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涉皇廷 第八章 拃羽雏鹰登金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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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月姐,看到主子没有?”芷兰在缝玄烨松了的扣畔,我乘着玄烨不在景仁宫,拿起从书架找来的书,却见小六子风风火火的闯进屋,怀里抱着玄烨的学具和弓箭等物品。
“此刻你不是应该陪主子在上书房读书吗?怎么又跑回来问我?”合上书,直接问他。
“这个……这个……今天也不知主子是不是听到哪个奴才乱嚼舌根子,说不去上书房读书了,要自己走走,还不准我跟着。开始我还在后面远远的跟着,结果不知怎么就跟丢了……”小六子满脸汗珠,定是一路跑回来的。
这书是看不下去了,我索性放下了书。“主子奔哪儿去的?”“好像是御花园的方向。可我去那儿找了一圈却没看见。心里实是在没了主意,想着主子也许这会子回了景仁宫,便向姐姐打听来了。赶情主子还没回呢?我的天王老子哎,这可怎么办?”一边说着,他一边擦着额头的汗。
我倒没他那么着急,玄烨做事一向有分寸。“咱们先别声张,主子不去上书房上课,偏巧今天又是那个老古董的课,万一他告到皇上那儿,大伙谁都少不得要挨板子!眼下尽快找到主子是正经。小六儿,我跟你再去御花园找找,如果主子成心避你,这会儿应该还在御花园。芷兰姐……”“你们去吧,”芷兰早停了手上的活计,“我留守景仁宫好了,若主子回来,就托人给你们送个信儿。”“好,小六子,我们走”,拉了小六子直奔御花园。
时间过得真快。我来清朝已经两年多了。自从除夕宴那次以后,我处事特意低调,只是默默的维护和服侍玄烨,其它事一概不管,可是品阶却一提再提。从勤侍到芳婉、再到柔婉。三个月前,玄烨被顺治立为太子,我随即又被孝庄提为婉侍,秩三品,主管玄烨生活上大小事宜,成了景仁宫里品阶最高的宫女,甚至高芷兰一级。谁不喜欢升迁?只是这种天来的莫明恩宠,让人觉得心里不踏实。论资历、论出身,婉侍怎么也排不到我身上。所以当别人恭维我的升迁,也只能淡淡一笑。还好,芷兰对我一如既往。按说芷兰是慈宁宫出来的人,孝庄怎么可能更看重我?
“冰月姐,到了。”小六子的声音提醒了我,此刻已到御花园。“小六子,我们分开找,”偌大的御花园,还要避开别人的耳目,实在不易。“你去钦安殿和西边儿那几个亭子看看,我去绛雪轩和堆秀山”。说罢我们转身分头行动。
从绛雪轩、东井亭、万春亭、碧翠亭、凝香亭、离藻堂一路找来,我没见着玄烨的身影。登上堆秀山,向御景亭走去,不知小六子那边情况如何,如果这里再没有,只得另行计议了。
一恍眼,老青槐后有一抹宝蓝色的身影。今早玄烨穿的就是宝蓝色的长褂,会不会……慢慢走近,那人不是玄烨是谁?
听见我的脚步声,坐在地上的玄烨抬头望过来,却是红肿的双眼,满腮的晶莹。平日里,他有时也会调皮捣蛋,耍耍小爷性子,可立世较早的他却不是爱哭的泥娃娃,哪怕和阿哥们斗气或受了委屈,也不过摔摔东西罢了,像这样泪流满面的时候从没有过。
我忙走过去,“主子,怎么在这里哭?莫不是摔到哪儿了?”不问还好,我这一问他的眼泪更像是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滚下来。我赶紧上前儿,仔细的把玄烨周身检查个遍,见他受伤的迹象,才稍稍放下心来,解下手帕为他擦泪。
“豆丫头,我是不是很讨厌?”他拂开了我的手。我摇了摇头,“主子为何这样说?”他不答我,接着又问道:“那做和尚有什么好?很开心吗?值得他连亲人都可以舍弃?”心里恍然一惊,莫不是顺治他……出家了?
董鄂妃因长年过度的劳累、自责与惶恐,于八月份去世了,年仅十八岁。顺治帝伤心欲绝,追封她为“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并足足一个月不理朝政,不让别人处置董鄂妃的梓宫,终日呆坐在她的寝宫里,孝庄亦无能为力。直到叫行森的和尚出现,说了一些佛经后,说服顺治将董鄂妃火化下葬了。本以为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了,谁想顺治竟拜行森为师,一心遁入空门,终日只晓得诵经理佛参禅。这些事早不是宫中的秘密了,纵意刻意瞒着玄烨,大家心里都清楚,其实又瞒得了多久?
玄烨见我没答他的话,继续问道:“你倒说说,难道做和尚比当皇帝还重要吗?比当阿玛还重要吗?”历史上曾有一说,顺治帝为了董鄂妃放弃皇位出家五台山,难道是真的?我怯声问道,“皇上他……出家了?”
玄烨哽咽着,“皇阿玛把头发都剃了,本来是要走的,皇阿奶找到了皇阿玛和尚师傅的师傅,绑了皇阿玛的和尚师傅,皇阿奶和皇阿玛说,如果他还要出家,就烧死他的和尚师傅,皇阿玛才放弃了出家的念头……”原来孝庄请行森的师傅玉林琇绑了行森,以此要挟顺治就范,顺治才弃了出家的念头。
“如此说来,皇上没走,你何需这么难过?”“可是,我已经好久没见皇阿玛了,他都不召见我,给他请安也避而不见。今早给皇祖母请安,听到……”
(玄烨毕竟还小,叙述未能尽详。为了能让大家清楚的了解当时的情况,以下内容以原音重现的方式表述)
顺治:“皇阿娘,一直以来,我都让你很失望(此时他已不再称自己为‘朕’)。我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阿玛,不是个好儿子,更不是个好皇帝。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强求?我的心早追随着珊瑚(董鄂妃闺名)去了,心里对别人再无夫妻之情,儿女之爱,父母之孝,江山之重。你放心将大清江山交付给一个没了心的人吗?此刻,我虽身在皇宫,你却不必对我报以希望,只当没有我这个儿子罢……”
“他也太狠了吧?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女人伤了无数颗牵挂的心。这不是多情,是无情!”这样想着,竟不觉说出了口。待我发觉,才看到玄烨以惊异的眼光看着我,他料想不到有人公然说出口吧?算了,反正都说出口了,又怕个什么劲儿。索性坐在他身边,理了玄烨的头发,伸手环住他的肩,“每个人一出生,便注定了他的宿命。皇帝有皇帝的宿命,百姓有百姓的宿命。当今圣上对端敬皇后用情至深,这令人感动,可他毕竟不是寻常百姓,这么做辜负了天下人、辜负了大清。常人只道这天下是爱新觉罗家的,可爱新觉罗家的人又何尝不是大清的?公主外嫁番帮,皇子选娶臣女,这是享受着大清带来的尊贵与福泽时,为了江山社稷而必须做出的牺牲。作为皇帝,应该有情、有爱,但不是独爱,而是博爱。爱亲人、爱子民、爱天下,这是皇帝的宿命。将来你若做了皇帝,也要记得肩上的江山。至于皇上,主子也不要再伤心了。有些人,你即使强留,心也已去了别处,又何必执着?若事情已没了转还的余地,莫不如欣然接受,默默祝福。想开了,自己会开心一些;想不开,难过的也只是自己……”
以前我不是推崇唯心主义宿命论的人,可自从回到清朝,才发觉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非人力所能改变。最终只有默默的接受现实,不再抗拒命运的安排。玄烨,不知我这番话你可听懂了?而此时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相信你定能摆脱思想桎梏,否则又怎么做一代圣帝?
玄烨没有说话,却已不再哭泣,而我只是默默的抱着他。过了许久,他抬起头看向我,“知道吗?你刚刚的话,若被人听了去,要杀头的……”“那又怎样?”我耸了耸肩。最近皇宫里张狂的言论还少吗?若非有人悖驳祖训,我又岂会说出这叛逆皇权的言论?
“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害怕。是算准我不会告发你吧?我想,宫里除却你,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同我说这样的话。你说的,我大抵上听明白了,皇阿玛若真要离开,我也只能接受事实。”他果真明白了。“不妨告诉你,我很早便想唤你‘姐姐’了,只因你看透我心,无私护我,也只有你是单纯的待我,不是因着皇命、金钱或利益而臣服。所以我央了皇祖母将你调来我身边。”
他何时有这种想法?竟把我当成姐姐……玄烨拽着我的手说道:“以后在没人的时候,我叫你‘姐姐’可好?冰月姐姐……冰月姐姐……”见我没说话,便摇着我的胳膊,连连开心的叫“冰月姐姐”,我忙捂了他的嘴。
“主子如此待我,我自是感激万分。可是主子要记得,‘姐姐’两个字千万说不得,即使在无人处也不行,这于你于我都好。若想叫,便只默默的叫在心里吧,我会听到的。”宫里何分有人处与无人处之分?皇宫本就是是非之地。
他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还有,以后不许叫我‘豆丫头’,听到了没?真的很难听!”这难听的称呼,他执着的叫了两年,我真是哭的心都有。若这称呼跟我到二十五岁,即便可以出得宫去,估计也嫁不成了……
“呵呵,”一提起这个称号,他竟一扫脸上的阴云笑了起来,“那叫你什么?疯丫头?”我放开他,双手叉腰,做出凶狠的表情:“你叫一声‘疯丫头’试试!”
“那,是你求我叫的噢,本来我不想叫的。”哈,这小鬼,倒先告我一状。不过看他的情绪已然好多了,眼睛也没那么肿了。想着小六子还在找玄烨,肯定急疯了,便起身,扶起玄烨往回走。虽然后来我们都再未提起今日之事,但我知道,在心里,我们都没有忘记,因为此后他再没叫过“豆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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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本是迎春纳福的喜庆日子,可实际上,宫里的气氛却无比沉重。因为正月初二那天,顺治突然病倒了。一时间,众位太医往来于乾清宫与太医院,请脉、汇诊、开方子、煎药,复又请脉、汇诊、开方子、煎药,仍无起色。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顺治得的是天花,根本已无救治之方,只能发些僻如百姓不许炒豆的荒谬法令。兼之董鄂妃一死,顺治万念俱灰,早没了求生欲望。初六子时,顺治忽然传召翰林院掌院学士王熙,让他按自己的意思匆匆撰写了遗诏,初七傍晚时分,顺治驾崩于乾清宫,距董鄂妃的去世不过四个多月,享年二十四岁。
灯光昏暗,一晃一晃的照着玄烨沉睡的脸,明天登基要穿戴的朝服、冠帽等物整齐的叠放在边上。手里摆弄着手里的羊脂暖玉镯,我嘴角不禁一笑。真是好玉啊,通体暖滑、光泽鲜明、白而无瑕、手感温润。孝庄的东西,怎么可是是凡品?
晚上,孝庄悄悄的诏见我,出乎意料的对我和颜悦色。
“知道为何我升你做婉侍吗?表面上是玄烨求我,我顺了他的意。可实际上若不是你,玄烨就算再三央求,我也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宫里面的人与事,我看得太透了。玄烨还小,尚不能正确的明辨好与坏、是与非、对与错。他眼里的好仆人,也许是个媚惑主子、吃里扒外的奴才也未可知。不过,事实上玄烨还是很有眼光的,和我一样看重你。难得你年纪不大,却荣宠不骄,平淡泰然,处事公正圆融,看事情也透彻长远。其实芷兰也不差,毕竟是我慈宁宫出来的人,但她缺少你的胆识与果敢。玄烨明天便正式登基了。身为皇帝,身边势必要有几个贴心的随从。我可是对你寄予厚望,今后他的生活起居你要加倍用心。怎么说,你的话在他心里还算有几分重量,所以平日里如有不得当之处,也提点着点儿。我是把你当成自己人一样看待了,你也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啊。”然后取下她腕上的羊脂暖玉镯,“这个赏你了。我不管你是否看重这些身外物,但它总是我的一片心意,收下吧。”
呵呵,孝庄啊孝庄,今晚这是你的第一步棋了,为新皇竭力的网罗臣子和奴仆。儿子指望不上了,便把全部希望放在孙子身上。主子的赏赐怎敢不收?我不光收下镯子,还做出几分如沐天恩、爱不释手的表情。为什么要拒绝这份大礼,安了她的心不好吗?孝庄不会把一个金钱可以打动的人放在眼里,放松她对我的戒心总是好事。
皇宫寂静得很。白白的“奠”字、黑黑的挽帐和惨白的幕帘,把皇宫的夜拢在一层灰暗之中。我仿佛又听到慈宁宫里的悲泣。顺治的妃嫔们都还年轻,却没了自己的指望,没了未来,在这样的深夜里暗自伤心,得失瞬息间。而我自己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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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太和殿上,看着满地的蓝袍红顶磕头跪拜,心中一片感慨:冥冥中,一切都在按暨定的历史剧本表演,玄烨八岁登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