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今朝我凭风,送尔上青云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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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三刻。
    谢夕玦着一袭银白蛟蟒袍服,静坐在桌前,长眉紧叠。
    昨夜晚归京城本是劳累之极,但先与谢无央对弈一局,又大略阅了阅这些日谢无央送来沉积下的折子,转眼即是丑时,便也没了睡意。点灯诵了半响《论语》,眼见着四更过半,就欲小憩片刻,安琅翾却命人送来张字条。
    偏偏这字条上所写,重要之至,也无理之至。
    案几上摊开着一张轻薄的纸片,在摇曳的烛火下竟似透着些极淡的青色,右上角用朱砂描了朵海棠,笔墨触端皆深蕴着些冷凌的傲气。若不是早便知晓,只恐无人能识出这不大的绝世丹青,正是江湖盛传记录有世间万种秘事的解语贴。
    ——我正江湖,你乱朝堂。
    寥寥八字,让智珠在握掌理风云的谢夕玦彷徨许久。
    重整江湖?扶瑶公子欲行此事,与他无干,于天下虽有妨,总不成大碍。
    只,崩乱朝堂?其先,谢夕玦身为朝中重臣,如此行事,是为不忠;二说,其更是身兼皇亲血脉,这般说来,是为不孝;三论,若此事功成,必陷天下人于饥寒窘迫之境,此番所述,是为不仁。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谢夕玦自认德行尚可,不称圣人也为君子,可如今,这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知晓安琅翾绝非无理取闹之人,但……这等事,放眼天下,谁敢做?
    谢夕玦不觉一阵烦闷,眉目间已隐隐有几分头疼之意。
    这可算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丞相可是还未起身?”一个稍显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响起。
    “似是还睡着,公公还请稍候片刻……世子昨儿深夜才回,恐是累着了,望公公多加担待。”低细的女声带着些惶恐地道。
    “无妨,丞相为平定这万里江山可谓是用尽了心思,咱家也是敬佩之至。既如此,咱家先去前厅候着。”
    “诺。公公这边请。”
    琅翾究竟是……欲行何事?谢夕玦扶额长叹,平生第一次尝到无可奈何的滋味。便也暂将此事搁置一边,起身略行几步,旋即推开房门。
    “世子醒了么?”却是门外听到响声的婢女轻声问询。
    不想话音甫落,便见上好紫檀雕花梨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已是被人从内推开。略惊了一惊,下意识地微抬臻首,看向屋内。
    呆立却见男子长身而立,面如冠玉,袍裾交袂穿绕着隐约的光影和微凉的寒香,兀自傻愣着,一时竟找不出可形容的词汇,只感眼前人和缓晏晏,纵不笑,也让人觉不出半分冷冽。举手投足间却又凛然着些孤寥清傲,一见便知是长居高位之人。
    浊世佳公子,谪迁一仙人。
    许久方回过神时,那人早已行得远了。婢女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失态,竟是忘记跪安,一时间又是惶恐,又是痴念,不由得芳心尽乱,方寸全无。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前厅。
    “公公久等。”谢夕玦淡淡道,分明是突然的声音,却来得恰到好处,林德远于椅上抬头一眼,心中便是一惊,这位爷,今儿个心情并不太好。却不知此事成也不成。
    “不久,只是不知丞相今日为何……这般表现?”林德远起身,似是不经意地询问,“可是此番出行得见佳人,如今,是相思情苦了?”
    “果真如此显而易见?”谢夕玦微一怔忪便是笑言,“此番却是遇见故人,相思一说,倒真是笑谈了。”
    林德远轻轻笑了两声,不以为意,调侃道:“这可不定,能入丞相法眼的故人,恐还真有令天下众生皆相思成疾的本事。不过丞相年少有为俊逸傲岸,当为世间红颜所愿,却不知是哪家女儿,徳貌俱佳,美艳如斯,终是得偿所愿……”
    “停。”谢夕玦轻咳一声打断林德远的话,本就昏沉的思绪更深了几分,差些被生生绕晕其间,“林公公与本相本是素识,应知本相习性。高帽戴的再多,不该的,还是不该;不应的,仍是不应。想说何事,道来就是。”
    “喏”林德远心神一紧,半响才道,“咱家此来所为有二。既是皇命即为天命,圣上交代的事自是为先。这首要之事,便是圣上差遣咱家送来的一张折子,请丞相过目。”
    ——解语楼楼主安琅翾,世称扶瑶公子,欲以解语楼一楼之力,乱江湖,归人心。
    这奏贴却是谢无央犹自心神不宁,赶急在朝上便令林德远送来的。
    谢夕玦先是一愣,旋即便将这折子与解语贴接上了关联。不由得苦笑一声。
    ——乱江湖,归人心。
    ——正江湖,乱朝堂。
    ——乱江湖?归人心?正江湖?乱朝堂?
    ——乱江湖?正江湖?
    ——乱朝堂?乱朝堂……
    谢夕玦恍然明悟,先乱后正,是谓破而后立,所为……
    再整朝纲!
    “这一事,本相知晓。”谢夕玦按捺下心绪,道,“二来,是为何事?”
    林德远方才见他良久不语,早是冷汗泠泠,如今听他发问,生恐此事不成,只得小心翼翼浑道:“丞相也知,咱家有个不成器的义子,如今二十有八,尚未婚嫁……”
    “说!”谢夕玦眉峰一紧,斜飞入鬓的眉角稍扬,便浮动出些微冷戾的寒凉。
    “他近年苦求咱家,只为在金榜上能有个一席之地,也好为将来做做打算……谢礼,再作筹划……”林德远颤声道,心里早便没了奢望。
    ——这凡尘俗家,谁不知安平王世子谢夕玦,正一品左丞相谢夕玦……勤政劳心,孤高寡零。
    “哦?”谢夕玦淡然浅笑,眼角眉梢弯下一个疏朗的弧度,唇角却噙着冷霜,是这世上唯一人明了的寒厉,“有多少人,于你一般念想?”
    林德远身子一抖,心有深惧,恭谨道:“这京城,只怕也有……五六家。”
    谢夕玦朗声长笑,陡然转身看向林德远,目光深远。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还望林公公告诉一声,”谢夕玦长眉微挑,“今朝我凭风,送尔上青云。”
    “多谢丞相。”林德远谨声道,心下一阵狂喜。
    “你且去罢。”谢夕玦回身望向天际,不再看他。
    “喏。”飞也似逃出丞相府,林德远方才真正明白过来。
    ——铁面无私的丞相大人,同意了这桩生意?!
    丞相府内,谢夕玦冷然一笑:“本相倒要看看,这朝中,有多少害群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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