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王墓  第九章 意外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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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弧啧了一声,将五鸣扶稳了些,戒备的看了看周围,低声道:“这个事情,还有多少人知道?”
    我耸耸肩:“你我,还有这根木头。”
    话倒是这么说,然还有个人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我总觉得他大约知道些什么,但是他没有说也没有问。
    未阑。
    其实倒也没甚么好担心的,终究说出来没人信,何况我已到零陵,日后回到孔雀王城,他还能跑来将我揪出来当妖怪砍了不成?
    现是戌时,还不很晚,故当我们六个人走到镇子门口时,还能依稀见几户人家窗纸里透出的亮光,几个摊贩正预备收拾打道回府,石破源上前问了一个哪里有医馆,那人疑惑的扫了几眼满身鲜血的五鸣,还是伸手往不远处一指:“直走拐个弯儿便是李师傅家的医馆,李师傅医术是镇上最好了的。”
    那李师傅大约而立之年,看见敲开门浑身鲜血面色苍白的五鸣,立刻抽了口气,叫来下人将他稳稳的抬到榻上,脱衣止血缝合把脉敷药一气呵成,一套动作有条不紊十分了得,直至五鸣再不流血气息稳定下来,才走到案边提笔写了张药方,让下手拿去煎。他年纪和拓跋弧差不多,但是要比拓跋弧白净许多,须知拓跋弧一脸络腮胡子,乃是小混混的标准长相,撑死也就是个壮士,脚蹬一双高筒皮靴,走路声响比安了马蹄铁还招摇,生怕人家不晓得他拓跋壮士光临。李师傅就不同了,白净儒雅,医术精纯,给人油然而生一股亲近之感,他吩咐完下人,转而对我笑笑道:“莫担心,他身体底子好,也未伤及要害,过几日便能下床走路了。只是要好好补补。”
    我赶紧点头:“好的好的,我明儿就去买大枣红糖猪肝花生皮,包一天补回来。”
    他哈哈笑道:“小妹儿,那是补葵水的。”
    我啊了一声,面色呼啦一下变的火红,只得扭过头讷讷道:“噢噢,反正估摸着要在零陵住些日子了,等他醒了想吃甚么我出去买。”
    李师傅微微一点头,道:“也好,若是要赶路最好备一辆马车,伤口未愈合前莫要奔走。”我连连称是,掏出银子给了诊金,他又继续提点我道:“这段时间零陵山里多蝎虫,近日被咬的伤患增多,你们若是赶路南下,宁可绕路走,也不要取近道往竹山走。”
    正如李师傅所说,五鸣身体劲很好,第二日便清醒了过来,也未曾发烧感染。于是几个人便在镇上客栈住了三日好让他养伤,才买了辆马车坐马车上路。
    五鸣不在身边,我便相对自由了许多,王师傅给了那个船家些碎银子重置家当,那船夫也千恩万谢的走了,余下那个我从船舱里玩了小命偷偷弄出来的盒子。
    那盒子不晓得是甚么材料做的,颜色黑金。那日我拢在袖中先觉分外凉,渐渐觉冰冷刺骨,仿佛握了一块不化寒冰,最后回到客栈掏出来放在书桌上,亦觉得房间丝丝凉凉,手腕因接触久了几乎冻的毫无知觉,入夏的暑气一扫而空。
    若不是那盒子上刻着的花纹,这大约是个消暑的好宝贝,我不厚道的估摸了下,搞不好江里头那龙王爷是想抢这玩意回去解解暑。
    先且不说盒子的材料,它正面用极其流畅的手法刻着一只首尾相连的蝎子,因蝎子乃我大漠之物,在南方品种单一并不多见,便是在大漠,虽蝎可入药,我们亦将蝎子认作阴邪象征。从未见过哪个二愣子将蝎子刻在器物上带在身边的。我想开盒子,又担心盒子会有机括,五鸣身手比我好,机括亦比我精通一些,然这等不靠谱的事须得避着他,免得他病中忧虑我闯祸,十几年好容易休息一会都没个安生,便自个儿站得远远的,拿了根细木棍战战兢兢挑开了盒子。
    没有机括。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只见桌上打开的盒子里头静静躺着一只用和盒子同样材料雕成的黑金蝎子,大约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但是细看身上却鎏着无数复杂而精细的花纹。
    我掂起那枚蝎子仔细瞧了瞧,只觉一股阴气迎面扑来,越瞧越心慌,一把将它塞回盒子里,谁知那蝎子给我不知轻重的丢回去丢了底朝天,却猛的一瞥发现这只蝎子底下只有三对足,寻常蝎子一双螯四对足,这蝎子少了一对。
    我又去看盒盖子,便果然见盒盖上的蝎子亦只有三对足。
    少一对便少一对罢,我懒得去想这是为甚,将盒子盖好丢进包袱,预备带回楼兰做个消暑神器。
    三日后五鸣伤口大好,一行五个人便收拾包袱上了路。谁知上路前我正坐在马车里头与车顶交流感情,却忽然听见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外头对着车夫道:“在下要去零陵,不知是否可以顺道载在下一程,车金照付。”
    我听见这声音一愣,车里几个人亦愣了,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我坐在门口,撩开帘子探出身,便果然见下头站着未阑,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打量我一阵,仿佛压根不认得我,随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意思了一下。我懒得同他计较,让开身子意思他上来,他也没不好意思,轻轻一跃便上了车,他没进车棚,而是坐到了车夫边上。
    车里气氛一度变木,倒不是绝望或者无话可说,乃是见到偶像手足无措。我嘴上没说,然心里头激动之情不比石破源那几个人少。只因这一路怪事忒多,有未阑在仿佛等于有门神看家一般。
    马车在街道上往零陵奔驰,现是清早,街上赶早市的农户很多,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常。河边一大片垂柳,此时也舒展开了它们黄绿嫩叶的枝条,在微微的春风中轻柔地拂动,煞是好看。
    我撩开帘子往外望,此时街上人非常多,马车行不快,可以清楚的瞧见外头的光景。我越看越来劲,指着外头一个长衫笔挺的公子哥儿道:“你看,江南人家同大漠就是不一样,个个公子哥儿皆是温文儒雅,拓跋弧你好好学着点,别老子老子的挂在嘴巴边上。”
    拓跋弧闻言也掀开帘子往外瞅,登时不悦道:“还温文儒雅,那也得人家温柔端庄的美人配着,你看见河边站着的那个了没?你和人家能比?”
    我哼了一声,仔细瞧了瞧河边那腰似柳枝姑娘,不满的嘟囔道:“我发现你怎地就这般爱攀比呢?”
    车内立刻发出一阵笑声,五鸣自从龙王爷一事后对拓跋弧这行人态度好了些许,此刻也闷闷的笑了起来,那张木头脸顿时好看了好几倍,十分要命。
    这个镇子离零陵不远,大约行了半日路程便到了零陵郊区,雇佣的那车夫行到郊区便打道回了府,只余下未阑一人驾着马匹。我馋着要吃野味,便干脆钻出车棚一屁股坐到未阑身边打量四周。
    未阑还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手握马鞭眼睛定定看着前方,马匹一路疾驰。
    虽和他说不上很熟,倒也还算晓得脾性,估摸着我若不开口便是到了零陵也等不到他先开金口,便咳了一声道:“小未,你认得去零陵的路?”
    他点点头。
    我偏着脑袋想了想,继续道:“你去零陵做甚么呢?早知道你也去零陵,咱们连来时候的路都能同行的了。”
    未阑没答话。
    我噎得半死,讪讪的闭了嘴,一边又拿眼睛瞟他。
    实则这小子生的很好,只不过太不肯说话,便弄的别人极少注意到他。现他驾着马匹,侧面看去眼眸漆黑,睫毛很翘,皮肤干净雪白,很想叫人伸手去弹一把。
    不过我可能敢伸手去弹当今圣上,倒未必敢伸手去弹未阑。
    又行了一段路将将到午时,六个人跳下马车在一处有溪水的地方搭了灶预备开野味。猎野味乃是他们几个男人的事,我乐的清闲,便跟着未阑越过一处小山包看他插鱼。
    插鱼乃是个眼力手力活,不仅要看着准,出手还要快,否则鱼入水极其灵活,很难捉到。我叼了根野草四处瞎晃,没几步却在草地上瞧见了一只蓬毛胖兔子。
    那兔子是土黄色的毛,肚皮雪白,虽说是土黄,然皮毛光滑柔顺,耳朵耷拉,看起来木头木脑颇是可爱。它正四脚朝天的翻着肚皮晒太阳,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看了好笑的不得了,这玩意四脚朝天大大咧咧不说,竟然还能有个惬意的表情,真不把自己当兔子。
    我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它雪白的肚皮毛,那兔子舒服的咕了一声,抬起一条后腿抖了抖,睁开黑眼睛示意我继续挠。
    我顿时心尖上一颤,乖乖,这还是兔子么?
    我好笑的一把拎起那只兔子抱到怀里,一面继续挠它脖子一面大步跨到未阑跟前。
    “小未你来看,这是甚么兔子?”
    未阑握着的竹竿上尚插了一尾青鱼,闻言转过身看了我怀里那团毛茸茸的东西一眼,却略微皱了皱眉头,随即道:“这是趸齿兔,很有灵性,唾液有情素,很少见。”
    我摸着它蓬松柔亮的脑袋毛好奇道:“甚么是趸齿兔?煮了能当那啥啥药的?”
    我自知又失言,说完便立即住了嘴,低头摸兔子。
    谁知他此番却不置可否,微微点头答道:“是,兔常年发情,此兔可入蛊,尤为难解。”
    我抖了抖,打了个哈哈干笑道:“这么说来,咱们把这兔子宰了晾干,日后卖给有那需求的大户人家,狠赚一笔做路费罢!”
    谁知我话音才落,仿佛是为了验证未阑的话一般,怀里那只兔子似乎听得懂人言,呼啦一下抬起它毛茸茸的脑袋,大黑眼睛愤怒的瞪着我,张口就往我手臂上咬去——
    顿时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我啊了一声赶紧松开手,那兔子落地便刺溜一下没了影。未阑立刻放下竹竿过来捉住我的手扯开袖子,只见手臂肌肤上多了两个兔牙印,正在冒血。他脸色立刻微微一变。
    我扯开袖管扎上两个兔牙印,干笑一声:“果然很是有灵性,听得懂我要宰了它便先下手为强,哈哈哈。”
    他摇摇头,答非所问:“你热不热?”
    热?我愣愣的呆了一会儿,倒是觉得手臂上两个兔牙印确实有些发热。我笑的愈发干:“你莫不是要说,我给那兔子咬了,还得发一会儿``````”
    他点点头。
    我甚艰难的思索了一番,抬起头对他诚恳道:“既然如此,你现在快些跑,离我远一点,免得我一会儿赖上你。”他刚要回答,我却猛地想起了一样东西,未阑的话也没听进去了,立刻刷刷刷的翻荷包,从里头翻出那个盒子握到手里,嘿嘿一笑,献宝似的递到他眼皮子底下道:“见过这玩意不?冰的要命,我只要拿着,保管发不出情来。”
    未阑见到这个刻着少腿蝎子的盒子,却忽的变的凝重起来,一把钳住我的手腕急道:“这你哪来的?”
    他力气奇大,我手腕吃痛,连忙反握住他的手往外掰,一面低低道:“你放开先,疼。”
    谁知他闻言非但没放,反而抓的更紧,一张脸几乎凑到我眼前,前所未见的严肃:“哪里来的?”
    我心道这人平时万事不上心,见了个小破盒子倒似着了疯魔一般,一面使劲徒劳的掰开他,一面道:“我,我路上捡的。”
    说罢他才略略松了手,我舒了口气,却又听见他道:“盒子给我。”
    我蓦地一惊,这小哥哥委实好本事,要拿人家东西总该先来个连哄带骗,实在哄不到手再下毒手一掌劈晕我抢走才是正规路径,他倒好,省了前两步,直接问我拿,脸不红心不跳,够结棍。
    我一只手尚被他钳制住,只得用另一只手护住盒子,摇头道:“给你——当然可以,我也不是小气的人,横竖是捡来的玩意,不过你得告诉我为甚么。”
    岂料我这般低首细语给他台阶下,他却没打算下,嗓音低沉答道:“没有为甚么。”
    这我便不大高兴了,左右是我冒着丢了小命的危险偷来的,说给就给,岂非大大折了面子。
    于是便护住盒子,刷拉一下打开盒盖抓出那只蝎子握在手心里藏到身后,愤愤道:“就不!”
    可我完全低估了他的身手,手心还未握紧,电光火石之间未阑放开钳制我手腕的手,转而拧住我胳臂朝外一翻,我吃痛不由松开手掌,他抬手便抓住了那只蝎子。然我到底练过功夫,反应还算灵敏,立刻忍痛在他探手后一把连手带物抓紧,没给自己丢了架子。
    但就是这样一抓,连同我的后半辈子都改写了命运。
    倘若人能预知未来,当真要仰天叹一句造孽啊造孽,何其造孽。
    我狠命一抓,不见未阑挣脱,却听见咔嚓一声。我心下大惊,莫非我这一捏,将他手骨折断了?
    于是便小心翼翼的松开手看去,未见他手指有不正常的垂下,倒是见那只冰凉的蝎子原本曲着的三对腿竟然如机括一般张开,牢牢钳在未阑中指上,咋一看仿佛是枚西域风格的长戒指。
    未阑面色难看非常,伸手去取那枚蝎戒,而那蝎戒却如同长在他手指一样,无论如何也取不下来。
    我不必看他脸色,也晓得事情闹大发了,也伸手去帮他取,才触到他皮肤,就立刻感觉到寒气逼人,冻得我一个哆嗦,哀哀的抬头看他:“怎么办啊?”
    他嘴唇发白,似乎非常冷的样子,一手握住自己中指,尽量克制自己不要来碰我,一面咬着牙断断续续道:“快走,不要碰到我。”我这人,寻常热闹是爱看的,麻烦亦是常惹的,丢下人生死未卜是不大可能的,当即一把抱紧他:“别,我带你回去先,你抱住我凑合着暖暖先,我给死兔子咬了现在热乎着,乖啊别闹。”
    他下意识的推我,眼眸越来越黑,最后用寒彻人骨的语气道:“再不走,你会后悔的。”我尚吃力的扛着他往回走,许久才反应过来他竟用这般冰冷的语气说话,登时疑惑的抬头,却见他眼中闪过一道猫眼石一般的绿光,几乎在同一时间嘭一下将我按在地上。
    未阑微微偏着脑袋打量我两眼,忽的一下挨近我似乎很轻蔑的淡淡笑了一声,道:“我说过你再不走会后悔的。”
    我如遭雷劈,未阑浑身冰冷刺骨,动作却丝毫不僵,灵活的一把扯开自己裤腰带,他用力按住我的臀部,腰身一沉便压了上来,我身下剧疼还没反应过来,未阑用手在我颈后一按,我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我醒来的时候尚很茫然,头顶的阳光已微微有些西斜,摸约我晕了大半个时辰,才略略一动,一阵剧痛从难以启齿的地方传来,那,那那那那那是我的``````的``````的``````
    我眨眨眼环顾了一下四周,便见未阑蹲在不远处,眼睛似乎不那么黑了,神情却有些茫然,直直的盯着我身下沾血的破碎衣料。
    我哑了。
    脸上仿佛给人倒了一盘颜料,红白红白最后成了青色。
    我张了张嘴不晓得说什么好,也哭不出来,愣愣的看着未阑。半晌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蹲下来,拿过外衣披到我身上,手指触到我肩上的皮肤,方才刺骨的冰冷已恢复常温,许久才轻声道:“对不起。”
    不晓得为什么,我给趸齿兔咬了之后确实很热,然此刻却非常的冷,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未阑的寒气转移到了我身上。我颤栗着抬起头,用尽全力摇摇头。
    他不说话,手探过来伸在半空,似乎想抱我,然最后还是没落下。我心乱如麻亦无话可说,一时间难耐的沉默。
    最后我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摇摇晃晃的扶着石头站起来,却冷不防一个趔趄足尖踏入溪水中,就在我要摔倒的一霎那,未阑伸手揽住了我的腰,我大骇,下意识的奋力推开他,却惊悚的发现从碰到我足尖的那片溪水开始,水面以飞快的速度开始结冰,一直往上游和下游迅速蔓延,大有结冰至源头的趋势。
    我慌忙缩回脚尖,整条溪水已然不再流动,成了一条冰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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