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在米雪眼前的是一个灯火辉煌的世界，她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大厅里，站在大厅的灯光下，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太空电梯的轨道管贴在大厅的墙边，在到达终点后它的轨道没有马上终止而是一直向上延伸，大厅的穹顶是一个完美的球面，那些管道就沿着经线向上汇聚，最后像烟囱一样从穹顶中央穿出。
    穹顶下则是另一番繁忙的景象，从各个方向开来的拖车拖着比自己大十倍的货物在大厅里穿梭往来，拖车旁边不时有军人齐步走过，他们都穿着深灰色的军服，在军服心脏的位置上是五颗散列排布的金星，两侧暗红色的滚边从肩头一直延伸至腰际。军人们喊着口令从他们面前走过，看见李将军的时候他们都抬手敬礼。
    “将军，我去报道了。”莫雅婷在将军面前立正道，她是太空军港的一名技术军官，在后勤保障方面的工作经验十分的丰富，这也难怪她在修理那个损坏的逃生舱的时候得心应手。
    “你们随我上舰，宇航，你带小雪去换一套衣服，她这个尺码可以问后勤部要，就说是我命令的。”
    “是。”
    十分钟后。
    每次离港前将军都会站在17号码头上静静地看着停泊的舰船，这是一个从穹顶中心伸出来的衍生结构，36个这样的衍生结构像太阳发射的光芒似的围绕着穹顶大厅，其中第17号码头上就停泊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太空军泰坦基地的旗舰“兰州号”战列巡洋舰——解放军舰艇以城市命名的传统一直沿用至今，虽说这些名字本身的城市早就消失了，这样的命名更多地是为了表达对故土的怀念。兰州号庞大的身躯占据了全部视野，和几十年前那艘装备着神盾系统①的海军驱逐舰不同，如今的兰州号拥有八十万吨的总吨位，全长相当于四艘海军时代的超级航母，而其战斗力则足以在两个小时内摧毁像地球这般大小的行星表面。
    “立正！”随着执勤军官的一声口令，舰桥上所有的人都面朝舱门立正站住，只见将军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来，舰桥上的军官们全都以无比崇敬的目光看着他，直到他坐定在指挥座上。
    “同志们辛苦了，我们出发吧。”他说，声音通过舰船广播送到每一个舱室的每一个工作岗位上，鼓舞了每一个战士的神经。
    天梯4号顶端的太空军港里突然亮起了五个小太阳，从兰州号舰尾的聚变引擎里喷射出的高能辐射距离军港最近的时候只有不到五百米，耀眼的光束几乎要把军港里所有东西都照成透明似的，如果此时向行星的方向望去就会发现，上泰坦卫星的影子正在土星棕黄色的云海上缓缓移动。
    “继续上次的行程，设定航向K6，曲速引擎输出17%，一分钟准备。”将军下达了离港前的最后一个指令，执勤军官们依照命令操作着——在这样的功率下的航行速度只能达到光速五分之一，从外部参照系来看本次航行需要约一个小时，当然对飞船上的人来说这个时间会稍微短那么几分钟②。
    五十多分钟过后，兰州号从低曲速状态退出来，经过短暂的姿态调整后，兰州号以30倍音速“缓慢”航行在环日轨道上，太空以其广阔隐去了舰船运动时的视觉变化，此时从太空中看过去，兰州号像是静静地悬停着一样，周围的时间流逝仿佛停止了。
    在这样一份宁静中，执勤军官突如其来的报告让大家的神经稍稍震颤了一下。
    “报告！左舷66度，向上21度，距离170公里发现舰船，目标清晰。”他的位置就在李将军左侧，其他军官的岗位也像是从舰长身上伸出的两条手臂一样往两则延伸，在将军面前形成一左一右两条弧线。
    “对方发来一段未加密的信息。”通信官报告道，将军点头示意他接通这段通话，短暂的噪音后扩音器里响起一个清亮的说话声，对方说的是地地道道的美式英语。
    “早上好，这里是美国太空军第五舰队考文斯号驱逐舰，很高兴能遇见你们。”
    “考文斯号，早上好，这里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兰州号，正在进行例行巡航。”
    时隔三十年，中美两国的舰艇再次在公共生区域相遇了，三十年前的那一次会面是在太平洋上，当时双方舰长还饶有兴致地交流起了天气和前一天的NBA赛况。
    “兰州号，我们刚才完成了这个区域的搜索，今天的K6平静如常，每立方米27个尘埃粒子伴有少量微陨石，我们正驶在返航航线上，预计五分钟后从你舰尾通过。”
    “考文斯号，没有问题，航线清晰安全。”
    五分钟后，当考文斯号从兰州号舰尾十公里处低速通过时，兰州号顶部全景舱里的每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考文斯号修长的箭形船体末端被灼烧出了一道长达几百米的焦痕，就像是不久前有人拿着巨型激光焊枪把它从中间烧了一路似的。
    “你快看，那是美军的驱逐舰，是不是很像一只箭的造型？”宇航指着眼前的考文斯号对米雪说，此刻两人正站在全景舱的透明铝罩前，四周的星光在这里被看得一清二楚。
    “我更觉得它像仙人柱，你看上面那些一根根的管子是什么啊？”仔细看来，考文斯号银白色的船身中段遍布着粗细不同的管子，还真有点像仙人柱。
    “那是炮台，可别忘了考文斯号是一艘战舰。”
    二十一世纪海军时代大行其道的导弹武器只是人类军事科技发展中走的一次弯路，进入太空时代后导弹飞行速度慢，易受到干扰，杀伤力不足的毛病逐一暴露，终于随着重型激光炮台的应用，导弹被彻底赶下了主战武器的位置，沦为近距离防御的辅助武器。
    “为什么这么多炮台啊，我在克顿都没见过长得这么奇怪的军舰。”米雪瞪着好奇的眼睛问道。
    “在太空中没有重力影响，大舰巨炮的威力可以无极限地发挥，考文斯号虽说装备的都是传统火炮，但其极高的射速可以在敌舰方向形成密集的弹幕，对敌人的威胁也是很大的。”
    米雪没有继续问下去，她的目光一直跟着随着考文斯号，直到舰尾发动机的光芒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宇航。”
    “嗯？”
    “如果将军说的都是真的，我反而有些失望，”考文斯号的身影消失后米雪回过身说，“至少在虚拟的宇宙里我们还有一百光年的疆域。”
    “你真是个奇特的女孩。”
    “为什么这样说？”
    “别看现在我们能在太阳系里驰骋，可人们终究还是忘不了站在土地上的感觉，那种稳定的环境提供的安全感让我们痴迷，一旦离开太阳温暖的怀抱就好像断奶了一样，想想也是挺可悲的，但是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一种气质，你是属于星空的。”
    “可能是因为我对事物总是充满好奇吧。”米雪莞尔一笑便不再说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全景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莫宇航把米雪送到她的生活舱后就被另一个战友的电话叫走了，回到自己的舱室时他发现桌上的电脑亮着，窗口下面有一条信息在闪动。
    “叫我啥事儿？”
    “你的邮件，响了老半天了我实在受不了就把声音关了，自己看吧。”同舱室的战友端着一本杂志躺在床上也不看他。
    看见邮件标题的那一瞬间宇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虽说邮件内容与自己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从个人情感角度出发他还是希望邮件中能给出正面答复。
    他快速滚动鼠标，直接滑到了最下面的“鉴定意见”一栏，只见大标题下方明明白白地写着：
    依据DNA检测结果，待测父系样本无法排除是待测子女样本亲生父亲的可能。
    这一下，一切都水落石出了，莫宇航长出了一口气。他现在想起了远在太阳系边缘的那颗行星，那一望无际的冰雪中，有个人在焦急地等待着。
    “我要去找将军。”宇航撂下这句话就冲出了舱门，身后的室友看着他的背影一脸茫然。
    “这么说，她真是博士的女儿？”李将军一遍遍地查看莫宇航传过来的邮件，他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鉴定结果不会有错。”
    “难以置信，真是难以置信，”将军在舰桥的窗前来回踱步，外面就是深不可测的太空，但此时此刻不管多么壮美的景致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对了，你在那边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了解到关于她母亲的消息？”
    “我派人去查过了，她母亲早在星历205年的时候就因为意外离世了，此后她一直都和神官们生活的。”
    “诶，也难怪这孩子对神官有一只难以割舍的感情，如果没有他们这十几年的悉心照顾也不会有今天了。”
    “将军，那里面的十几年对外面的人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您不要太伤感了。”
    “宇航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会明白时间的力量，它能让最坚硬的东西软化，”将军拍了拍宇航的肩膀，话说莫宇航也是因为从小就失去双亲，李将军待他如同己出，两人既是上下级也是父子，将军也总是会跟他说一些人生感叹之类的话题，“不管怎么说吧，能找到她我很高兴，等这次巡航任务结束我们马上启程去冥王星，博士等这个报告已经很久了。”
    ①神盾系统：二十一世纪海军时代装备在解放军海军舰艇上的导弹系统，因其工作原理与当时美国使用的宙斯盾系统相同，故又名中华神盾。
    ②根据狭义相对论，高速运动的物体上时间的流逝比外部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