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多事之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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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三刻。
    谢夕玦静静立于保和殿前,宽袖博裾,淡然临风。身后是巍巍庄煌的禁宫内殿,极目是瑰雄辉壮的青天,无意间却是想起那日竹林尽时,荒荒皑皑的碣石深草。
    及,碣石深处,清隽逸远的男子。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不经意时,凌寒高踞的眸子,就缠绕出几分柔暖和淡的笑意。
    但这份笑意只恍然一瞬,便是泯然于唇角眉梢,冷冷挑起的弧度。谢夕玦稍瞥一眼了了苍穹,旋即寒声轻问:“今朝贡生,可是都已入殿赞拜行礼?”
    “回相爷的话,都已了了。”林德远恭敬道,“相爷可是要亲自监管么?”
    “监管?本相无空。传我的令去,由翰林院李阁老颁发策题并统监此场殿试,你且告诉一声,本次殿试,不必定要以馆阁体作答,看了着许多年本相也厌了。”谢夕玦吩咐道,眉目深远,却不知在思何事。
    “喏,咱家记住了。”林德远躬身复道,念起谢夕玦先前应答之事,心怀忐忑,咬牙问道,“咱家斗胆相问一句,却不知相爷欲要如何辩得策卷……并非咱家以为相爷是那等空口无凭之人,只是此事关乎咱家那小子终身大计,故而有此一问。相爷莫怪。”
    “嗯?”谢夕玦茫然发问,却是方才心念正德理纲之事,未曾听他絮叨,一时无言以对。不过心念一转,再见林德远不安表现,即知是在问殿试后续,心下鄙夷,只略略一笑道,“无妨,本相自向圣上请问,令受卷、掌卷、弥封等人将这册卷交于本相便可。尔等,放心便是。”
    “那咱家先在此代那些个不成器的,谢过了。”林德远大喜回道。心中却是并无不信的念头。
    ——圣上对这位丞相大人的信任,早已数十次以血验证。
    谢夕玦蓦然看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向深宫行去。
    “恭送相爷。”林德远躬身道,见他走远,便也入了保和殿,心里尚存着些许疑虑。
    ——两袖清风十余年的人,怎会转眼即变?
    后宫莲池。
    轻风卷起塘边弱柳,就婆娑下一片青碧的光影,与池中将败的红莲糅杂成华丽娇柔的腐臭香气。
    一如朱门内起起落落的朽朽世家。
    池中亭上,绮罗翻飞,纱幔交错。谢无央斜坐在椅上,身侧伊人环绕,弱水三千。
    “看那岸上,可是有个男人?”却是一近日宠爱新晋的小主,指着花后惊声道。
    “莫再胡说,后宫是禁地,除了太监,哪来的男子?!”阮嫔横她一眼,道,“你说这般胡话,小心皇上掌你的嘴。”
    “爱妃这话可不对,何为除了太监就无男子?莫非朕竟不算?”谢无央失笑,“让朕瞧瞧,谁竟敢在后宫远看妃子。”
    说话间,遥遥望向水面,碧波扬漾中似于对岸隐约见到一袭白影。
    凝神看去,那人又离得近了几分。
    心下一惊,却见来人蟒袍在身,翩若惊鸿,所过处荷叶微动莲瓣稍颤,竟似与所谓步步生莲,一般无二。
    临的近了,便见长眉入鬓,目似寒星,束带临风,面如冠玉。就如同恰如谪子迁仙,乘风而来。身畔绕着清秋月色,袖中拢着幽然暗香,氤氲了雾霭,飘散了沉香。
    谢无央怔然间,谢夕玦已至眼前。
    “皇上……很闲。”谢夕玦并不问安,云淡风轻道,“如此,为何不多想想……解语楼的事?”
    谢无央满面尴尬,无言以对。
    谢夕玦也不等他回答,沉暗的眸子里沉浮着几许冷意,语气和暖温雅:“花已开至荼蘼,莫非你这盛世之君,也欲与花……同去不归?果真,好雅兴。”
    “你是何人?胆敢如此与圣上说话?!”却是那不甘寂寞的小主,初入宫中,还未见过这位权倾天下指点江山的左丞相。
    谢夕玦瞥她一眼,并不作复,只向谢无央清浅一笑。
    ——“皇上千娇百媚相伴左右,是时候,忘记所有……忘记,我。”
    ——“江湖女子,配不起天亲皇胄,你,也配不上我一往情深。”
    ——“孩子,留给你,也算留个念想。你我,就这样……就这样吧。
    谢夕玦唇边眸底的冷讽,与她,一模一样。
    谢无央呆坐着。
    ——我和你的孩子,过继给了皇兄……我势微,我保不住他,保不住我和你唯一的念想。
    ——他长大了,很优秀……和你一样清冷,和我一样高傲。那双眼像最深的渊,隔断我想给的,所有补偿。
    ——我该,如何对他?倩倩,我该……如何面对他……
    “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谢无央心中苦涩,却是问得淡然。
    “关乎朝政的要事。”谢夕玦冷然道,“但眼下还有一事,更为重要。”
    “何事?”谢无央懒懒地提了些兴趣,“朕的后宫之中,竟有一事能入你的眼,这倒是让朕有些,不知所措。”
    谢夕玦不理他的玩笑,眉目间俱是认真之色:“此时,此地,这些人,当斩!”
    “你……何意?”谢无央并未发怒,谢夕玦此话,应是有因有缘。
    “今日殿试,求贤取才,所为,江山社稷。”眸色陡然更深几分,谢夕玦微耸的眉峰锁叠出些微寒薄寡凉,“此等妇孺,只求一身富贵,于殿试之日邀君赏花,虽为一罪,但,罪不至死。”
    “今,时已至秋日,荷莲将残,何来赏观一说?故此时此地,她等,是得人之助,忠人之事……”谢夕玦稍顿了一顿,方道,“余下的,不必微臣细说。”
    谢无央苦笑,心道,确是不必,已足够详尽了。
    “微臣明白皇上明白,也明白皇上早有定计,”谢夕玦转身细细瞧着红莲,道,“如今,却是不必,再依前计。皇上需要的饵,便由微臣来做,皇上可,放心么?”
    “为何?”谢无央略一怔愣,“你不是,不愿清管此事?”
    “无法,恰逢,多事之秋。”
    “好。”思索片刻,谢无央便是应下。谢夕玦的能力,这些年他早已看清,“你,本为何事而来?”
    “就为商讨此事而来,只是,需要细化罢了。”谢夕玦微阖双眸,隐隐透出兴味之色。
    “你待如何?”谢无央轻声问,随即便想起谢夕玦的怪异习惯。
    ——他决定要做的事,决不允许他人插手。这话,倒是唐突了些。
    谢夕玦却似并不在意,立身浅碧深青之中,就如同也欲与堤上垂柳一同,化作如烟的丹青水墨。
    少顷,他回过身来,白衣于风中蹁跹。
    他静静看着前苑金玉辉煌的殿堂,安缓一笑。
    “此次殿试策卷,便交予微臣全权负责,如此,可好?”
    “好。”
    多事之秋,是么?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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