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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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安弦上说无梦,江南执子露华浓。说的便是晋安城里号称弦上相思说无梦的琴技大家苏无梦,和整个江南最负盛名的棋貌双绝露华浓。
晋国雄据西陆已悠悠百年,虽幅员辽阔,却多是些江南水乡般的临河小镇,鲜有如两京般繁华富丽的大城,整个晋国南方,堪与两京一争高低的,便只有这凛东和晋安两城了。若说京城是王孙贵胄的后院,那晋安便是天下名士的乐土。除却一个名声在外的苏无梦,尚有诸多令人称道的艺理大家在此久居。连颇好舞文弄墨的当今皇上慕容阙也正是在这晋安拜得了名师,承了满腹“句奇,骨正,神秀”的诗文。放眼天下,于艺之一道,也唯有江南一域能与晋安各占半壁江山。
明光二十四年,深秋
一池桃花,满架闲书,南楼主人虽不看书,却极爱书惜书。每至仲春,总要请人在这被唤作定风的小院中晒书。东风一卷,便是桃花如雨,书声琳琅。久而久之,却是连书页上也满是桃花的馥郁芳菲。
除却书卷,更得南楼主人青睐的是这一院桃花,林林总总数十株,均是楼主人手植,每日都有楼中仆从照护。几乎所有晋安人都知道楼主人爱花,尤爱桃花,甚至连那架名动天下的古琴,也是以玄都为名。而即入冬,满院桃花早已不复风华,稍添几分悲凉落寞,却更令人垂怜神伤。
苏无梦虽有一双抚琴时几乎无人能及的妙手,步子却总是极慢。楼中侍女已在这定风院里来来回回了数次,他却连一条画廊都还未走到一半。苏无梦垂手理了理长衫,微抬了头。一袭带着淡淡桃花香气的白衣,一弯唇角常年浮着的浅笑,和一双,永远睁不开的眼。
苏家大公子琴艺无双,兼精于茶道,若非亲眼所见,想来也是决计不会有人相信,这般玲珑雅人,竟是一个目盲有十余载的瞎子。
晋安苏家于书与剑两途地位尊崇,兼做着丝绸生意,几代传下来,虽不至富甲天下,却也称得上泽被一方。只可惜此辈人丁单薄,家主又不幸英年早逝,苏家两子年纪轻轻便接下了这诺大一个庄子。所幸苏家积威已深,再加上几位族中长辈尽力周旋,倒也并未有多少担子真正压在两人身上。老二苏无栩无心功名武学,倒是对经商的门门道道颇有研究。此番由他操持一庄生意,也是乐在其中。而老大苏无梦流连山河风物,更醉心琴艺,对府上事务素来不过问,如今苏家名声日盛,重新步入正轨,族里倒也乐得让他轻闲。
苏无梦久居南楼,与那个精于计算,生意遍布天下的晋国世家泾渭分明。整个南楼便只有照料起居的侍从,和专门一位捧琴的小童。苏无梦朋友不少,却多是天南海北各在一方。南楼也不免由是冷清,而时值深秋初雪,却迎来了一位客人。
深秋天寒,天正小雪。来人只着一身藏青色长衫,执一柄墨梅点染的竹伞,把漫天细雪阻隔开来。都说晋安多出风致雅人,然,叶倾虽只素衣轻裘,仍是端的一派妩媚风流。
苏无梦却也谈得上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相交之人尽是些名气斐然,才情兼负之大家。这位故友早年便以词话闻名天下,是晋安城一等一的风雅人物。可对于他的名头,确实风流更甚风雅。与他传出过风流韵事的美人不知凡几,却也多是捕风捉影,不曾有过多少逾矩之事。
叶倾远游归来,倒也是颇引起了一番议论,只是,任谁也没想到,他却是只身先到了南楼。领路的侍女微微侧身,偷眼看这位声名斐然的风流公子。鬓如浓墨流泉,眉似远山勾就,面若暖玉琼花,浅而薄的唇角正微微扬起,一抬头,又撞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只觉一时脸上飞霞,做贼似的把头重重埋在胸口,再不敢多看一眼。
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定风院苏无梦房前,侍女便告了声罪,逃也似的离开了。叶倾也不在意,推门直入,在吹花小案上摸索到一只火折子,啪的一声引燃,点亮了铜烛台上几支新烛,苏无梦没有掌灯的习惯,想来任何一个自小便目盲的人都不会有这种劳时劳力又毫无意义的习惯。
红烛渐盛,轻微跳动的烛火自昏暗里弥漫开来。叶倾垂手把竹伞随意地支好,施然落座,抬眸扫一眼早已稳坐对面的苏无梦,和他手中两只青花瓷杯。
冷手执起热茶,轻掀茶盖,一缕香烟在新烛上盘亘成一抹朝阳。叶倾一向以为,若论茶道,天下少有人能望其师之项背,而苏无梦仅仅用瓷盖浮了腾腾热气,其间风致,已不输分毫。
“我难得回这晋安一次,又是风雪夜来,你就用这个招待我?”叶倾抬手啖了口茶,抬起一双盈了半掬笑意的眼,继而又落在他身侧的一张琴上,“怎的,今天这般有兴致?连玄都也搬了出来。”
苏无梦不置可否地笑笑,“不过信手轻弹而已,算不得真,谁不知道你叶倾虽然琴艺平平,眼光却是极高,玩笑之作,便不在你面前卖弄了。”
“……你还是一点没变,老爱提这些前尘往事。”叶倾嘴角微抽,抹了把脸,“对了,你托我做的事我都已经差不多快办完了,只有那个露华浓去了周国,没有送到。
琴声渐起,苏无梦指尖微翻,拂上玄都,一段琳琅仙乐便跃然琴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看来,又要劳烦你跑一趟了。”叶倾撇嘴,“去一趟周国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那位露华浓似是来头极大,连姜玉笙那家伙都对她讳莫如深,凭我跟他的交情,他也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你一个小小琴师,怎么会跟那种人有什么来往?”
苏无梦摇头,“来往倒是谈不上,我在晋安城待了有十余年,极少过问江湖事,耳目自然也不及你们这些常年在江湖上行走的人灵通,即使如此,也是对这位年纪轻轻,据闻又有倾城之貌的国手甚是心驰神往。可惜,这么多年来,始终缘悭一面。”
叶倾眉头微皱,不经意捏了捏下巴,“你见过她?莫不是这位露华浓竟来过晋安?”
苏无梦手上动作不减,琴声渐急,笑道:“不错,三年前她刚刚夺得了露华浓这词牌为名头,就千里迢迢来了南楼,说是要和我手谈一局,借我之手来坐实这琴貌双绝的称号,结果……”
“结果她自然是输了,论及棋力,就算江湖中算上那些退不执棋的老一辈在内,能堪与你比肩的也不到一掌之数。”谈起博弈之术,叶倾不免有些兴致缺缺,他本身也是一个棋力惊人的大国手,连上一任的棋圣也能战得和而不败,偏偏遇上了苏无梦,两人纵横捭阖数十次,均是被杀得丢盔卸甲。倒也不能说苏无梦真个比他高明出几筹,而是好巧不巧,刚好是处处克制他的棋路。
“不,她没有输。”苏无梦微抬头,一副回忆当年那场棋盘上惊世之战的表情,“我与她一盘棋下了五个时辰,她招招搏命,净是些凶险的走法,我多少也有些放松,有意逼出她的真正实力,可下到申时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再往后无论如何都是和棋的路数。我本有心成全她坐稳这个位置,故意走错一子,却被她看了出来,约在三年后再弈一局。”
叶倾抬眸,半倚在桌上,伸手支着脑袋不无戏谑道:“看不出你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主,这次要我帮你送信,就是为了这事?”
“是,也不是。”苏无梦顿了顿,“还有一件事,跟她的词牌有关。对了,戎帝的昭令过了这么久也该到武通了,姜玉笙最近怕是会有所动作,你是他的朋友,如何决断,你且自行斟酌。”
“姜家……呵,怕是会有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