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玉与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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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宋青玉再没提起过云钥的事,包括云庄的事。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云落歌的记忆再没有在这个身体苏醒过,时间冲淡了很多东西,比如初次见宋青玉时的心动,又或许是心底的那份恐惧把一切情愫都压了下去。又比如身处异乡的惶惑迷惘,我反复这样对自己说,你还很小,不必去想太多。
总会回去的吧!
一个月,有些东西不得不去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比如天籁国,史书上从没有记载过的国度,我这缕异世界的孤魂寄居在它的子民身上,它也许不甚在意,我却总是会在深夜惊醒,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我究竟是活着的还是一具空壳;比如宋青玉,他很坏,他屠轼了这具躯体的亲人,一夜间害她流离失所举目无亲,可我又不得不依赖着他,大千世界,离开宋青玉的宅邸,我已无处可去;比如我,我现在是个丫鬟,虽然宋青玉并没有叫我做粗重的活,我也只是养花浇水研墨沏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我知道我已无自由,只能过着牵线木偶一样的生活。
有时候想着,日子就这样波澜无惊地过下去也好,很多东西都被刻意地去忘掉。可这样表面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宋青玉那样笃定我就是云落歌,我告诉他的话凡是正常人都不会相信。他缄口不言的有些事,总有一天会被提起,到时我该怎么面对被掀起的惊涛骇浪。目前我能确信的一件事就只有我只要不说云钥的下落,他就暂时奈何不了我。可他总会想到办法的,或许他总迟早会发现我真的不知道云钥的下落,那么。。。。。。
我实在不敢想象接下来的事,我就是这样一个懦弱且懒惰的人,知道不久后会有灾祸等着我,可我不愿意一点一点地去靠近它,就算知道慢慢去靠近或许就能有解决的方法,我却宁可毫无准备地去面对灾难,因为心里总会有希冀,事情也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真正到了那一天,事情会好转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样的信念,只是从小如此。每当几次重大的考试过后,有人来跟我对答案,然后我发现自己已经痛失了好多分,即使这样我也不愿意去算自己的分数,我总是想着等成绩出来不会太差的。
我真的缺乏面对的勇气。
谁能来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
怎么才能回去,怎么才能见到我的亲人,怎么能够回到我的世界当一个心安理得的胆小鬼。
突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白如玉石几无瑕疵的脸,狭长的凤眼点缀着黑如玛瑙的瞳仁,眉梢微微向上挑起,淡粉色的薄唇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
恍惚间我发现在走向宋青玉的过程里,我竟走神了这么久,把一个月来发生的事都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我真是够——强悍!
这么想着,感觉额头上已经流下了几滴汗,刚想去抹开,眼前的人却已经抬起他修长的手,花瓣般饱满晶莹的指甲拂过我额前的刘海,刮下了那几滴汗水。动听的声音如山泉般流淌,“瞧你,走神都紧张地出汗了,你想起了什么事啊?”他这样说着,那张好看的脸又凑近了些,在我耳边吐气如兰,他说:“等会,到了山顶我有事要给你说,可不要太开心啊!”
我浑身紧张地不敢动弹,那张精致的脸离得太近,他要是再把身子靠近些,就该吻到我了。感觉身体开始发烫,脸颊也有些异样的滚烫,我真是在想什么啊!我羞赧地低下头,看着他青色缎面绣了翠竹饰着云纹的靴子发呆。
直到那双靴子离我远了些,我才抬起头,宋青玉已经在我前面,朝着铺满枯黄竹叶的小路上走去,左右两边是竹篱围起来的竹林,青翠与枯黄相接的竹叶上跳跃着斑驳陆离的光斑,柔情似水的秋风拂过,竹子轻微晃动起纤细的腰肢,万叶千声的柔情妩媚伴着淸光翩翩起舞。
我一时痴了,直到前方的人转过头来,不耐地说道:“快跟上来。”
我不知道宋青玉是发的什么疯,自己的父亲躺在病榻上,气息奄奄,朝不保夕,群臣都在朝堂里焦急地等候,怕着他们的圣上不知何时就一命呜呼撒手不管朝政上的事了,拥护三皇子宋寅的和拥护他的大臣各站成两派在大殿上进行着激烈的唇枪舌剑,同时都悬着他们的老臣心,兢兢颤颤地等待着圣旨的宣判,宋青玉他却居然有这等闲情逸致跑到山上来看风景。
我只能说我实在没法琢磨宋青玉的心思。以往看那些宫廷斗争剧,哪个争夺皇权的皇子像他这样气定神闲,在皇上病危这种时刻作为儿子的竟然不守在身边,他就算无心争权,也只怕要被朝廷的大臣们给弹劾得体无完肤了吧。
天哪。我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怎么一路走就一路想,我这人还真是忧国忧民。你既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圣人范仲淹,又不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爱国诗人屈原,区区小女子一个,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还是想想怎么回去的问题吧!
我就开始使劲地想我该怎么回去的问题,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脑子里始终反复回绕着“该怎么回去”的话,再没了下文。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的路,脚下竟也不觉得酸。
当视线里的那抹青色的身影停下来时,我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我才发现温暖明媚的秋阳高悬半空,那人的脚下凝聚着一团黑色俨然的影子,青衣当风,墨发飞扬,两边竹子婆娑起舞,枯黄叶蝶旋飞飘零,我无法否认宋青玉真的很美,只是这样一个孤高的背影入了这美不胜收的山林画卷,就令人移不开眼。
刹那间我忘了来自云落歌的记忆,也忘了焚天烈焰中那双冰冷嗜血如坠九天地狱的眸子,忘了宋青玉曾经杀人如麻,嗜血无情。竟然觉得也许宋青玉从未做过那种事,那个黑衣蒙面的男子不可能是他,可如果真的不是,为什么他自己要这样承认呢。
我居然忘了自己在恐惧与痛苦中努力压下的情愫,我想是的,从黑屋里破光的那一眼,我就已经堕入了他的深渊,无法自拔。
肚子突然煞风景地叫了一声,宋青玉转过头来,温柔地问:“你饿了。”
突然对上那双满含关切的眸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却依然被感动了一下,我这一个月来,夜半醒来总会想起自己的亲人朋友,在黑暗中搜寻他们曾经给我的关怀抚慰,温暖笑靥,想着想着就知道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就会落下泪来。这一个月来我最熟悉的人只有宋青玉,而此时此刻他这样温柔,即使让人辨不了真假,那小小的关怀依然使我感动,甚至于我的鼻子有点酸酸的,我在心里骂自己阮落歌你怎么这么没用。
可我还是回了那人一句“饿了。”
宋青玉拉我到前方的一块岩石上坐下,竹林已经走到了尽头,山上的景色开阔了不少,远处有一座更高的山峰。他抬眼望了下天空,微眯起眼,“都已经晌午了”
他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先在这里坐着,等我会。”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宋青玉今天对我出奇的好,简直使我迷惑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不成,我飞快地看了一眼太阳,太阳高悬头顶,辨不出移动方向。看来今天太阳真是从西边升起的,等会就得往东边落下了。嗯嗯,我轻轻地点点头。连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在我身上,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宋青玉揪着一只野兔的耳朵还提了一捆木柴回来了。
他在我身旁坐下,架好了木柴,从怀中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引火用的蓬松枯草,又引燃了木柴,木柴就噼噼啪啪地燃起来。他接着取出怀中的小刀,一刀就结果了那只可怜的兔子,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给兔子剥皮了。
他没再继续,而是转过来问我,“你还要接着看吗。”
我说:“我不怕这种事。”
他笑了笑说:“可我不想让你看见。”
我瘪了瘪嘴:“我又不是你的谁。”
话一说完,我愣住了,刚才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活像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
宋青玉也愣住了。不过他又笑了一下,没有浮现出平日里戏谑纨绔的神情,他站起来把兔子提远了。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生长在阴暗处的低矮植物的阔叶,阔叶里包着兔肉,打开一看,兔肉被切成了大块,没有兔子的形状,看上去应该是被洗过了。
我略带惊讶地看着宋青玉干净的沾了些水的袍子,而他又坐下来把结实尖锐的木柴刺进了兔肉,递给我一块,一起在火上烤起肉来。我吃惊地看着仿佛发生在电视里的这一幕,通常是山野小民给皇宫贵族烤了野禽肉,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公子吃了一口烤得外酥里嫩的肉,惊喜且夸张地说“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云云。没想到宋青玉竟然会做这种事,而且从他猎兔子,处理兔子,烤兔子的速度来看,他一定是对这座山的地形都了若指掌了。他一个皇宫里养尊处优的皇子,居然。。。。。。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把我手中的兔肉翻了一个面,松开我的手后,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你瞧,都焦了。”
我的脸唰的红了,迅速地瞥了眼宋青玉,他的眼角还带着笑,仿佛在温柔地看着我。
我无力地瞪了眼地面,今天宋青玉唱的又是哪门子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