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小重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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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府建在京师最繁华宽阔的街上,修得甚是华贵,远远就看见写有吴字的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大门四扇,偏门两扇,两侧各有一人多高的镇邪石狮。白日就已经如此,可以想得入夜后点起灯笼,该是多么气派的一副景象。
    吴忧边走边对身后的人说:“等进了府,我叫人替你安排间房,你只管跟着管事儿的走,自然有人告诉你该做什么。”
    李景承点点头,又指了指他。
    “你想跟着我啊?”吴忧笑道,“不成,已有人伺候我呢,府里头好些个从小就跟着我的了,我不缺人伺候。”
    听到这话,李景承的神色有些黯然,却也无他法,只能默默地点点头。
    再往前走几步,就看见门前石阶上坐着的好些个守门的小子,个个用手托着脸,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吴忧又好气又好笑,走上前去抬脚拱了拱其中一人,说道:“还睡!这月的工钱不给结了,喝西北风去罢。”
    被拱了一下的那人一个激灵跳起来,一下子就抱住了吴忧的腿,他看上去与吴忧年纪相仿,甚至更小一点。只见那人哭天抢地道:“哎哟我的爷诶,您可算是回来了,让小的这一顿好找!早上起来看不见人,吓得魂儿都没了,差点就去衙门报案了。”
    剩下的小厮也都站了起来,统统围在吴忧身边,全是一副谢天谢地的表情。其中一人说:“少爷,您下回出门好歹带个人罢!我们这都提心吊胆一上午了,就怕有个三长两短。”
    吴忧自知理亏,哈哈一笑:“成了,下回我再出门一定给你们汇报。”
    “您这话说的,小的真是……”
    小厮正说着,忽然发现了一直站在吴忧身后沉默不语的李景承,顿时瞪圆了双眼:“咦,这是谁?”
    “他叫李景承,我给咱家新招来的家仆,过两天和我去北边走货。他不会说话,你们可别欺负他。”吴忧一脚踏进厅内,解了袖扣领扣,道:“方函儿你去给他找身衣服换了,再叫人把西边那间屋子收拾出来,回头让他住那儿。”
    吴府内甚是宽阔,下人住的地方与吴忧的卧房相距甚远。
    然后他又转头对身后的人说:“这是方函儿,平日里贴身伺候我的,你先跟着他走。让他带你去找张伯,张伯会给你安排活计。”
    李景承看了他一会儿,眼里盛满了难言的失落。他无言地点了点头,背着那把沉重的刀,转身离开了厅堂。
    吃过晌午饭,天暖和了些,吴忧躺在房里的床上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方函儿,今上午我不在,有什么人找我没?”
    方函儿的声音隔着帘子从外间传来:“吏部尚书的公子遣人来送话,说叫少爷后日一同去听曲儿呢。”
    “孙平么?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少爷出门去了,不在家。”
    “唔。”吴忧翻了个身,想了想,又问:“我叔说什么时候走了么?”
    “没呢,但是听说预备着就这几日了,等大少爷一回来就动身。”
    吴家世代经商,贩些茶叶丝绸布帛等物品,生意大得很,连盐铁这一类官营品都在暗中有些许交易。吴忧在家中行三,上有一兄一姊,因其父吴烟波一生只娶一妻而不曾纳妾,故三人皆为同母所出。其兄吴锋半月前例行往江浙收租采货,至今未归。其姊吴双仍未出阁,留于府内日日做些女红。而其母王氏在吴忧幼时就因病而逝,已故去多年。
    “你叫人给孙府回个话,挑个机灵点儿的……算了,就你亲自去罢。你去告诉孙平,说我身上不爽快,后儿就不去了。斟酌着说,你都懂罢?”吴忧闭着眼睛,“现在就去罢。”
    “哎。”方函儿在外面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吴忧虽年少,却也大概知道官场中的这些门道,平日与他一同混闹的那些公子哥儿,如今也已有隐隐约约泾渭分明的趋势。一派乃武将之子,以英国公之子郭义宏为首;另一派乃文官之子,以当今内阁首辅之子杨荣为首。本国建朝已百余年,如今正是康乐盛世,多年不曾经历战事,由上到下都颇有些重文轻武之意。虽这些武将的祖上曾扫漠北平西南,为国立下赫赫战功,但如今在朝堂上已有渐趋落魄的态势。故两派交锋,往往文官之子略占上风。而其中与他最为交好的孙平,就是文官这一派中很说得上话的几人之一。
    这些事吴忧是不想参与的,何况他也没什么资格参与。吴氏一族虽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但毕竟是营工商之人。论钱财,或可排得上名号;而论权势,却是没什么说话的分量。且吴忧生性不喜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今生只愿游山玩水,看遍天下美景。想必吴烟波也正有此意,故从来不提什么科举做官之事,显是不愿其子入仕。而为其取名吴忧,取无忧谐音,意为无忧无虑,更是希望吴忧一生不为名利所束缚。
    方函儿走了,外间换了另一名叫石信的小子守着。吴忧半梦半醒,觉得有点热了,就吩咐道:“怪热的,你去把纱窗撩起一点儿,透透气。”
    石信依言照做了,又轻声问:“少爷喝点水么?”
    吴忧含糊地说:“不了,今天困得紧,我睡一会儿,寅时再叫我起床。”
    外面应了,吴忧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也没做什么梦。再醒来时房间里静得很,吴忧裹在被子里,面朝里,只觉得自己出了一身汗。他翻了个身,哑声问:“石信,什么时辰了?方函儿回来了么?”
    然而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吴忧便又叫了一声:“方函儿?谁在外头伺候着?”
    “回来了。”忽然耳边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只听那人笑吟吟地说:“不仅他回来了,连我也跟着来了。”
    吴忧吓了一跳,勉强睁开眼,撑着床坐了起来,却发现有个人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醒了?”那人笑着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不得劲了?发烧了?”
    “哎……”吴忧看清楚了眼前那人的脸,拍开他的手,又一头倒回了床上。
    “你怎么来了?方函儿和石信呢?”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他俩都叫我打发出去了,在外头等着呢。”孙平看他又躺下了,就笑着去拉他的手,“正好好些天没见你了,怪想的,方函儿又来说你身上不舒服,我就想着来看看你罢。结果一进门就看你裹着被子睡得这么香,叫我等了好久。”
    吴忧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看也不看他,只是说:“那你倒是真不客气,直接就大摇大摆地坐我床上了。”
    “欸,咱们这么要好的,坐坐怎么了。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坐过我的床。”孙平俯下身来看他,温热的呼吸都洒在了他脸上,“我说你小子,是真病了?”
    吴忧伸手推着他的肩膀,让他离自己远了一点儿,然后坐了起来,理了理衣襟,斜了他一眼,道:“你看我是不是病了?”
    他刚刚睡醒,一头乌发散着垂在身后,眼里还带着雾蒙蒙的水汽,脸色也微微发红。再加上一身胜雪的白色里衣凌乱地裹在身上,扣子开了两颗,能看到少年白皙干净的脖子与锁骨。这样一看,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孙平见他这样,心神一荡,忍不住又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发摸他的脸:“我看你啊……我看你还活蹦乱跳得很,说你生病鬼都不信。说,怎么回事?约你这么多回了,怎么次次都不来?”
    吴忧笑嘻嘻地看着他:“我就是不想去啦,你能奈我何——”
    “噢——”
    孙平也学着他的语气,拉长了声音,怪声怪气道,“那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能奈你何——”说完,伸手就去挠他的脖子和腋下。
    “停!!!”
    吴忧生来极其怕痒,平时被人稍微一碰就痒得难耐,现在被孙平这样一闹,顿时浑身发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两人在床上滚做一团,头发都揉乱了,被子褥子枕头全都被踢到了地上。
    “大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吴忧滚来滚去,躲着孙平的手,笑得喘不上气来,连连讨饶,“放过我吧大侠,真的再也不敢了!”
    孙平的衣服也乱了,他把吴忧整个压在床上,又闹了好一会儿才停手。
    “真不敢了?”他笑着喘了一口气,“以后再叫你来不来?”
    “哎,来来来,一定来。”吴忧挣脱他的钳制,活动了一下胳膊,吁了一口气,说,“不是我不想去,只是过几日就要和我叔去北边了,大哥还没回来,家里的事太多,我爹一人忙不过来。”
    “还真是,我都忘了你要出关跑商。前几日听你说要招家仆,现招到了么?”孙平弯腰,拾起被两人扔在地上的枕头被子,“人手够么?用不用支我府上的人。”
    “哎,你别弄了,放在那儿待会儿让小子们收拾就行了……人够是够了,今儿刚招来一个,我看着还成,但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哑巴使唤着不太方便吧?”
    “凑合着罢,能干活就行。反正就十天半月的事了,没那么多讲究。”吴忧跳下床,伸了个懒腰,回头问道:“晚上留下在我这吃?”
    孙平也站起来:“不吃,晚上还有事。”他顿了顿,又笑着说:“后儿就当哥儿几个给你送行了,吴公子请务必赏脸到场啊。”
    “没问题,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去一趟罢。”吴忧懒懒地批上外衣,喊了方函儿进来伺候。
    孙平忍俊不禁,又把他揽在怀里一顿揉,好一会儿才放开:“走了,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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