢夕玦闻听此言,淡然接话,语气却是平平无波的,和暖如旧,“若,我以理相劝,你必会杀她,以避后事。毕竟是问心有愧。你本已堪破心障,臻至化境,一念惘然,心境定然有退。又遑论素惜情至极深,向来是以你为尊,何须忧心她不明你意再来闹事,既如此,若定要杀了她,岂不是,徒增烦恼?”
安琅翾闻言,怔忪片刻,转眼方欲言语,就见谢夕玦敛了眸站着,眉目间不掩笑意。
“有道是,扶瑶公子寡情薄意,却不知,是何方来的谣言舆论……”这般说着,也不待安琅翾应答,一言方落,已是当先尤自向卧房行去,声音虽小,却让人听得明白,“果真是,市井中言,不过三人成虎罢了……着实,信之不得。”
安琅翾怎不知他是巧言诡辩,不过是恐他心生念障。如今见他去远,也不疾步去追,仍于树下呆呆立着。
——想必,今日之前,那般清肃孤隽的你,应是从未有过,这样,巧言令色的时候……
——我为求无愧,已是将你,陷于险危境地,又何德何能,得你如此厚待……
——谢夕玦……谢夕玦……谢夕玦!
——为了一点零星的,绝不会真正付诸实际的担忧,就,违己本心至此……
——这世上,怎会有你这般,痴傻的人……
——今生得遇,该是,何其有幸……
“再不会如此了……”安琅翾低眸,喃喃自语,“这局棋,将要乱了……”
他拂袖而去,冰冷的狂风中,清朗的声音里是深得难辨的情绪,逐渐地,飘散而去。
“你是这局棋里唯一的变数……但,纵然因你而满盘皆输,也都无悔。只愿……不愧此生,不愧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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