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黑，就黑了很久。我的心路历程是这样的——好久；有一天了吧；三天了；绝对有半个月了；天哪，几年了；唉，几十年过去了，我怎么还活着……
    我知道随便把自己弄出个伤口放放血就能离开梦境，但是我就是不想离开。大概是好奇风止息的过去吧，眼看要花去一辈子的时间我都愿意等着，就为了看看在我没遇见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
    我的天癸也很配合地没继续例行公事。这就有点奇怪了。但也好解释，我天生体内缺血，当然分不出多少来浪费。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因为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发出。除了锁链声，和他试着施展仙术的“簌簌”声，什么动静都没有。而此时的他，似乎还并不怎么会用仙术，或者是因为手脚被敷无法使出功力。
    到后来他也不挣扎了，静静地待在这没有尽头的黑暗里，有时我都会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消失了，因为实在是安静得可怕。
    尽管知道他听不见，但我还是喜欢对他说话，并且这成为我支持下去的动力，哪怕听到他的一声咳嗽，我都觉得那是对我的回应，足以令我激动半天。
    “止息大人……”
    “风止息……我可以喊你的名字吗？”
    “疯子西。呵呵，我闯进你的梦境了，你现在一定很想杀了我吧？那我就躲在你梦里不出去好了，我还不想死……”
    “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我看好像很可怕，你受伤那么重，别人又加害你。你又被关在这里多久呢？这黑暗和孤独，比地狱还可怕吧，怎么会是这样？我还以为你这样厉害的人，以前一定过的不错，没想到……”
    “你不是……天生仙胎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听不到我，我看不到他。但是我感觉得到他，这就够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疯癫的，竟然贪婪地想要把风止息据为己有，甚至是陪着他度过这漫漫无边的黑暗，只要想到他的身边只有我一个人，而此刻我是这世上离他最近的人，我就感到满足，被关在这里再久也愿意了。
    终于听到他忍无可忍的一声巨吼，如雷贯耳，我的心头一阵深深的震撼，感觉大地都为之颤抖，身边的屏障似乎也被震碎，有东西像碎石一样一块块落下来。
    天光从裂缝迸进的时候，终于有人开启了光明的大门。外面的阳光有些晃眼，一股脑儿涌进来，铺了一地。
    是一个仙风道骨的青衣老者。
    我抬头，看到风止息面容倔强而高傲：“为什么要把我封在这里？”
    老者什么话都不说，腾空而起，双手高举，袖中“腾”地飞出两条火红的巨大锁链，直直冲着风止息而来。
    我惊呼“不好”，抬头看到那锁链已经从风止息的左边胸口穿透过去，带着他的鲜血，迅速向他身后延伸出去。想必很痛，不能忍受的痛。我不由自主捂住自己的胸口，感觉那里隐隐作痛。
    然而风止息只是深深锁眉，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一滴滴落到我的身上，又穿过我的身体滴在地上。然而他一声痛都没有喊，唯一叫人不忍听下去的，是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我知道他在忍，他眼神仇恨而坚决，尊严不允许他喊痛认输。
    锁链最终牢牢固定在四个角落无形的巨柱上。
    他的身体颤抖，嘴角不断流出鲜血，眼睛发红，神情可怕。
    老者也被他的可怕眼神震慑，退开几步，又退开几步，说：“不要怪我，这样对你对大家都会好一些。三百年前祖师把你封印在此，命令弟子永世不得靠近你，是保护你，也是保护苍生。希望你以天下为重。”
    风止息没有说话。因为他痛得无法开口说话。我想如果他有力气开口，一定会嗤之以鼻说：“去你妹的天下苍生！”当然他讲话不会像我这么粗鲁啊，只是大意如此。我坚信他会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
    老者离开，黑暗又一次笼罩下来，我们像是被扣在了巨塔之下。
    “等等……”风止息吃力地发出声音。然而最后一丝光明消逝在地平线上，老者没有留步。
    “请留给我……一盏灯，我……”他停顿一会儿，咬牙低声道，“怕黑。”
    我一愣，他……怕黑？风止息怕黑？这么强大的风止息，全天下都敬畏的风止息，居然也有害怕的东西，而且还是很多人都不怕的，黑暗？难怪我们从微生月的梦里跌入黑暗世界时，他牵我手牵得好紧，大概是他的潜意识使然吧，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获取安全感。
    也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自生存了三百年，不疯掉已经是了不起，当然或多或少会对这压抑自己很久很久的可怕环境产生恐惧和厌恶。他是足够坚强的。
    我想起来我的夜光粉还剩了半瓶，赶忙从怀里摸出来，打开瓶塞，洒在空中。
    星光点点，明明灭灭，微弱的光亮使我能看到他，他脸上被打出微弱的光影明暗，目光似乎有些闪烁。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满天星光闪烁，半晌，说：“你是谁？”
    我：“风止息，我是落落，落清心。”
    他等了一会儿，等不到答案，说：“不肯告诉我吗？”
    我苦笑：“你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我就在你身边。”
    他：“你是我在等的人吗？”
    我：“……你在等的人？”
    他：“我大概在等一个人，却忘记了她的姓名和模样。已经三百年了，除了我的名字，我什么都记不起。我在等的人，是你吗？”
    我无言。
    他还在认真地等，似乎笃信有人在这里，并且在听他讲话。
    终于没有等到任何人的回应，他轻轻笑了。他说：“原来不是。无论如何，谢谢你。”
    我说：“风止息，你在等什么人，为什么而等，可以告诉我吗？”
    他再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在梦境中时间似乎是没有限度的，时而快时而慢，完全是混乱而随性的。
    那些夜光粉的光芒渐渐微弱下来。他有些焦急道：“你还在吗？”
    我：“我在，可是，没有夜光粉了。”
    他叹息一声，双手指尖伸直，在锁链的缝隙间轻轻划动，我看到空气中有水雾凝成，越聚越多，最终形成了一道高高的水墙，一点点移动到那片灿灿的荧光之中，把每一粒夜光石的粉末都吸收到水雾中，然后又渐渐凝成了腾着淡蓝色雾气的冰墙，环绕在我们身周和头顶。
    那冰墙之中，均匀地分布着无数夜光石粉末，围着我们闪烁，永远不会熄灭暗淡，真正成了漫天繁星，好像夜空美丽。
    我看到他满足的笑容，仿佛孩童般天真，竟然潸然欲哭。我想，我已经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水晶和琉璃了，因为他们透明，永远不会遮住光明，不会令他陷入恐怖的黑暗。
    很久以后，他愿意自己住在琉璃筑成的流光大殿中，因为那里的夜晚，也有月光，不会很黑，不会害怕，不会忆起这可怕的囚禁时光。
    微生月被九方子囚禁十八年，都痛不欲生。那他呢？已经三百年了，还要被囚禁多久？在这地狱中。
    “风止息，这些墙，好美……”我，好难过。他，还在微笑。
    我知道他后来必然是离开了这里，但没有想到的是那竟然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尽管知道这里是梦境，而且我所经历的时间也远远没有他记忆中的漫长，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岁月在苍老，冥冥之中仿佛看见外面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那是一千年。一千年。
    他没有死，也没有老，除了变得沉默和淡漠、眼中的少年意气消磨不见了、额上的印记淡得几乎看不出了，一切都没有改变，就像一千年前他身负重伤刚刚被关在这里时一样。
    他绝不是凡人，有人说是仙，也有人说是妖孽。我不知道。
    这一天有人再次开启了光明之门，来到风止息面前。那星光流萤的墙壁化了一地，像是打碎了的夜空，零乱。
    来的是一个中年人，面容还算和善。
    风止息侧头避一避刺眼的阳光，然后轻轻抬起眼皮，淡漠地看他一眼，什么都没有问。
    那人款款开口：“你想出去吗？”
    风止息不语，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一千年的时间足以磨灭了他的任何渴望，我想他甚至已经无所谓生死了。这正是我所熟悉的风止息，不同于不久前还说自己怕黑的那个人。
    “我叫莫中天，极寒圣地第十七代掌门人。”
    风止息不语。
    “一千年过去了，祖师有言，必要的时候，要替你解除封印。今天我来，就是要跟你做个交易的。”
    还是不语。
    莫中天叹息说：“这个交易，可以换你的自由，你愿意吗？”
    风止息终于抬头，冷冷道：“说。”
    莫中天：“好。今天我还你自由，交换条件就是你必须作为极寒圣地下一任的掌门人，并且务必要保护本门的安全，大劫将至，你要不惜性命守护本门血脉。你愿意吗？”
    风止息似乎毫不在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