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扬州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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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便戛然而止了,桌上的几人都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吃着饭。下人都垂首站在身后伺候着,一时间房间里只听闻碗筷相碰的声音,这一顿饭吃得甚是压抑。饭后,吴锋去了书房,等吴烟波归家报备,吴双则怏怏地回了房去。吴忧出了偏厅,打发走一直跟在身边的小厮,自己一人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吴锋一回来,他也就很快要动身了,约摸着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得赶紧打点才行。
晌午的吴府静得很,只偶尔有几个丫鬟经过。吴忧一路想着事,不知不觉就拐进了抄手游廊。他慢慢地朝前走着,忽然想起这儿离下人们住的偏房不远,往前走几步,再拐个弯儿就是了。
也不知李景承准备得怎么样了,现北边还冷得紧,不知道他有没有可以御寒的厚衣裳。
吴忧这样想着,脚下就不由自主地转了方向,朝着偏房一路快步走了过去。
吴家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连着下人的吃穿用度都比着寻常人家还要高一等,故不少人家愿意将孩子送进吴府来做丫鬟小子,一则不受委屈且银钱富裕,二则说出去别人也是要另眼相看的。而他们的住所就更不必说,虽无法与他们公子小姐的房间相较,但依然可算得上气派。
吴忧的一只脚刚踏进门槛,就看到了坐在廊前石阶上的李景承。他手里捧着个海碗,显是饿得狠了,正埋头狼吞虎咽地吃着。一听到有人进来,就马上抬起了头。
其实吴忧已经有意放轻了脚步,本想悄悄走进去的,却没想到李景承的耳力竟然这等了得,一下子就发现了他。
而李景承显是不曾想吴忧会来他们这种地方,所以竟一时呆在了原地。只见他左手持筷,右手捧碗,嘴上也忘了咀嚼,就只顾呆呆地看着门口。
“……”
吴忧本来是不觉得有什么的,他从小就不在意这些礼数规矩什么的,平日和方函儿石信等人也都浑闹惯了,并不觉得自己出身高人一等或别人就低了一等。但如今李景承这幅不可思议的模样却着实叫他尴尬了一下,不知作何回应。
两人对望半晌却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吴忧清了清嗓子,尴尬道:“没事,我其实……你吃你的就成,我就是闲着没事做,过来……看看……”
但李景承已经扔下碗筷站了起来,将手在灰布衣裤上抹了抹,有些局促地抬眼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忐忑,似乎在犹豫着是否该上前去。
“你接着吃罢……”吴忧无语了,他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真是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算了,我看我还是赶紧走……”说完摆了摆手,转身欲离开。
然而下一刻,手腕就被人握住了,李景承匆忙几步追过来,一手拉着他,眼中流露出恳求的神色,似乎不想他离开。
“我是怕你不自在……”吴忧道:“你尽管回去吃着罢,我转转就走了。”
而李景承不依,仍旧握着吴忧的手腕,力气又大了些,像是不舍得放手。
他的体温似乎比常人高一些,手心很烫,像揣着个火炉似的。吴忧又控制不住地多想了,为什么每次李景承一靠近,自己就会觉得奇怪呢?
真的很奇怪,这种感觉也很奇怪。
吴忧年十六,已是可以娶妻的年纪了,然而吴烟波不提,他也就不动这方面的心思。吴忧平日与女子接触甚少,最多只是与孙平他们兄弟伙在外面听曲儿时,与歌妓舞女坐于一处,而却仅限于一同喝酒或吃些果子,双手都规矩得很。而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们,虽也结识了不少,但却始终未曾遇到可心儿的。
如今认识了李景承,虽只短短两天的时间,好像一切与从前无异,却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了。但具体究竟是如何,他却也说不上来。他知道本朝男风十分盛行,那些公子哥儿朋友出去玩,有时都会带上自己相好的倌儿,一个个眉清目秀,有的比女子还更胜一筹。
可是他好像并不怎么喜欢,起码从前是这样的。
吴忧有点怔怔的,半晌才开口问:“你……你们房里的人都出去伺候了?”
李景承点点头,拉着他的手就要将他带回院内。
吴忧便顺势转身,随着他往里走了两步,无意间瞄见了他放在廊下的饭碗,里面是些青菜与白饭,零星可见几片肉。
“你吃得饱么?”吴忧看他那么大的个子,忍不住说,“不够就去找厨房里再添些,添点儿荤的罢,就说是我吩咐的。”
李景承摇头,回身跑进房里,拿出个小凳子,又用袖子仔细擦了擦,示意他坐下。
“唔。”吴忧有些不自在地坐了,左右看了看,说,“哎,你赶紧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了。”
可李景承似乎是不打算再动筷,弯腰将那碗端到了一边。
“没事,我没那么多讲究,现在也不用你伺候。快吃,吃完了下午还得干活,饿着肚子没力气。”吴忧笑道,“莫拘束了,我也不是那不同情理的主子,就还是坐在原处吃罢。”
听了这话,李景承才又有些踌躇地捧起碗,蹲回原处吃了起来,只是会时不时地抬头看看他。
午后的吴府本就很安静,下人住得又甚是偏僻,以是周围更显寂静。吴忧坐在小凳子上,手撑在两侧,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李景承。
这家伙长得真好看,而且越看越好看,是那种眉目间都透着阳刚之气的俊朗,不似少年郎那般羸弱,又没有王公贵族间的矜持。李景承小臂和双腿都十分健壮有力,看上去充满了力量,似一匹奔驰在大漠荒原中的骏马。
发现吴忧在看自己之后,李景承微微有些脸红,他顿了顿,稍一侧身,留给吴忧一个侧脸。
这下那如刀削般的轮廓便更加明朗,他的脸颊瘦削,眉毛浓黑锋利,高挺的鼻梁简直如玉一般完美。
于是吴忧忍不住开口问:“李景承,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李景承顿了顿,没有立即回答,似乎是有些犹豫。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看你……长得挺俊,随口白说的。”
听了这话,李景承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回身朝吴忧坐了一个手势。
他甚少笑,大多时间都是面无表情,偶尔抿嘴蹙眉,这样毫不掩饰的笑容,吴忧还是第一次见,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你是侍卫?”吴忧有点惊讶,他本以为李景承是个浪迹江湖的游子侠客,“那你一定是个伺候贵族家的了。”
李景承点了点头。
“那家人对你不好么,你怎会一人跑来京师?”
这次李景承却沉默了,他看着吴忧,神色有些黯淡,好半晌才轻轻一摇头,又默默地低头去吃剩下的饭。
吴忧有些尴尬,只以为是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他坐在那里无言了好一会儿,直到李景承吃完,进屋收拾了东西又出来,才没话找话道:“你的刀……收起来了?”
这是一句废话,他自己也知道,看得出来李景承很宝贝那把刀,定是仔细收在了柜子里。果然李景承点点头,伸手朝屋里指了指,意思是刀已搁在了里头。
“啊对了,我有话要问你。”吴忧这才想起来正经事,忙问,“咱们预备着就要启程了,你可一路带刀,以免有不测之事发生。现在北边还是挺冷的,你有可御寒的厚衣服么?”
李景承当然摇头,他来时全身只有一把大刀和一个小小的包袱,自然没有什么毛皮或者棉衣。
吴忧说:“这样,待会我叫小子带你上街去购置几件冬衣,你去账房里支一两银子,在外头看着有需要的就一并买回来,多买些保暖的,免得去了受风寒。”
李景承点点头,又指了指他。
“多谢你的关心,我都有,东西齐得很呢,不用管我。”吴忧笑了,站起来,“现在就跟我走,我带你去找管家。”说罢就抬脚往外走。
这时外面跑进来一人,是随吴忧一同长起来的另一小厮,名叫张士武。
张士武进来,气喘吁吁道:“少爷今儿中午是不打算歇了么,怎走这么远到这处来了?出来这么久了,方函儿石信正四处寻您呢!”
吴忧说:“歇,正打算回去。”然后指了指身后的李景承,“喏,过两天要走了,你带他上街去买些冬衣。你先去账房里支一两银子,他不会说话,你看着有冬天里需要的就一并买回来。”
“哎。”张士武应了,又问,“那我先送您回去罢?”
“不用,我自个儿走回去就成,中午吃得多了,正好走走,免得积了食。”
“成,那我去了。你,李景承是吧?跟我走罢。”张士武朝李景承招手,“先去账房。”
李景承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转过头来看着吴忧。而吴忧正看着他的背影,没想到他还会转身,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李景承似乎有点踌躇,蹙着眉,想说话却又无法开口。
吴忧挥手:“去罢,士武这就带他去,别耽搁太长时间。”
“走了。”张士武催促道,“还看什么?少爷也要去歇着了,别不守规矩。”
听闻这话,李景承只好作罢,他又深深看了吴忧一眼,这才转身跟在张士武身后离开了。
吴忧站在原地,直看着两人走远,才也抬脚离开了。
翌日一早,孙府的人就来报,请吴忧晚上去涉江楼听曲儿喝酒。吴忧想起来自己已和孙平约好了,便提早收拾了一番,叫人备了马车,只身赴约。
涉江楼是京师最有名的酒楼,菜香酒美,并有美人作伴,乃王公贵族首选的寻欢作乐之处。下了车,已有人提前在门口迎接,将吴忧带到了早已摆好了酒席的房间。
吴忧整整衣襟,推开门走进去,刚进去就听得一个戏谑的少年声音响起:“盼星星盼月亮可是把吴二公子盼来了,弟弟,你叫哥哥们等得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