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十年如一梦,原来竟相逢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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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夕玦微垂的眸里蓦然撞入一截衣角,袍服艳艳,雍容不可方物。
    缕金罗绡红叠丝华服,并点朱玉带钩略略系着条暗玄穿银绦绶。袍面以亮金隐勾出海棠纹样,衣袂飘扬间便泻出些行云流水的蕊瓣鎏金。许是因气候仍凉,衣上尚披了件貂绒覆棉着绛大氅,华贵俊泽却偏于苍竹翠叶中带出些清寒之意。恰似不溺幻梦,解语解意之人。
    心中暗赞一声,谢夕玦抬眼看向来人。
    狭长的灵犀凤目,腾涌着熟悉而陌生的情绪,清雎傲岸,孤寒冷肃。
    正如虬梅旁的疏露浅霜,盘松侧的淼淼烟云,弱柳畔的晓风残月。就仿佛厌了所有凡尘俗魇,倦了一切荣华繁闹,只愿借一缕安默花香,求一分空蒙山色,闻一曲静淡箫音,杯盛千古酒斟浮生,下请之魅上邀谪神,了此余梦。西去之日,就此随着对空弄影的清风,踏月而去,重列仙班。
    自后,再多红尘,与其何干?
    沉寂多年的情意一分分自眼底涌上,谢夕玦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执著的如同目光稍一移开,那人便会与着疏星朗月转身而去,离了凡尘,再不归来。
    “扶,瑶?”语音艰涩,在这解语楼中,谢夕玦平生第一次于人前失态。
    十年离别再相逢,心性如他也不禁微有失神。
    “扶瑶。。。。。。”安琅翾敛下目中异样的神色,“倒是许久无人,如此唤我。”
    心神稍定,谢夕玦只略略一笑:“这般说来,扶摇公子定是要在下恭称一声解语楼主。。。。。。安琅翾?”
    安琅翾并不回答,一贯清越高绝的眼中深藏了微许痛色。
    怎会愿他恭谨称唤,只是。。。。。。无言以对。
    ——毕竟,男扮女装的,是他。
    ——毕竟,欺他十年的,是他。
    ——毕竟,许下此生不离之誓却又残忍地告知他自己身为男子的,还是他。
    佛说六道轮回因果报应,本该如此。。。。。。所有因皆是他安琅翾一手埋下,如今的果,也要自己尝。
    本该如此!
    “这般么,”谢夕玦面上却似无半分诧异之色,不再纠葛于这令人难做的话题,只淡淡道,“不知解语楼主,欲要如何处置这位,素惜姑娘。”
    按捺下翻叠的心绪,安琅翾转眼看向素惜,明煦的目光便浮上了些微冷厉之意:
    “素惜,你自小随同我打理解语楼一应事务,却为何私与朝廷,一意孤行?”
    “公子你说,是为何?”素惜安安闲闲地笑了一笑,小着黛青的柳眉弯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不过是为了公子今生,只记着素惜一人。不私与朝廷,素惜却还不知这世上竟还有个情深意重的世子爷。”
    “说到底,也只怪公子今日为他在亭中打了瓷杯,否则素惜又何必要梵姬阎罗定下杀手。。。。。。却不曾想好端端一个文官竟武艺超绝,素惜逼不得已只好拿圣上威胁,竟又被公子全听了去,如今却是落了个一意孤行的罪名。”
    安琅翾面上无变,淡然道:“素知你能言善辩,只是如此诡说狡言,莫不是妄想以此缘由脱罪而去?可知这般大罪,是无论如何避之不去的。”
    “何必如此一番深明大义的模样?”素惜柔娇的面色忽的一沉,冷冷嗤道,“公子有此大怒莫不是为了素惜险些伤了公子情重之人,自然是。。。。。。”
    “够了!”一声呵责,安琅翾清亮的眸子里终是有了一分常人的情绪。半分是怒,半分似恼。
    “其实公子若只念想着素惜,素惜又怎会行出如此事端惹得公子烦心。。。。。只是为何公子要心系他人?什么安平王世子,什么正一品丞相,什么谢夕玦!素惜自比天下女子无一不及,公子为何却看不到素惜半分的好?为何?!”素惜心中含怨,定定看着安琅翾,面上却有几分期待。
    不求他宽恕,只求能有一句喟叹。
    “私与朝廷本是江湖大忌。。。。。。你虽随我多年,却也不可免罚,自去悔过崖静思,从此江湖上,只当没有素惜此人。”安琅翾移开目光,沉静的话音中连一丝波动也无,仿佛处置的不是自小便几近从不离身之人。
    素惜苦涩一笑,再无半分期许。她竟忘了,面前站着的是解语楼主安琅翾,冷心冷情,轩邈独倨。
    凉薄至此。
    转身向着悔过崖行去,眼中分明地落下一滴泪来。
    便如他所说,只做江湖上,无素惜此人而已。
    “曾听闻解语楼主生性薄凉,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语似讥嘲,紧绷的身子却已是放缓了些。
    不再有一丝防范,不再有半分忧心。就仿佛眼前并非被自己嘲讽为无心无情的解语楼主,而是可以全意信任之人。
    安琅翾怔然片刻,微垂的眼中映上些不明之意。
    他竟放下所有防备,信任着这世间最可信又最不可信的解语楼主?
    谢夕玦虽是低着目却也知晓他心中所想,唇角勾起一分微淡的笑意,道:“谢夕玦平生尽信,不过扶瑶一人而已。”
    扶瑶也好,解语楼主也罢,说穿到底,其实意指唯有安琅翾。
    此中玄机,不言自明。
    讶异地抬首看去,却正对上谢夕玦同样望来的眼。
    此时那双眼里渺远的烟波迭迭的松涛都渐渐散尽,多年学会的所有掩饰所有心机尽皆浮沉作水月镜花,余下的,便是十年来夙夜的思念,十年来朝夕的挂怀。
    ——为他十年勤练,每晨苦读,只为弱冠之前求取解语一诺,自此在天比翼,在地连理。
    ——为他不计生死,不念安危,只为故人得归,不负此生誓约。
    ——为他抛乱人伦,罔顾朝纲,只为十年前一见倾情,三日相交。
    世人摒弃,朝廷不容,仕途将尽,权柄不留,都不管,都不顾!
    我今生但求,安琅翾一人。
    如此而已。
    安琅翾倏然明了,眼前之人贵为皇亲国戚,纵不立身江湖,此间事务却也是瞒他不得。
    解语楼主安琅翾,知人事,晓天命,江湖之人尊若神明,谨称扶瑶公子。朝廷早有心究问此事,谢夕玦,又怎会不知?
    但他依旧来了,即使早便知悉曾经相约的扶瑶身本男子,也仍是赌上性命,前来赴约。不过问当时所有欺瞒,不憎怨十年不曾明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安琅翾紧抿的唇线有了一丝松动,伏犀凤眸也有了分几不可查的欢欣意味。虽仍旧是淡缓高踞的,谢夕玦却偏是知道,他如今,是在笑了。
    得夫如此,又复何求?
    安琅翾,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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