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难  第十五回 铁骨钢筋虎口脱险(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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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虎振正自寻思,东南方向又传来响箭之声。他刚想越墙而出,下面突然火光通明,有人影晃动。原来适才城头鏖战,早惊动北大营一支巡逻队,正待上来查看。虎振见势不妙,赶紧脱掉夜行衣,换了身死去护卫的兵甲。手里捏着块刻有“王府内卫”字样的腰牌,顺着墙内石阶下来,往角门处迎着冲过来的巡逻队,言道有贼人夜闯王府,已给官兵重创逃走,此时正要去大营通报。带头的队官自不敢怠慢,一面派人护送虎振,一面顺着其所指贼人逃窜的方向,直追下去。
    虎振也不肯再节外生枝,更何况此时虎威怕早传过了消息。于是半路上寻机杀了同行的小兵,随即隐入暗巷之中,不知何处去了。
    这会儿的北护卫大营之中,果然已经躁动起来。因营中千总醉酒不醒,便由一位姓胡的把总暂代指挥,早放出了几路斥候,分别往蜀王府,知府衙门,守备衙门请令。而他本人,则亲领三百护卫,按照之前得信,循着不断升空的响箭,竟很快赶上了先一步行动的那支巡逻卫队。
    戌时过半,大队人马终于在五柳巷前停下。“草上飞”洒下的血迹到了这里,戛然而止。胡把总皱了皱眉,心中暗自盘算道:“这五柳巷乃是烟花之地,若是那传闻不假,今夜的贼人八成就是犯下除夕大案的巨匪‘我来也’。真能将其抓获,不失为大功一件。只不过红布街上,青。楼。妓。馆林立,少说也有五六十家,且大多背后各有靠山,甚至东家便是官府中人,自己一个小小把总,可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徒惹一身麻烦。”
    胡把总想着,又叫来那巡逻卫队的队官,问了仔细。却发现手持王府内卫腰牌,以及放响箭引官兵到此的人等,都不见了踪影。于是更加了几分小心,先叫人封锁各个路口。五柳巷一地,许进不许出。反正那贼人身受重伤,已属强弩之末,根本无法逃远。只待上峰指令到时,便好行事。
    过了约有两柱香时间,蜀王的亲笔手令率先到达。那纸上孤单单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胡把总小心翼翼将手令折起揣好,寻思着知府衙门的消息还没来,恐怕是吴志衍那老货正在路上。哪个上峰不是见血就叮的苍蝇,今次这般立功的机会,他个新来乍到的,怎会轻易错过?自己不如先下手为强,免得过后给抢了风头。想到这里,胡把总大手一挥,豪气万千地率领兵丁,杀进五柳巷。
    此时的五柳巷,正是生意兴隆,热闹非凡的当口。先前官兵在外面设卡,不过惊动了周边那些酒馆茶舍,尚无骚乱。现在浩浩荡荡地冲进来,难免一番鸡飞狗跳。当兵的不管怜香惜玉,见人就赶,见门就闯。有那倒霉的给捉奸在床,不知日后会落下什么毛病。而动作稍快的,也是衣衫不整,满街抱头鼠窜。甚至还有错穿了衣服的,男男女女,哭天抢地,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胡把总自有计较,那些小门小户,大茶壶还要充当打手的地儿,便任由手下人去闹。遇到知名的高楼大院,他就亲自上阵,而且礼敬有加,丝毫不敢冒犯。譬如眼前的雪梨园,胡把总虽不知它傍着何方神圣,但那名头和气派,他可早有耳闻。当下客客气气,跟鸨儿讲明来意,甚至还亮出蜀王手令。这些清楼妓。馆,不论后台多么硬气,到底是开门做生意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那鸨儿并不怠慢,一边陪着胡把总落座说话,一边叫打手们领着兵丁四处搜查。不多时,前厅中便挤满了妓。女和宾客。虽然都面有惊色,但个个衣衫齐整,鬓发稍安,想必是没有被人踹过门的。
    胡把总于是又起身好言相慰。这时,一个亲兵跑来禀告:后面有一处幽深院落,打手们不许查看。身旁的鸨儿忙道:“军爷,那是苏姑娘的九味斋,绝无可能窝藏贼人。且今夜有贵客临门,还请军爷行个方便,不要前去打扰。”
    胡把总笑道:“妈妈言重了,苏姑娘的大名,老胡早如雷贯耳,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夜既然来了,真是不想错过,还劳妈妈带路,无论如何让老胡拜见一面。”
    胡把总的话音未落,早有两个亲兵上前,一左一右夹住鸨儿,不由分说,往后园便闯。
    那鸨儿无奈,硬着头皮到了九味斋门口,正要叩门时,胡把总早上前一把推开,十几个亲兵蜂拥而入,刀枪并举,在院中拉起架势,倒把鸨儿给扔在了外头。
    胡把总脚下不停,径直穿过小院,拾阶而上,几步闯进正堂。那堂中灯火通明,地上摆着一张巨大的矮脚木床,床上放有小几,左右各两个蒲团。一个文生打扮的年轻公子,正独自品茶。见胡把总带人闯将进来,也不吃惊,只是稍稍皱了眉头,面带不悦道:“此乃清净所在,尔等何人,竟敢胡来?”
    胡把总奇道:“这位公子,可是认得老胡?怎知我大名叫做胡来?”
    那文生公子冷笑道:“你也少啰嗦,看你的穿戴,应是护卫大营的军官,直说所为何来便是。”
    胡把总瞧对面这人举止言谈间气度不凡,赶紧抱拳道:“标下胡来,北护卫大营前军把总,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这位乃是承勇郡王爷的伴读,冒襄冒先生。”说话的,却是从屏风后转出来的苏九婉。只见她穿着一袭团花粉衣,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一边说话,一边轻盈地走到小几前温柔坐下,拿起玉壶给冒襄倒茶,露出一段粉藕似的小臂,直看得胡把总微微发愣。
    原来冒襄过两日即要赶赴大邑,此一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成都,又想起云楼之下曾与苏九婉有约,于是今夜特来辞别。酒酣意浓时,没想到赶上官兵搜捕逃犯,正好冲淡了越发暧。昧的气氛。不过那胡把总也是个知趣之人,加上冒襄的名头他还是听过的,且看颜色和举止,也不像身受重创的飞贼,便匆匆告了罪,带人离开了。
    九味斋里很快又只剩下冒襄和苏九婉两人,只是都没了淡情说爱的兴致。冒襄略坐了一会儿,也起身告辞。苏九婉并不多留,一直送到雪梨园门口。又拔下头上玉簪,亲手放于冒襄怀中,两人才依依惜别。
    街上仍旧骚乱不止,胡把总有心,派了名亲兵一直守在雪梨园门口,等冒襄出来,亲自护送。冒襄倒高看了那胡来几分,但不知他能否捉住贼人。一边走,一边伸手在怀中摸着玉簪,忽然想到:“方才苏九婉离席时,衣上似乎绣的是流云,怎地归来时,却变了团花?”
    有那亲兵陪送,顺利出了五柳巷。这时才发现,外头不光有护卫营的人,连知府的大轿也到了。冒襄忽然想起,吴志衍到成都以后,几次派人到别院下过帖子,邀他一聚。两人也算旧识,虽不如钱牧斋、陈贞慧与吴志衍相熟,但在江南时,也颇融洽。尤其同其胞弟吴伟业,乃是至交,因此吴志衍常以兄弟视之。朱平栯还曾想过,借助冒襄,同吴志衍交好。万没想到,吴知府新官上任,循规蹈矩,凡宗人事宜,只与蜀王府长史,或王世子接洽。至于其他郡王将军郡主县主,一概敬而远之。此举着实令朱平栯恼火,是以冒襄仅赴接风一宴,试探之下,见无可回旋,后来便一直托言无暇,不去应约。谁知今夜偶遇,冒襄未免尴尬,忙紧走几步。不料身后那大头兵忽然叫了句:“冒先生走好!”
    冒襄心中叫苦,无奈放慢脚步,整理下衣冠,回头看时,果然见吴志衍正笑呵呵走来。
    “久违了,辟疆老弟!”吴志衍拱了拱手,倒是没有一点上官气派。冒襄急忙还礼,也不客气,道:“志衍兄哪里话,你我是君子之交,又何须‘甘如醴’呢?”
    吴志衍笑道:“你倒找的好借口!三番五次,拒我邀请,还以为你忙什么大事!原来有了陈圆圆还不够,果然才子风。流,哈哈……”
    冒襄脸上微红,反击道:“志衍兄莫笑人,自家有母老虎镇宅,只好来对屠门而大嚼,当真英雄气短……”
    吴志衍指着冒襄,摇头苦笑,道:“真是一张利口,三尺舌锋。你且等着,不久后骏公要来时,才有对手。”
    冒襄大喜,忙问道:“骏公何时来?南京事能放下?”
    吴志衍刚想回答,一个衙役急喘吁吁奔过来,报道:“禀大人,巡按大人有请,蜀王府又有案发。”
    吴志衍皱眉道:“不就是先前那些伤亡的侍卫吗?巡按大人处置便是。去回禀一下,本府这里正忙。”
    那衙役又道:“大人,听说并非侍卫一案,而是王府后花园里死了个婢女。不知怎地惊动了勇郡王爷,点名叫大人亲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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