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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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山之后,路变得泥泞起来。沉重的卡车不得已低速行驶,甚至打头的牛车都比汽车要快。好在雨没有如期而至,待车队一抵达黄柏塬乡,瓢泼的大雨才倾泻下来。那时太阳已经落山,整个山谷被漆黑的雨雾笼罩着。
山寨的饭菜虽不可口,但至少可以填饱肚子。经过十来个小时的长途奔袭,一吃过晚饭,蒋顿时感觉困意袭人。躺在旁边的几个司机已经睡下,鼾声雷动。他未想过建房的地址会这样闭塞。
蒋志坤躺在竹席上睡不着,公司还有很多事没做,老板却把他放逐到这个穷山僻壤,他怀疑马先生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其中一个原因是自己在董事会上的话太多,只有自己敢于当面指责马先生的意见。董事长表面不说,但心里却把自己当作对手,他不可能当面否定自己,所以找这个机会排挤反对派。
心绪烦乱的蒋觉得手臂一阵隐痛,他奋力拍下去,一只蚊子被他打成碎片,黏黏的东西粘在手臂上,他意识到那是蚊虫吸出的鲜血,他麻利的将其抹去,把毯子拉起裹紧身体。“等着吧老家伙,你别想轻易夺走一切。”他在脑中回顾着自己的计划,想找出一点儿破绽。最后他放心的抿了下嘴唇,如果不出意外,那么整个计划将万无一失。想到这儿蒋志坤满意的笑了笑,他在心里嘲笑起马先生,觉得他选了个最糟糕的地点盖房。人所共知的地方做什么都不成,而室外桃园就另当别论了。
外面的雨依然在下,山野中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不一会儿,蒋志坤也睡着了。他打算趁早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就领车队进山。
蒋志坤醒来时,清晨已经来临,雨也终于停了。他掀开毯子,发现周围的竹席空荡荡的,司机们已经起床给车加油去了。蒋志坤穿好衣服离开房舍,一来到外面,一阵清新的微风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的味道很怪,他突然意识到那个老汉正在准备早餐。那种味道一定是从锅里传来的,他昨晚吃的东西自己不认识几样。老汉向他介绍,锅里煮的盘里装的都出自周围的山野,那食物城里人难得品尝到。蒋志坤感到庆幸的是,吃了那么古怪植物,大家竟然没拉肚子。
蒋抬头仰望,山头的乌云正在消散。一群黑羽白头的大鸟扇动着翅膀,从狭窄的山坳间穿过,末了留下一阵凄厉的鸣叫声回荡在山谷。
加拿大也有山,但蒋却从未离山如此之近的居住过。他感觉两座山近的有些压抑,而据说陡峭的山坡上,就能采摘到各种野果。
他觉得这个叫秦岭的地方,任何东西都叫人心旷神怡。夹在两山之间的这个黄柏塬乡更是叫绝,除了昨天的那条土路,向任何方向乱闯都将迷路。而这些生活在深山里的人,蒋志坤把视线落在溪水边一个洗菜的妇女上。他相信他们整辈生活在一个地方,甚至一整年都不与外界联系,过着最原始的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
蒋初来时,发现所谓的黄柏塬乡,只不过是一片大小不等的竹舍罢了。它们错落有致的建在山谷间,每一幢的举架都很高,而且整个房子被架在一个特殊的架子上,溪水就从其中的几间底下穿过。蒋志坤知道这种设计一是为了防潮,再一点就是为了防范蛇的入侵。他从随身携带的探险指南上得知,秦岭一带非常适应毒蛇生长。蒋志坤刚好想到昨晚一道奇特的菜肴,一段段儿殷红色的肉被竹签穿着烤食,他记得那东西很容易熟,就是咬起来紧绷绷的,味道像是蛙类的肉,但明显不是林蛙之类的东西。他突然想到那是什么了,他抿了抿嘴巴,发誓以后绝不再碰那道菜。
开饭之前,土路尽头传来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蒋知道一定是兰斯。伯顿的车赶到了。昨晚他给兰斯打过电话,把前往黄柏塬乡的详细路线图传给了他。如果没有GPS的导引,兰斯恐怕要兜大圈子。
两辆卡车一开进村子,几乎全村的孩子都围了过来。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外国人,白皮肤蓝眼睛的兰斯让孩子们觉得很好奇。兰斯向他们做着鬼脸,孩子们一哄而散的跑开了。
“我没吓到他们吧?”兰斯走到蒋志坤前面和他握手。由于一路的奔波,兰斯。伯顿显得有些憔悴。
“他们只是觉得很好奇,你的样子和他们不一样,这里几乎没有人见过外国人,都是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蒋志坤解释道。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确实挺吓人的。”兰斯用手胡乱捋着头发说道。
野外环境下没法梳洗,兰斯引以为傲的金色长发现在乱成一团。他手下的几名设计也很疲乏,和蒋志坤一样,为了赶时间,他们都经历了路上的高速行驶,还有盘上道上的恐惧煎熬。
“东西买的顺利吗?”蒋问道。
“一样都不差,”兰斯示意司机把车子开到村里,和两外的五辆并排停好。
“那就好。”蒋志坤向兰斯表示道贺。
“多亏提前和贸易公司打了招呼,不然卫星电话接受装置就买不到了。”
“公司缺货?”
“是啊。那个老板说一般没人用它。所以现从内陆进的货,昨天早晨才到的。”
“买到就好。”蒋比较赞赏兰斯的能力,毕竟在人生地不熟的中国,他把事情已经办的很妥当了。
“早饭还没吃吧?”蒋志坤问道。
“还没呢。昨晚在车里过的夜,晚饭就没吃好。现在肚子都叫了。”兰斯。伯顿以西方式的幽默解释道。
“来吧兰斯,叫你的人也过来。”蒋志坤见工程队员们从卡车后面跳下来说道。“大家去河边洗个手,我们要吃早点了。”
“就在这儿?”兰斯问道。
“就是这儿。看到那个房子了吗?”蒋志坤指着对过的一幢竹棚说道。“我们两个到那去,其他人去那个更大的房子。”
“村子的长老正在等我们,他答应我今早谈谈关于进山的事。”
长老的房子位于村落中央,周围长有大片的苔藓。那幢竹棚要古老一些,苔藓沿着支架一路向上,与一些油绿色的藤蔓植物汇合。宽大的屋檐下开着窗子,里面光线却不是很足,几丝薄雾慢慢从窗中飘出。当问到气味后,蒋志坤嗅出飘出来的并不是水雾而是某种烟气。
简陋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木桌,木桌很矮,旁边的两个人席地而坐。昨天那个赶车的老汉一看到蒋,热情的挥手叫他们进去。
处于对长老的尊敬,蒋志坤和兰斯脱掉鞋子,安静的拾级而上。他们穿过袅袅烟雾走进房间,主人已经摆好饭菜,正等着他们呢。
房子内收拾的很干净,墙上挂着各种手工编织的工艺品,墙角摆放着一架木质机器。蒋志坤认为那是一台纺车,他想到这里村民穿的料子就是由这种机器织出的。蒋志坤觉得这里的年轻人很聪明,他们懂得从山林中搜集果实,然后加工成天然染料。
长老坐在房间中央,脸上密布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说明他已年过八旬。他的手看上去很枯瘦,一串银质的圆环套在左侧的手腕上。那个是他的宝物,又或许是长老的特有装饰,被磨光的金属环一个挨一个的搭载手腕处,随着手中的水烟斗上下起伏,似乎在诉说着村子的来历。
兰斯。伯顿跟着蒋走进屋子,可能是年久失修的缘故,他们脚下的竹板吱吱作响。来到木桌前,老汉让两个人坐等一会儿,因为德高望重的长老正在做祷告。紧闭双眼的老人把烟袋放到一边,双手附膝,口中念念有词。单薄的嘴唇微微抖动,由于内心的激动,他脸上的皮肉不时抽搐几下。
老人做祷告时操着一口方言,蒋志坤根本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傍边的老汉向他解释,长老正在慰藉死去的兄长。自打从黑森林逃回来他就每天坚持祷告。这种习惯已经持续了几十年,几乎每顿饭前都不会落。
蒋志坤点头表示理解,看着长老虔诚的样子,他相信这个老人和死者的关系十分亲密。
“你们要到黑森林去?”长老颤巍巍的语声打乱了蒋志坤的思路。
蒋志坤慨叹对面的老者并不糊涂,他们这样安静的走进房间,他仍然有所察觉。“是的长老。听说您知道进黑森林的路,希望您能为我们找个向导。”蒋假装很恭敬的恳求道。
老人慢慢睁开眼睛,老汉拿起烟袋递了过去。“你们去那里干什么?”长老长长的吸了口烟问道。
“我们打算在那里建一座房子。我的上司想要搬到那儿去住。”蒋志坤解释道。
“建房子?”长老说着突然陷入一阵沉思。“我年轻时也在那儿做过工。”
“您在那儿做过工?”蒋志坤问道。他心想既然在黑森林做过工,那长老一定非常熟悉林子的路了。
“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喽。我当时为一个国名党军官做过事。”老者慢条斯理的做着解释。
**军官?蒋志坤不太了解那段历史。但他知道几十年前,中国确实是由两党统治的,后来一个党战胜了另一个,新中国才得以建立。
“他到黄柏塬来了?”蒋志坤问道。
“他没能离开成都,只能找个林子躲起来了。”
“为什么要躲起来呢?”兰斯。伯顿问道。对中国的那段历史,兰斯。伯顿比蒋志坤还要好奇。
“因为解放军不久就要打进成都,他剩下的几十个人根本招架不住。”旁边的老汉解释道。
“他们带着物资,败退到黑森林中。那片林子很隐蔽,如果不熟悉路,走进去就得迷路。”长老补充道。
“这么说你们进林子,是帮他们运送物资喽?”兰斯问道。
“当时村上的老人说过,那片林子太黑暗,是被诅咒过的森林,凡是长期呆在里面的人回来后都要害病。”长老熟练的磕着烟斗说道。
“之前我们这儿来过一个教授,他为村东的河水做了化验。他说是水中的什么超标来着,我记不清了,反正长期喝那种水人就会害病。那条小河的源头就在黑森林中。村上的人从不喝那条河的水,要不我们……”兰斯。伯顿对面的老汉小声解释道,生怕旁边的长老听见。
“混账东西!”然而长老还是听到。厉声呵斥的长老认为旁边的晚辈一派胡言“你知道什么!”长老气愤的直喘粗气,一缕缕烟雾伴着咳声从嘴里喷出。“你又没去过那片林子!你知道什么!”
意识到惹恼了长老,老汉马上不吭声了,他赶忙从炉座上取下水壶,给长老倒上一碗热水。
“即便如此,你们还是去了。”蒋志坤问道,极力把话题转了回来。
“我们是被逼的。我们不进林子干活,当兵的就要会杀光村上的人。”长老说道。
“那你们去林子做什么呢?”兰斯问道。
“为他们修建工事,那个**军官还是担心追兵会进来。实际上解放军来的时候,他们只是在村里等着,没有人愿意进林子。”
“你说解放军没有进林子?那些**军人自己出来了?”兰斯问道。
“没有人再出来过。”长老又有点儿激动了,他用袖口揉揉眼睛,回忆起失散多年的兄长。
“这么说他们都死了?”蒋志坤问道。他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弱智,谁都知道没走出林子意味着什么,况且森林中的水有问题,长期饮用还会生病。
“他们走不出那片森林的,进去前村上的老人就警告过他们,那片森林受到过诅咒,打柴人曾在林子中碰见鬼魂,之后再也没人愿意去那片林子了。”
“你说你曾经去过那里,那你是怎么回来的?”蒋志坤问道,他觉得有必要搞清这一点。
“逃出来的。”长老的情绪再次波动起来。回忆中的片段让他扭头瞅向窗外。“那些**士兵受了诅咒,进林子没到一周,他们就一个个的倒下了。起初只是低烧,然后是卧床不起,最后一个接一个的死掉了。”长老喝了口水接着说道:“那个军官还以为是村里抓来的劳力下的毒,可我们什么也没干。他枪毙了我的一个兄弟,可害病的人还是有增无减,最后村里来的一个人也都病倒了。”
“所以你们打算逃出林子?”
“我们逃的时候,被那些士兵追散了。我一个人在林子里跑了三天三夜,凭着刻在树上的标记逃了回来。”说完长老又陷入可怕的回忆中。他的沉默已经告诉听者,其他人都没能活着回来。
最后长老缓缓抬起手,示意自己要休息了。老汉扶起长老,把他送进里面的一间斗室。
蒋和弗兰克感叹道,往往击倒一个人的不是别的,正是他早年某些痛苦的回忆。
“他不愿意我们进林子。”兰斯。伯顿扫兴的看着蒋志坤说道。
“看来是这样的。”蒋点头表示同意。
“你认为关于那片森林的诅咒存在吗?”
“我更愿意相信森林中的水有问题。长时间喝有问题的水,自然要得疾病,加之这种中山区缺医少药,一旦病重将很难生还。”
“你的想法和我一样。”“但是进林子没有向导好像真的不行。”兰斯不得不承认事实。
设计师说的一点儿没错,密林是最容易迷路的地带之一。长老对向导的事只字未提,这个结果让两人很犯难。兰斯。伯顿为可能的违约愁眉不展,蒋极力考虑着其它办法,但思考了一圈儿之后,结论只有一个,要想安全的进入森林,必须找个可靠的向导。
“我愿意带你们去林子。”这时从斗室走出来的老汉小声说道。“长老是我父亲,小时候他带我进过一次,当时是去祭奠亡者,为黄柏塬的未来保平安。”老汉解释道。
“这么多年了,你还能记得路?”兰斯提问道。
“当年**的军车进林子时,撞倒不少小树,那些折断的树干就是标志。放心吧,不会有错的。”
听了老汉的承诺,两个人立刻来了精神。“你真不在乎长老的话?”兰斯用蹩脚的中文试探道。
“我不太相信那个,再说这么多人进林子会有什么问题。”老汉表明自己的观点。
“那好。”之后蒋一语问中老汉的心事。“带我们进林子有什么条件吗?”
“这个吗。”老汉含笑着的嘀咕道:“我那匹牛也老了,我正攒钱买辆拖拉机,手头还差一千块。”
“我给你两千怎么样。”
蒋志坤的爽快让老汉脸上笑开了花。“进林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不是明天,一个小时后我们动身。”承诺之后蒋志坤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