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允许后，蒋志坤推门进入办公室。和往常一样，蒋志坤看到董事长先生坐在办公桌后面，不过这会儿办公室中又多了几位新客人。蒋志坤不认识他们，但从这些人的仪表上来看，并不像是来谈生意的。
    马先生见蒋志坤进来了，招手让他坐过来。蒋志坤在办公桌一侧落座，三个陌生人中的较年长者先和蒋志坤握了下手，另外两个一男一女，他们很自然的报以微笑。
    “你好蒋志坤先生。”较年长者说道。他的头发向后梳着，脸颊很饱满，缓慢眨动的蓝眼睛外戴一副大号的黑框眼镜。
    蒋志坤认为几个人都有着艺术家的气质，他们时分注重仪表上的细节，就连几乎被裤脚掩藏的鞋带，也被整理的很对称。
    “你们好。”蒋志坤说道。蒋是个有心计的人，在没预约的情况下，他不太喜欢别人突然来访。
    “这位是兰斯房屋设计公司的首席设计师兰斯。伯顿先生。”马先生介绍道。
    “原来是设计师啊。我还以为公司来了新的竞标客户。”蒋志坤一边说一边笑笑，借机打量着眼前的几个人。
    “这回我是他们的客户了。”董事长先生解释道。
    “我们的2号项目需要扩建？”蒋志坤低声问道。
    “你搞错了蒋先生。”那名看上文质彬彬的男助理说道。“马先生希望兰斯公司能够为他的新家提供设计上的草案。”
    “是我叫他们来的，我这岁数也不小了，应该为晚年和家人打算一下了。”马先生说道。
    “这是好事马先生先生。”蒋志坤应和道。他注意到写字台的手提电脑不是马先生的，它斜放在桌面上，屏幕上是一副漂亮的建筑效果图。那栋房子共有两层，从外观上看是现代风格的别墅，灰白色的墙体，结实的金属栅格窗。并不突出的门廊和台阶让它看上去又有些中规中矩，蒋志坤认为如果这就是董事长先生想要的新家，那它算不上很漂亮，它属于最实用的那种住宅之一。虽然只有两层但举架很高，宽敞的房间外，是一个个相隔不远的小窗子。蒋志坤记得自己小时住过的阁楼上就安有这种窗子，它不必将整墙上掏出大洞，因此冬天可以保暖。又因为它规矩小巧，可以很方便的在窗外加装防盗铁栏。
    “你理解我就好。”马先生说着瞥了眼文档架旁的一个相框，那个精致的实木相框，中间是张全家福合影。马先生和妻子并排站在中间，一个可爱的男孩儿站在前面，怀里抱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马先生把两只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蒋志坤见过那张照片，他记得那还是自己刚来维加公司不久时的事。六年以前，董事长先生还年轻，他的长子在上高中，二儿子出世不久。照片的他没有了董事长高高在上的威风，站在家人中间，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他的表情祥和，眼光落在孙汲身上，一家人在一起时其乐融融，那场景着实让人羡慕，马先生和妻子脸上则写满对家庭圈圈的爱。
    时至今日，董事长先生衰老了许多。蒋志坤不愿用到江河日下这个字眼，但公司内部的明眼人都知道，如果维加再不与时俱进，那么在竞争市场上惨遭淘汰是迟早的事情。董事长的大儿子如今也长大成人，他并不是马先生心中理想的继任者。马先生在公司极力掩饰这一点，不过事实摆在那儿，那个叫马博文的年轻人虽也聪明，可惜好刀没法用在刀刃上。他或许还年轻，也或许太叛逆，无论如何都没法把一半的心思放到公司业务上。这一点让马先生极为头痛，他一个人可以决定维加的一切，但无力改变儿子的性格。
    “恕我直言。”见董事长心情不错蒋志坤开口道。
    “怎么？”
    “我觉得，您在公司事务上过于操劳了。”
    听了蒋志坤的话马先生大笑起来。“或许我真的老了。”接着他长叹口气说道：“或许真的应该让年轻人来接管公司事务。”说到这儿董事长先生想起那晚和儿子间的不快。马先生的表情严肃起来，旁边的几个设计师面面相觑，他们的客户正离题万里。兰斯。伯顿看着蒋志坤的脸，他以为他可以将话题引入正轨，谁知那个维加公司的副手确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兰斯。伯顿向上推着眼镜，他一时揣摩不透，打算从蒋脸上捕捉更多信息时，那个难得表情已经一闪而过了。
    “我把太多的时间花在了维加身上。”马先生轻轻摆正相框说道。“现在应该对家人有所补偿了。”
    “送一个新家给他们怎么样？”马先生看着蒋志坤征求着意见。
    “是个不错的主意。”蒋志坤矫饰的点着头，他倒是更希望董事长能够在家多花些时间。
    马先生又转头看看兰斯。伯顿，这位北半球著名的设计师期待着展示才华。这位维加公司的首席执行官确实是个大客户。他要求设计的房屋外观平平，内部设施却相当完善，那些精密的防盗系统和卫星电话接受装置，都是价值不菲的高档货。他要求自己为其设计一所安全可靠的房子，让人住着既温馨又舒适，同时不失为一所现代化的通讯平台。他的新办公室被安排在二楼的西北角，那里远离孩子们的房间，既保证了安静，其一侧的窗子正对北方，可以让安装在房顶的蝶形天线导线直接连入室内。
    “考虑到马先生先生的要求，我们利用计算机对卫星信号的接受角度做了评估。”兰斯。伯顿搬动手提电脑的屏幕，让蒋志坤能更清楚的看到。蒋志坤点了下头，他留意到旁边的女子正从文件夹中掏出一张表单。兰斯。伯顿接过来撇了眼，交给自己的客户接着说道：“如果房子被建在森林里，那么微星3号卫星将和房子成25度夹角。”兰斯。保顿说着从口袋掏出钢笔，他在马先生手中的那张图纸上比划一阵。马先生认出纸上的一些带夹角的线条正是卫星与新房的连线。印在纸张底部的参数他看不懂，但是房屋的朝向他可以辨识。
    “由于是同步卫星，因此不必考虑时差和运行周期问题。”兰斯。伯顿旁边的那名男子开口道，说话时显得胸有成竹。“但是卫星向地面投射信息的角度和地貌情况却会直接影响数据传输质量。”
    “当然了。收看卫星电视都得考虑这个问题。”蒋志坤说道。
    兰斯。伯顿点头表示赞同。“没错，所以我们打算把接受装置安在房顶的东北角，那里对着的地区海拔较低，可以抵偿茂密树林对信号的削弱作用。”
    “您打算把房子建在国家公园附近？”蒋志坤问道，回忆着当时驱车穿行于松林公路中的情景“那里的自然环境没个说。”
    “那公园是很不错。不过马博文母亲更喜欢秦岭。”马先生做了更正。
    “秦岭？你是说中国的那个？”蒋志坤有些诧异的问道。
    “嗯。在选房址这件事上，孩子们站到了母亲一边。”
    “您要把新家建在中国？可您的工作在这里。”蒋志坤有些不解的看着马先生。他记得就在刚才，董事长先生还口口声声的说想多陪陪家人。但如果把新家建在国外，那么陪伴家人的愿望就更难实现了。
    “所以马先生找到我们，要求为新房加装先进的实时信息传输系统。”兰斯。伯顿为蒋志坤解释道。“这样马先生就可以在了解公司情况的同时，长久的和家人待在一起。”
    听了兰斯的这些话，蒋志坤全明白了。他的上司要求为新房安装的并不是什么卫星电视接受装置，而是纯粹的远程通讯系统。接下来兰斯。伯顿将U盘插入办公室的电脑，在投影屏幕上，蒋志坤看到那座新房的全貌。兰斯。伯顿为马先生认真交代了新房的布局。那名技术员特地制作了房间的立体展示动画。当房子东北角上的办公室显现于大屏幕时，马先生满意的点着头。在落地窗旁的投影幕布上，蒋志坤看到的不是常规办公室，那间数十平方米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办公设施。书架和硕大的办公桌后面，安装着数十部彩色监控屏幕，每部屏幕下都贴有标签：会议室、财务部、股东会议室、相容性需求部……”
    听着兰斯。伯顿的细心讲解，蒋志坤确定马先生果真不打算晚年放手公司事务。他正试图以现代化的通信技术将公司搬入家中。他没有放手的意思，一丝都没有。在蒋志坤看来，他的老板仍意识不到自己思维上的过时。“或许真的应该让年轻人来接管公司事务。”这句话简直就是安慰下属的借口，变本加厉的掌控公司才是他的意图。不久的将来，他要借助卫星通信遥控几千里外的公司。而这家公司曾经拥有辉煌的历史，只因为领导者的绝对权利和执拗，它将一步步拖入破产边缘。蒋志坤觉得思维有些混乱，他在考虑是否该继续在维加干下去。自从大学毕业，他为叫维加的这家公司奋斗了十六年，由于巨大的利害关系，他已深陷其中了。蒋志坤轻轻靠向椅背，他开始思考一些问题，其中有些问题甚至让思考走向极端。他极力回避它们，但又反复思量。混乱之后，他最终意识到的只有一点，就是如果公司制度再不变革，马先生这个老家伙将拉着所有人陷入窘境。到了那时，蒋志坤自己手中数以亿计的股票，将在未来的某一夜真的变成废纸而一文不值。他不敢想象自己破产后的样子，但一个衣衫不整，穷困潦倒的流浪汉仍浮现在脑海中，他的名字叫蒋志坤，他曾经是风险投资领域内的天才，前途无量风光无限，而如今却成了个真正的无产者。每天靠着政府救济和打零工残喘度日。不幸的是，他预料到那种事未来很可能发生。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打算想些办法，以阻止人生坠入可怕的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