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飞雪吹落玉堂宫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581  更新时间:14-07-11 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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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胤玄三更时分尚未入眠,隐隐听得外头寒风呼啸,似比前两日更厉害了几分。索性起身打开窗外一瞧,却见天上雾重云黑,漫天皆是大雪。被风卷着,往窗子里扑。他因穿得单薄,风雪打在身上,只觉陡然一阵寒意。
    一时忙关了窗户,睡意却已全无。便取了床头一盏红烛,移到漆黑无光的书房。想着将昨日落下的折子批完。
    谁晓得那案上却并无奏折的影子,四下里寻了半晌,才猛然记起昨日因觉便宜,让刘探将折子放到了寝殿外间的榻上。
    思及至此,便连唤了几声“刘探”。
    见无人应他,才又想起来,往日刘探总守在他寝殿外面,如今他挪到楼上暖阁来,刘探仍在楼下,自然听不见他叫人。
    心中犹豫了片刻,仍执了烛火往楼下行去。
    殿中角落的灯烛因未挑过烛心,而有些昏暗不明,但却不妨碍人视物。他自往寝殿行去,那折子果然仍在暖榻案上,并未挪动。只是刘探将它收拾整齐放在一旁。
    他自取了折子,便要离去。
    不想听得暖阁内隐隐有风拍打窗柩的声音,转眉瞧时,才见那帘子尽被风吹起,飘飘荡荡,昏沉烛火摇曳不定。一时,又听得暖阁里头睡梦中的清映咳嗽了两声。
    心中也不知做何想,竟搁下折子与红烛,进得暖阁来,自往那窗前将尚留有缝隙的窗户轻轻关好。
    因蘅湘去偏殿照顾容臻,清映这里便只有意琅一人守着。只是那丫头觉沉,现下已在暖阁外的熏笼上睡沉了,寒风拍着窗户也叫不醒。只因她那里暖和,也便不觉风寒雾重。
    他关了窗户,又正要出去。不妨又听得纱幔后头的床上传来几声咳嗽,含含糊糊伴着说话声,只是唤了一声:“池英。”
    他转过眸走过去,将那帘子微微掀开。却见得清映几缕青丝垂在枕上,被子早垂了大半在地上,半边肩膀落在外面。脸上映着昏黄烛影,秀眉微蹙,双唇紧抿。半晌,搁在被外的手忽地抖了一抖,口中急急道:“别跳下去。”却是再无别话。
    他微凝了凝眸,转身欲走。只是一步尚未踏出去,却又听得她咳嗽。索性又回过身来,只伸出一只手将垂在地面上的被子捡起来,胡乱丢在她身上。
    清映似微有些知觉,将手伸入被中,转身向着里面,复又睡沉了。
    他嘴角微动了动,似笑未笑。却仍淡淡转身去了。
    容臻到底身体底子好,不过睡至次日近晌午时分,便已醒了。只是受了寒,兼着肩窝子疼,吃了药,又被太医嘱咐歇息。
    辗转忆起昨日之事,因跳下水后,脑子便一片混沌。只隐约记得是个容貌气息皆十分熟悉的女子救了他。只是此时千头万绪,难已理清。
    幸而池英过来瞧他,问起昨日之事时,才知是清映救了自己。又知她此时尚未醒来,方穿戴整齐,过楚胤止寝殿去瞧她。
    那时暖阁中也不过只意琅、蘅湘在,见了他来,便忙搬了椅子与他坐。
    容臻却不坐,近前瞧了瞧清映的面色,见她额上枕着湿帕,面色雪白,连唇上亦毫无血色。却忽地忆起湖水中,清映以唇为他渡气一幕。如今想来,虽然模糊,甚或并无知觉,此时只觉心跳紊乱,错杂无章,耳后滚烫。他便忙退回几步来,问道:“妹妹如何了?”
    意琅便道:“恐受了寒,嗽了一夜。原是我没有警觉,今早瞧时,才知她在发热。”
    他遂忙问:“可让太医瞧过没有?”
    意琅道:“已然瞧过,只是说多静养几日,吃了药,便总会好的。”
    容臻听了,方遂放了心。自去寻了椅子坐了,静静瞧着清映好一会子。
    池英便也去炕上坐了。
    蘅湘自去沏了茶来,一一奉与两人。
    不想皇帝听说他醒了,便特意命人归置出所宫殿来,让他挪过去静养几日,可不必当职,也不必急着赶回城中。军中事务自有孟誉初等暂代为处理。
    容臻听来人说了,只得又遵旨挪到其他宫殿去了。
    清映醒来时,已是第三日晌午。
    雪足足下一天两夜,断断续续,仍旧未停。罩得整座宫殿如水晶宫般,晶莹剔透,莹碧无暇。
    去江城侯府报信的人昨日便已回来,并带来清映各色衣物妆敛,嘱咐她同池英皆不必马上回去,务必留在阿阳宫多静养几日。
    连皇后也吩咐下来,只说大雪封山,道不好走,不许她回去。又只说让她在玉堂殿静养。
    她娘亲与皇后娘娘的心思她哪里不晓得,此时也便只觉得好笑。但总住在他寝殿终究不妥,听说偏殿闲置着,便吩咐意琅、蘅湘等将她挪到偏殿去。寻思着,等这雪停了,终究要去的。
    她虽然未大好,却能够自如走动,便也不肯在床上呆着,穿戴好衣裳,坐在火炉子旁的炕上同意琅、蘅湘说话。
    池英来瞧过她一回,坐了会子,留下他在阿阳宫山上捉的松鼠,便又去了。
    因平恩王楚胤籍正巧也未回城中去,两个人便在山上各处逛荡,散漫至极。见她好了,也便不来瞧她,只顾和楚胤籍去玩闹。
    容臻虽然在楚胤止宫中住着,到底闲不住。因皇帝皇后和几位后妃还在阿阳宫住着,兼大雪连绵。便仍旧或早或晚各处巡查一次,以免禁卫疏懒,又喝酒闹事,贪眠不起,惹出祸端。
    清映恐出去遇着楚胤玄,便不出门,只在屋子里坐着逗那松鼠玩。
    可巧午后,皇后娘娘遣人来唤意琅、蘅湘两个去问话。两人一道去了,屋里便只剩下两三个小宫女服侍,都忌她神情冷漠,不敢同她说话。
    清映自觉无趣,便自取了斗篷,用长长的绒线系了那小松鼠的后腿,带它到院子里去玩。
    后院中原有几棵松柏,她便将那松鼠一放,任它往树上爬去,自己只牵着绒线另一头。
    偏有楚胤玄身边的大丫头绿绮恐偏殿银炭不够,巴巴得同小丫头送过来。远远见着她站在松树底下,忙行过去劝道:“姑娘身子未大好,外面还在下雪,进屋歇着罢。”
    清映自觉头顶落了许多雪珠子,便伸手轻轻一掸,将斗篷帽子戴上,笑道:“不妨事。”
    正说着,那松鼠却从树上跳下来,往前一窜。她未抓稳绒线,被它挣脱掉了。
    她忙跟着要去捉它。
    谁知那松鼠一径窜出了院子,往他寝殿院子里跑去。
    她生恐遇着楚胤玄,好容易才在抄手游廊里逮住了。正要转身回去,却听那院子松树上的落雪簌簌而落,剑声轻灵入耳。
    举目望去,才见楚胤玄在院中练剑。满天里大雪飘飘洒洒,他却只着了一身青襟白袍,发上只束了根白缎。那大雪似随着他的剑锋飘荡一般,混沌一片雪雾迷离,只见得他身法灵动健逸,如雪啸风急,矫若游龙,行若流云。
    他手中的剑更是如冰雕而成,明若星辰,寒光清雪交相辉映。
    清映只瞧了一眼,便再挪不开目光。
    谁知楚胤玄却看见了她,剑锋一转,竟直直朝她面门刺过来。
    绿绮等人才赶过来,见此情景,站在她身后的人皆吓得四散逃开。但转眸去瞧她,却见她双目清明凌厉,定定望着楚胤玄,一步也不曾挪动。那剑光映在清映的双眸里,忽然透出寒意凉凉的光芒。
    众人吓得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隔了好半晌,方微微张开眼睛,迟疑瞧去。
    才见两个人无言站着,楚胤玄的剑尖离清映的鼻尖不过半指之远。
    只听他冷声问:“你如何不出手?”
    清映低眉一笑,淡淡道:“王爷说笑了,我可不会武,如何出手?”
    他却冷冷一笑,倏忽收回剑来,撂给一旁的刘探。“既然已经好了,不如早些走罢。”
    清映只是垂眉抚弄手中的松鼠,淡淡道:“皇后娘娘下了旨意让我留着养病,我可不敢违逆。王爷若不想我待在这里,自己去找皇后娘娘岂不更好?”
    她扯了扯帽檐,转身就要走。
    却不知是谁唤了她一声“清映姑娘。”这声音却陌生得很。
    她抬眉瞧去,却是一身烟紫宫装、妃色斗篷的云拂公主才从外面进来。
    清映见她笑意盈盈,只得默默屈膝行了个礼。
    她却近前来,上下将她打量一番,仍笑道:“看姑娘面有病容,怎么不在屋里好生歇着?”
    清映便道:“屋子里怪闷的。”
    她又见清映手中握着只小松鼠,一面笑,一面便伸手去抚摸。口中只道:“这小松鼠是哪里来的?真有趣。”
    清映便将手张开,笑说:“公主若喜欢,便拿去赏玩罢。”
    话犹未落,那小松鼠却一张口在云拂手指上咬了一口,跳下去,径直跑了。
    云拂痛呼一声,忍着痛,瞧了清映一眼,又转眉去瞧楚胤止。泪水在眼眶中盈盈打转,却终究未落下。
    楚胤玄低眉瞧时,那伤口已经渗出了血珠,直往下滴。便向绿绮道:“扶公主进去包扎伤口。”
    绿绮便半扶半拉地将云拂引进殿中去。
    楚胤玄转眸去瞧清映,哪知她却瞧着那松鼠跑不见的方向,半晌方抬头向他道:“王爷莫怪,那松鼠实在太野,我去把它捉回来。”
    他似在她眼中瞥见一丝笑意,再欲细探时,她已经往外跑去了。
    那雪固然深厚,她却跑得并不费力气,不过一会子,便已出了玉堂殿。沿着几乎空无一人的湖岸,慢慢踱步过去。
    她不过是趁着去找松鼠,出来逛逛罢了。
    满地雪白,不见一丝花草痕迹,只一串她踩过的脚印。但那湖面碧得透了,宛如去岁从外番那得的那面水晶镜子,晶莹澄明,潋滟如星,极似琉璃碧玉。
    容臻同孟誉初一道过来,孟誉初只顾说话,不妨容臻停下来,疑惑之余,却见他只是定定望着湖边某处。随他目光瞧见,才见湖边站着个身着白狐斗篷的女子,只觉随雪化了,轻易瞧不清楚。此时看时,才见一头青丝,身影纤柔,极为熟悉。
    又听得容臻轻轻唤了声“妹妹”,才知是她。心下微微震动,再挪不开目光。
    却见清映转过脸来,平静如水的面上倏忽浅浅蕴笑,道:“容哥哥”,又转而望了孟誉初一眼,极为疏离客气地道:“孟将军。”
    他微微点了点头。
    容臻便道:“你身子好了,如何就出来了?”
    清映便走过来,轻笑道:“你的身子可好全了?”
    他便淡淡一笑,“无甚大碍了。”
    孟誉初见他两个说话,只得默默走开,自顾自往湖边逛去。
    清映想起前日他同孟誉初比试,正问了句:“你肩膀可还痛吗?”
    哪知他却抬手将她帽檐上雪珠子轻轻掸去,一面淡笑道:“有太医瞧着,不日便能痊愈。只是你,”他目光在她脸上微微扫了一圈,皱眉道:“你脸色还如此苍白,意琅就肯让你独自出来?”
    清映转过脸去,“哪里是意琅的缘故。她同蘅湘才被皇后娘娘叫去了,也不知说什么去。我在那里闷得很,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竟不如自己出来。倒比打扰他俩个好些。”
    容臻略皱了皱眉,“他俩个?”
    清映白覷了他一眼,“自然是云拂公主。我倒要谢谢他们俩个,了了我一桩心事。”
    容臻听她是说婚约一事,突而心下微微一凝,竟似鼓足了多大力气,屏住呼吸,才开口问:“你不想嫁给他?”
    清映转过脸去低低咳嗽了两声,默了半晌,方叹了口气,“这可不是我想不想的事,不过是听从父母之言罢了。只是是各人有个人抗争的法子。就好比容哥哥你的法子是故意输给孟将军,我的法子是让九皇子想法子。”她说着,侧眸笑睨了他一眼。
    却见他面色沉沉,有些心不在焉。便问道:“容哥哥可是有心事?”
    他醒回神,抬眉瞧了她一眼,不想正迎上清映探问的目光。好似心事被探知了一般,心中一紧,慌忙别过脸去。促狭道:“不曾有,只是近日未睡好。”
    清映默默点了回头。
    他又道:“若皇上真将你和九皇子的婚约解除,舅母定然还会为你改配其他的王孙贵胄。那时,妹妹又当如何。”
    清映面色煞白,却淡淡一笑,“她要让我嫁谁,我便嫁谁罢了。我可不像永羡公主那般有个心上人。对我而言,谁做我的丈夫,又能如何?”
    他心下莫名一凉,同那夜坠入冰窟时感觉一般,只觉得全身凉得透了,连知觉也没有。
    清映见他神情怔仲,正欲问他。又听得有人唤了声姑娘,转身看时,才见是意琅同蘅湘回来了。
    意琅早举了伞过来给她打着,嗔道:“外面下着雪,可是好玩的?你也不能这么糟蹋身子。”一面说,一面向辛容臻行了个礼,便要拉她回去。
    清映只得向容臻道:“容哥哥好走,我这就去了。”
    容臻点了回头,默默见她行出老远。方听得耳边一声,“已走了,你还瞧什么?”
    他回过神来,见孟誉初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身后,定定地望着他。
    他促狭一笑,方转身往另一条道上行去。一面走一面问:“皇上可说什么时候让你和永羡成婚?”
    孟誉初顿了顿,垂眉道:“大约年后罢。”
    半晌,容臻方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你。”
    孟誉初疏忽笑了笑,“别辜负我的好意就成。”说着,自顾自走远了。
    容臻心下微微一凝,只得忙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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