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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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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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天气晴好,,秦子修早早策马出了山寨。他这日又穿回了一身红衣,外披一件白色狐裘,意气风发,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与方钰约定的时间尚早,秦子修便先行来到山神庙探望项氏母子。他将坐骑“赤练”栓在山下的树上,一个人缓缓步行上山。
彼时,项云泽正赤着上身,用融化的雪水擦拭身体。目光突然就这样和迎面走来的秦子修撞在一起,项云泽大惊失色,窘迫道:“秦,秦贤弟?”
秦子修笑道:“项兄这是怎么了?都是男儿难道还怕被子修看了去?”
项云泽干咳了一声,掩饰道:“贤弟误会了,只是没想到贤弟会来,一时有些惊讶。”
秦子修从怀里掏出两张用纸包着的油饼,笑着说:“我来给项兄送些吃食,顺便看看项大娘的病怎么样了。来的匆忙,也没有带什么好东西,这饼还温热,项兄趁热吃了吧!”
项云泽眸子闪了闪,哑声道:“贤弟费心了。”
“哪的话!”秦子修佯怒道:“我将项兄引为知己,若项兄再说这样的话,可休怪我生气了!”
“不说了不说了。”项云泽笑着接过饼,道:“我娘自从醒了便一直念叨你,见你来了肯定开心。”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进庙中,秦子修快步走到项母跟前,唤道:“大娘。”
“恩公……”项母的精神比昨天好了许多,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抓住秦子修的胳膊,哑着嗓子道:“恩公,您来了……”
“大娘!叫我子修就好!”秦子修蹲在项母跟前,笑着说:“我看大娘精神头好了不少,项大哥也该放心了。”
“多亏了你的药,我娘喝了之后已经退烧了。”项云泽将手里的油饼递到母亲手中,道:“娘,你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来,趁热吃饼。”
“大娘身体没事我就放心了。”秦子修说道:“只是这破庙只能粗避风雨,实在不是长久滞留之处,不知日后项兄有何打算?”
项云泽面露愁色,道:“南方战乱,我与母亲逃难至此,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朝廷无道,黎民遭殃。”秦子修长叹一声,道:“项兄,实不相瞒,我出身于绿林,义父乃是这柯山猛虎寨的大当家。若换做平日,我定将大哥母子二人接回山寨妥善安置,只是如今世道不太平,朝廷对猛虎寨虎视眈眈,恐不日便有兵祸,我实在不能因此而害了项兄。”
项云泽神色肃然,正襟危坐,道:“蒙贤弟信任,告知真实身份,贤弟已相助良多,我母子二人实在不敢再劳烦贤弟。既然去不得儋州城,待母亲病好,我便就近寻一处村镇安置下来。”
秦子修叹道:“现如今也只有如此,你与大娘要多多保重!”他轻轻回握住项母的手,温声道:“大娘且放宽心,安心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站起身,对项云泽抱拳道:“项兄,我尚与他人有约,先走一步。”
项云泽点头道:“我送你。”
二人走出门外,秦子修与项云泽拜别,却见其面露忧色,似有难言之隐,便追问道:“项兄何事?”
项云泽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我在此间尚有一位知交,他家住儋州以南的榆林镇,我可以带着母亲去投奔于他。方才在屋内不能对贤弟明言,实是有难言之隐。”
“哦?愿闻其详。”
项云泽叹道:“我那好友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家中颇有些产业,只是他并不思经营,反而喜欢效仿武林中人,舞枪弄棍。前些年老太爷去了,他便接管了家中产业,只是他无心打理,仅仅是勉强维持。南方爆发起义后,他曾经写信给我,希望能够和我一同参军。天家不仁,以万民为刍狗。我项家被朝廷迫害,家破人亡,我作为项家唯一的血脉,实在不想此生白白虚度。然而父母在,不远游。家母年事已高,我作为儿子又怎能不在身边尽孝。虽说我的朋友言明派人可以帮我照顾家母,然战场凶险,往往九死一生,我虽不畏死,却不得不记挂母亲的安危。如此一来,实在是万般犹豫,不知如何是好!”
“这……确实令人为难。”秦子修沉思道:“或许项兄可以与那位朋友见上一面,再做打算。此处毕竟不是久留之所,为了项大娘的病能早日痊愈,项兄最好不要再犹豫不决了。”
“眼下也只有如此。待得明日收拾妥当,我便与母亲启程前往榆林镇。”项云泽顿了顿,稍稍犹豫了一下,突然握住秦子修的手,面露愁容:“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贤弟再见,我与你相交时日虽然不多,却真心视君为知己。如今转瞬便要分别,心里实在是难受得紧。”
秦子修心中也十分不舍,只见他拍拍项云泽的肩膀,安慰道:“项兄不必介怀,有缘自会相会。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需来那猛虎寨找我,子修愿为大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多谢子修。”项云泽收起愁容,郑重道:“他日不管我项云泽身处何处,都不会忘记与子修的这段交情。天大地大,后会有期!”
二人依依惜别,然而好男儿志在四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伤怀,也最终都只能随风而逝。
秦子修告别项云泽,便依照与方钰的约定来到儋州城。他将马栓入马厩,而后走进了陶然居。报上方钰的名字后,便有人将他引入了二楼的雅间。
方钰果然先到了,他看见秦子修的瞬间,眼里突然迸发出的惊喜只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他也顾不得形象,快步上前挽住秦子修的胳膊,亲热地招呼道:“贤弟终于来了!”
“让方兄久等了。”秦子修有些受不住他的热情,不动声色的推开他的胳膊,微笑道:“我来晚了,当自罚三杯。”
酒菜已经备好,秦子修果断地拿起其中一只酒杯,满上已经温好的酒,接连喝了三杯。他长舒了一口气,笑道:“今日这酒倒是有味道多了。”
方钰不无得意得说道:“我知道贤弟喜欢烈酒,所以特地寻来几坛珍藏着,就等着与你同饮呢。”
“如此,真是谢谢方兄了。”秦子修举起酒杯,道:“我敬方兄一杯。”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方钰连忙也拿起酒杯,谁知酒刚一入口便被呛的满脸通红。只见他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气来,苦着脸说道:“如此烈酒,贤弟喝起来竟然也能面不改色,实在是,佩服!佩服!”
秦子修大笑,继而吩咐店小二上来一壶“梅妃酒”,对方钰道:“这酒太烈,只适合我这等草莽之人饮用,方兄是读书人,还是喝些清淡的吧。”
方钰心知秦子修乃是在打趣自己,却也不恼,反而大大方方地接过梅妃酒,为自己倒满一杯,闻着清冽的酒香,感叹道:“果真还是这酒对我的胃口!”
秦子修笑道:“那便再敬方兄一杯,感谢方兄今日的款待。”
秦子修心里一直觉得方钰这书生有趣得紧,为了捉弄于他,便一直不停地劝酒。这方钰却只顾着盯着秦子修瞧,像是看不够一样,这让秦子修颇为不自在,便又灌了他不少酒。
果不其然,这呆书生不多时便酒劲上头,一个劲地打酒嗝。只见他面上通红,显然已经醉了,只是他自己尚不自知,对秦子修倒的酒可谓来者不拒。
秦子修也陪着喝了不少,他酒量甚好,因此倒没什么不妥。桌上摆了几个陶然居的招牌菜,秦子修也不客气,一筷一筷吃得颇为欢畅。
“好热……”喝醉的方钰用力扯了扯衣领,秦子修没来得及阻止,他便突然站起身推开雅间的窗子。哗啦一声响,屋外的北风灌进来,激得两人都是一个寒颤。
方钰被风刺激得有瞬间的清醒,转眼却又怕神智抛在脑后。只见他可怜兮兮得看着秦子修,无比委屈道:“贤弟,我冷……”
秦子修哭笑不得,连忙上前关上窗户,谁知一到跟前便被方钰抱了个满怀。这醉鬼眼神迷蒙,怔怔得盯着秦子修,呢喃道:“贤弟,自从上次一别,你可知我有多么的想你……我日日都在这陶然居附近徘徊,就为了能再见你一面……”
“方兄,你喝醉了!”秦子修尴尬不已,连忙试着推开方钰,奈何这人铁了心得不松手,秦子修不好与醉鬼计较,又怕伤了他,只有和他保持着这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姿势。
“我没醉!”方钰眼圈一红,委屈道:“我是认真的,我从第一眼看到贤弟,便想与你结那秦晋之好,每日都腻在一处,再也不分开——”
秦子修的脸沉了下来,沉声道:“方兄慎言,我不是女子,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折辱于我!”
“我没有!”方钰见秦子修面露不快,慌忙将人搂得更紧,他扳过秦子修的脸,急促得呼吸道:“贤弟误会了,我从未将你视作女子!断袖分桃古而有之,我只是,我只是不自觉的想要亲近贤弟……我发誓,绝没有折辱的意思啊!”
秦子修却一把将他推开,脸上已经染有薄怒,只见他退开一步,面色微沉,语气中无不带着疏离:“古往今来,行那断袖分桃之事者,多是富贵人家的男欢娈宠,我秦子修虽然只是一介草莽,却也知道道德廉耻,如此丢人现眼之事在下实在做不来!今日多谢方兄置酒款待,我先告辞了。”
原来这方钰自与秦子修第一次相见便念念不忘,思慕不已,只可谓是夜夜入梦,魂牵梦萦。如今他一时失言,借着醉酒将心事吐露,却见秦子修这般反应,一个激灵,酒当即醒了大半。眼见秦子修欲走,他也顾不上许多,慌忙追了出去。
这边厢,秦子修表面镇定,实则心乱如麻。他尚且年少,江湖阅历虽多,于感情一事上却实在毫无经验。今日突然被只有几面之缘的同性示爱,一时间接受不能,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方钰,情急之下只得仓皇逃离。
好巧不巧,片刻之前,楼下大厅之中有两桌食客一言不合,随即大打出手,现场杯盘狼藉,当事的其中一名大汉兀不解气,竟然随手抄起一张板凳向对面掷了出去。恰在此时下楼的秦子修脚步匆匆,只想快速离开此地,竟没有发现迎面飞来的板凳。现场众人惊呼一片,秦子修这才后知后觉得抬头看去,却见那板凳已经飞到眼前。
心知躲闪不过的秦子修只得伸出胳膊去挡,心下感叹今日恐怕要伤在此地。哪知道却被人一把护在怀里,秦子修只听到一声闷哼,自己却丝毫未有疼痛。他抬眼望去,只见那呆书生方钰挡在自己面前,脸色青白,冷汗横流。
“贤弟,你,你没事吧……”
方钰的眼前模糊一片,话音未落,便整个人倒在秦子修的怀里。
秦子修心下咯噔一声,再唤方钰的名字却无人应答。他颤抖得伸出手,果然在方钰的后脑摸到了一大片鲜红的血迹。
秦子修慌了神,抱着怀中的方钰跌坐在地上,转瞬之间却突然如梦初醒,抱起方钰匆匆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