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涛！黄东林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站住了，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就往里头挤去。
    那些建筑工人们停下来围在一起，对里头发生的事指指点点，说的都是外地方言。黄东林从人群的缝隙看进去，没人去看那受伤的人，便挤开旁边的人冲了过去。
    “是小孟？”有人见一个少年进来了还以为是孟宪涛。
    “不是，小孟去搬砖了。”人群里有人回话。
    黄东林看了一眼那从鹰架上掉下来的男人。确实是孟宪涛的老爹，穿着发黄的文化衫，带着顶沾满白灰的黄帽子，此刻他正躺在一堆钢材上，其中一根钢筋从他的右边腹部穿过，鲜血直流。那男人看到黄东林，挣扎着呜咽了一声，“涛啊……”
    “打电话了没，叫救护车了吗？工地的管事的呢！”黄东林着急地冲一旁喊道。
    没有人搭理他，反而对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小子有所防备。
    黄东林眼尖地看到一旁有个同样焦急的男人，“大叔，麻烦您去叫工头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利落地拨通了报警和急救车电话。
    那位大叔跑了回来，“工头跑咧！”
    黄东林一听头立刻大了。
    “他肯定跑啊！谁让他雇佣未成年和病秧子啊。这事儿被抓住了得坐牢！”旁边围观的工人嚷嚷着。
    黄东林知道这事不好办。工地管事的跑了，这些工人更是不会帮忙，他按下手机拨通了北山别墅的电话。
    幸好他爷醒着，正在练太极。
    黄东林把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才道，“爷，那是我同学的父亲，我一定要帮他。”
    老爷子其实在听到孙子遇到这事主动出手时就决定无论如何都得帮了，“你放心了，我打电话叫小方去看看。”
    “爷，别叫方伯伯了。”黄东林又道，“咱自家公司里除了方伯伯就没能用的人了吗？”
    他这话说的突兀。老爷子听了也觉得奇怪。沉思了一会儿后，老爷子道，“我叫文秘书去一趟。待会让他打你电话。”
    黄东林安排完这些事后，就听到有一声惊呼从人墙外头高声传来——爹！！
    孟宪涛像推土机一般把挡着他的人全都推开，冲了进来，一眼看到地上躺着的父亲时，眼睛都红了，冲过去就想抱起来。
    “喂，别随便动他！”黄东林喊了一声。
    孟宪涛看了他一眼，不关心地低头察看着父亲的伤势，“爹，你咋了？你睁开眼哪！爹——！”
    “孟宪涛，我叫救护车了，你别莽撞。”黄东林劝慰他。
    孟老爹听到儿子的声音又虚弱地张开了眼皮，眼球不断地翻着，“涛啊！爹，爹要死了……不，不拖累你啦……”
    不知怎么的，黄东林听了孟老爹那句话，心里有些发酸。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就一同去世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尝过父爱的滋味。
    孟老爹这个时候还惦记着不拖累儿子，贫穷和艰苦也没有磨灭他对自己儿子的关心。
    孟宪涛眼圈发红，没有掉眼泪，紧紧握着他爹的手，“爹！！你别瞎说，你会好好的……你会活着的！”
    “别、别救我咧……”孟老爹断断续续地说着，“……木、木钱……”
    孟宪涛听到‘钱’一字抬起头来，瞪圆了双眼，额头上青筋乱跳，“工头呢——工头去哪儿了？？我要钱——给我爹救命的钱！”
    其他人被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表现出来的气势给震住了，纷纷往后退。
    “工头跑了！我们也要找他呢，今天这活儿钱都没结算。”有人抱怨道。
    孟宪涛一下子头皮发麻，脑袋发蒙。他低头看着越来越虚弱的父亲，“爹！你别担心，我有钱，我会找到钱给你看病的，我会找到负责的人的！”
    “你这娃娃不懂法哦！你没成年，你爹又是个病秧子，本来人家只雇用你，你爹自己硬要帮忙，上去出了事，人家怎么会给你出钱？？”有人在一旁说风凉话。
    黄东林眼神犀利地看过去，那个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缩了缩肩膀走开了，嘴里还在嘀咕：“都是这俩父子，扫把星么！害得咱们今天结不到钱咧，要是等一会派出所来人，咱们几天都干不了活了……扫把星啊！”
    孟宪涛的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黄东林在他身边能感觉到他正在压制住的强大怒气。虽然那人说得太恶心人，不过……都是民工，也没受过什么教育，遇事也只能推到别人身上了。
    “孟宪涛！”黄东林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你别担心！我已经叫人送钱来了，咱们等救护车来去医院再说。你冷静啊！”
    孟宪涛猛地抬头，双眼通红地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手机声响起，黄东林到一旁去接听，在告诉了秘书来龙去脉后，对方应承了很快就带钱过来，还问了需不需要指定哪家医院。
    黄东林只说了一句，“你人先来，待会儿救护车到了我在告诉你去哪家医院。”
    孟宪涛听到黄东林和别人的对话，紧绷着的肩膀这才渐渐松懈。
    救护车在这时匆忙赶来了。急救人员下来后看了看伤者的状况，招呼人使用大钳子把钢筋剪短，这才把人抬上车，孟宪涛和黄东林一起坐了上去。
    眼看着急救人员给孟老爹紧急处理，带上了氧气罩，挂上了吊瓶，黄东林安慰孟宪涛，“放心吧！”
    孟宪涛带着老茧的手用力地抹上了自己的脸庞，胡乱地抹了又抹之后，才沙哑地开口道：“多谢你！”
    黄东林没有回话，打电话给那位秘书，交代对方去中心医院等待。
    等到救护车赶到中心医院门口时，秘书也正好到，黄东林在门口等他，孟宪涛陪着救护车进入急诊室。
    不一会儿就听到孟宪涛的声音凄凉地传来：“先救人——先救救我父亲不行吗？钱我会给的——一定不会少你们一分一毫的！”
    黄东林听到那动静快步走了进去，见急诊车被护士拦下了，那名黑胖的护士正在向孟宪涛说着，“对不起，没有交押金的话是不能进去的！这是我们医院的规矩！”
    “去你的规矩！”黄东林先开口了，“你的意思是医院不是救死扶伤的地方，要见死不救咯！”
    “我们医院就是这样规定的！押金一千块，得先交上……要不你们转去别的医院吧！”那黑胖护士轻蔑地瞥了一眼孟宪涛道。
    黄东林被她的眼神给激怒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叫媒体过来采访一下，你们这医院的好规矩！”
    护士冷哼一声，“随便——！”
    “东林！”一位三十来岁的男人带着个公文包匆忙从未免跑了进来，远远地看到黄东林就喊了。
    黄东林回头看了一眼，“文秘书？”
    文秘书很快地看了一下眼前情况，“钱我带来了……如果对这里有任何不满意的话，我会安排人过来处理的！”说道‘处理’时，这位文秘书加重了语气，双眼直勾勾地盯住那护士。
    护士的脸色不好看，一看这男人西装革履的，还对旁边这少年毕恭毕敬，就知道对方非富即贵，悻悻然地松开手让其他护士送孟老爹进急诊室。
    文秘书主动前去处理缴费问题。孟宪涛追着一路跟到急诊室门口，被人给拦了下来。黄东林见他神情恍惚地在门口转来转去，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买了两罐可乐，黄东林走了过去，将其中一罐打开，塞到他的手心里，“那个部位不是要害，手术做得好会没事的。你冷静一下吧！”
    孟宪涛手心里传出的冰凉让他整个人激灵一下，渐渐平静下来。他抬起头来看着那急诊室亮着的红灯，眼角往下耷拉着，此时的脸上充满了哀愁，活像一只被伤害了的大型野兽。
    黄东林盯着他的表情看了看，没有再说话。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等着手术做完传来消息吧。
    文秘书处理完后续的事情走了过来，“东林！”
    黄东林这才起身和他正式打招呼，“你怎么认识我？”
    “老爷子办公桌上有您的照片呢！”文秘书道，“我是老爷子的秘书。您同学的父亲已经安排好了，住院的事也都办好，还有医疗用药，我都选得最好的。”
    “多谢！”黄东林向他轻轻一颔首。
    “这摔下来一事您要怎么处理？那个工地的老板我认识，需要做什么您只管说。”文秘书又道。
    黄东林想了想，“人是在那里摔伤的，总得负责任吧！”
    文秘书点点头，“我明白了！这就去处理。”
    孟宪涛脑袋里头空空的，耳朵里只听到旁边各种嘈杂的声音，这些声音中唯有黄东林轻声细语的说话让他安心。
    他转过头去看着那个正在和别人交谈，言行举止都很有气度，也很沉稳的少年，捏紧了自己手心里的饮料罐子。
    他总是排斥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的，在他眼里和心里都瞧不上这些人，不是源于自己的自卑，单单觉得这些人不配。
    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却是这个他看不上的大少爷在替他撑着——他父亲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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