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芳华》林采苏木香卷 第十一章 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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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杜鹃花开遍山野的时候,云州城在流血。
表面的风平浪静,也遮不住隐隐的血腥味。
苏木出现了,苏家沉寂了几十年后,又回来了。
百姓当然不知道几十年前苏家是如何在一夜之间消失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随后迁来了五个陌生的大家族,分管了云州的一切,取代了苏家的地位。
这五家,便是东里、蔡、贺、林、陆。
现下一切都流行玩儿阴的,和谐之下的战争,才是正经的战争。
这是朝廷与苏家分庭抗礼的暗战。而这一次,苏家败了,险些灭族。
但几百年的强势不是盖的,卧薪尝胆几十年,苏家便强势归来了,并且用强于朝廷十倍的手段,一扫云州城。
苏木归来之初,隐去家族历史,佯装作一个新的外来大族,跟五家和平共处了两年,在外人看来,实在是友好得跟没事儿似的。然后从第三年开始,五大家族中的两家就相继消失了,只剩了蔡林陆三家。
五家中最强大的莫过于林家,当时住在苏家祖宅中。而陆家是王室的表亲,轻易动不得。
某一夜,笙歌燕舞的一夜,推杯换盏之后,林家被悄无声息地灭了门,鲜血淹没了每一块地砖,染红了一座座高墙,院子里一片死亡般的寂静,血水无声地流淌,里面飘着昂贵的衣物饰品。
“公子,”十三岁的澜漪有些颤抖地握着那柄沾满鲜血的剑,“这里有个小孩儿。”
紫衣华贵的少年,踩着被鲜血完全浸湿的黑色缎面短靴,从容地走到墙角的香案前,一双冰冷而带恨意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瑟瑟发抖却倔强地站得笔直的小女孩儿。
十四岁的苏木,少年的俊美脸庞上,是倔强,执着,和坚决的复仇信念。此时的他可以做到完全无情,因为他尚且不知道情是什么,他不会被任何事所动摇。他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复仇,复兴苏家。
他抽出腰间的短剑,毫不犹豫地刺向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不过五岁,但镇定得吓人。短剑劈到她的眼前两指处,她也丝毫不躲避,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那样用仇恨的眼神直直地盯着苏木的眼睛。
于是苏木一时心慌,再下不去手。因为那眼神,跟自己的,太像……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女孩儿径直扑来,死死抱住他的腿,一柄匕首深深刺入他的左侧大腿,汩汩的鲜血染红了衣裳。这是她所能刺到的最高位置了。
苏木吃痛,却也只是“嘶”了一声,立马扯着女孩儿的头发将她拉开,手里的短剑再次逼上她细嫩的颈项。再一分,就能将她整个刺穿。
“公子!”澜漪惊呼,“公子你的腿……”
“没事。”
澜漪目含怒意,也不顾因为害怕而颤抖的手,挥剑就要刺向小女孩儿小小的胸膛。“铿”的一声却被苏木的短剑挡住。
“公子?为什么不杀了她?”
苏木望着女孩一双大大的漂亮的眼睛,长呼一口气:“算了。”终究是不忍吧,看着她大大的坚定的眼睛,就下不去手。她还那么小。
澜漪不甘心道:“不杀她,会成为后患的!”
苏木咬牙拔出腿上的匕首,连同短剑扔在一旁,然后强硬地把小女孩翻身按在染血的白墙上,右手两指并拢,急速往她脑后的几处穴位狠狠点去。
“放开我!你放开……”
挣扎不过,小女孩儿不一会儿就昏了过去。苏木伸手接住了她。好轻呀,像是捧着一张纸,不留意就会被吹走吧。
从此以后,她也是身世飘零了,就像他一样。不过,仇恨太重,背着太累,不如忘了吧。忘记所有不好的事情,简单一点活下去。她没有错,不该承受家破人亡的命运。也不要怪我苏木,这是我们的命运。到此为止就好。
因为开遍杜鹃花,所以叫做杜鹃丘。在云州城外,不远,不近,不相见。
绚烂的花海中,紫衣少年怀抱着沉睡的女孩儿,迎面是柔和平静的春风,带着淡淡花香。
他把女孩子交给住在山中的一对老夫妇,突然有一种托付亲人的感觉。
“照顾好她。”
“是是是……公子,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叫什么名字?沉思良久,苏木说:“就叫廿九吧。”
“廿九?姓廿吗?”
“不。她没有姓。……随你们好了。”
她的家人被自己杀尽的时间,是五月廿九的夜晚。自己怎么会想到“廿九”这个名字呢?难道是叫她记住仇恨吗?他自嘲地笑笑,摇摇头:“算了。”
转身要走,他又回头补充一句:“还有,不要让她进云州城。”
老夫妇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问:“是是是,全凭公子吩咐。”
一年后,苏木有意淡忘了那个眼神充满仇恨的小女孩。杀人无数,寡情如他,不需要记得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孩。
再次经过杜鹃丘,远远地就看到有一群小孩子围在一起,他还以为是在玩耍,走近了才听出端倪。
“傻子!哼,咱们别跟她玩儿,我娘说她是傻子。”
“就是,她连咱们谁是谁都分不清。”
“喂,傻子,你知道这是几吗?”一个小男孩挑衅地竖起三个指头,晃来晃去,“哈哈,果然是傻子,连二都不认识,哈哈……”
一个年龄稍大点的男孩一拳头打到他头上:“丢人……”
“唔,干嘛打我,她才是傻子!”
……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小女孩衣衫破旧,背着一个小箩筐,完全把周围的小孩都当空气,理都不理,兀自埋头拔野菜。
领头的孩子有点泄气,感觉自己有失尊严,一脚把女孩儿踢翻在地:“喂,傻子,说你呢,听不见吗?”
野菜从框中掉出来,女孩儿坐在地上,看一看手掌上渗出的血丝,无奈地瘪瘪嘴,抬头白他们一眼,待理不待理地说:“我不是傻子,我只是记性不大好!”
“就是傻子,傻子!”大家又一拥而上,踢她打她,“没人要的傻子!”
“住手!”苏木走过去,凶狠的气势瞬间震住了所有人,“你们在做什么?”
“跑呀!”孩子们一哄而散。
苏木走到女孩儿跟前,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犹豫是不是要伸手拉她起来。
女孩儿一双大眼睛十分明亮,毫无畏惧地抬头望着他,眨一眨,又眨一眨,认真地说:“不要问我路哦,我不认得路的。”
苏木一愣,忍不住轻笑一声,单膝跪地,将女孩儿从地上抱得站起来:“我不问你路,廿九。”
女孩儿疑惑地眨眨眼睛:“你认得我?”
苏木又望她好一会儿,像是要发现她是不是在伪装:“你不认得我么?”
不明所以地摇头:“不认得,你是谁啊?”
苏木强牵一下嘴角,笑得完全不走心:“是,你不记得了。我姓木,木头的木。”
“哦……”女孩儿点点头,“木头啊。你别生气,我的记性一向不好,隔天的事情就会忘,也许我该认得你,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苏木替她拍一拍身上的尘土,说:“没关系,认不认得我并不重要。”
“木头啊,你一个人赶路么?去我家坐坐吧。”
“……好。”
苏木站起身,替她背好小箩筐,拉起她的小手。她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用两只小手拍一拍他膝盖上的尘土,然后抬起头来对他明媚一笑,算作礼尚往来。
苏木一时间呆在原地。
女孩儿不理会他的表情,兀自把小手又塞回到他的手里,说:“走吧。不过……可能要花很长时间哦,我得找一找路。”
说着便向西边走去。苏木站着不动,拉一拉女孩儿的手,指指东边说:“是这边。”
“哦……”女孩儿挠挠头,“好吧,听你的。”
屋子还是一年前的那个小木屋,门前的花海还是一样的绚烂,只是,那对老夫妇已经不在了。
“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啊。”六岁的廿九只比桌子高一头,她扔下箩筐,踮脚去探桌上的茶杯,“我记得是没有家人。也许有过,但好像病死了。”
“是吗?”眼前的景象,也像是很久没人打扫了,被褥,用具,也只有她一个人的。那对夫妇,已经死了么?自己有意避开关于她的消息,从没想过她会这么快就又陷入不幸。
苏木无力地问道:“廿九……”
“嗯?”
“记性不大好,你会感到苦恼吗?”
女孩一边从灶台的大锅里舀水,一边撅嘴思考:“苦恼?苦恼是什么啊?大概没有过吧。哦,就算有苦恼,也是隔天就忘。没什么的。”
“是么……”苏木有些头痛地扶额。
“喏,喝水。”
苏木接过茶杯,又随手放在桌上,眼神稍显飘忽,始终盯着廿九稚嫩的小脸。
“木头啊,”廿九突然神秘道,“你常来找我玩儿好不好?我不笨的,可以跟你一起玩儿。”
苏木忍无可忍,站起身,匆匆走出门去。他回头说:“廿九,明天就忘记我吧。”
廿九只是有些失望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