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海上起风了。硝石湾的天空灰蒙蒙的，低低的营房远远地坐落在海崖背后，周围再也没有任何房屋。硝石湾营房建立起来的时候，迁走了所有当地居民。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周围变得越发冷清，荒凉。在这连绵十几公里的海岸线上，我们见不到外边任何的人，常年如此。当我们训练的时候，偶尔也会看见渔民的船远远的驶过，可是就这肉眼都可视的距离把我们与外界劈成了两半。
    傍晚，我们从海上训练归来，远远地看见营房孤零零矗在那儿，灯光那么亮，周围那么寂静，营房像一座张开大嘴的坟墓，等待着我们。我们却在齐刷刷的脚步声中，奔向那儿。
    吃过晚饭，我从食堂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宋飒。他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脸色十分苍白，帽子遮住了眼睛。白色的常服使他看起来更加的消瘦。但谁都知道他并不像表面的样子，他的身手及其了得，绝对是硝石营中的佼佼者。当他经过我的时候，我又闻到了一种蒿类植物的清香气味，那味道若有若无但确实存在。但另我十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其他人发现。我曾经开玩笑的问宋飒的副队，你们中队用啥玩意了，香的哟！结果他副队一脸真诚的说，‘没有吧，不可能啊！嗯，晁队，要不我给你侦查侦查？’尽管这样，我依然能在宋飒身上闻到香味，直到现在。
    当他走过去以后，我鬼使神差的转过去看他的背影。没想到他也顿住了脚步，当他转过来，我们四目相对时，我感到他情绪波动的很厉害。还没等到我开口，他已经转身走了。当我转身往宿舍方向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宋飒的声音，“晁歊，待会我去你宿舍。”他的语速缓慢，态度清冷，好像在陈诉一个事实。
    后来我一直在宿舍等他，但是他说的‘待会’长久的离谱，直到晚上快十一点他才来，那个时候我已经洗漱好准备睡了。他进来的时候穿着短裤和背心，俨然一副要入睡的样子。进来后，还没等我邀请他坐下，他已经仰坐在我的椅子上，懒懒的开口，“你坐床上吧。”好似我去了他宿舍，而不是他来了我的。“怎么了？”我笑笑坐下。过了一会儿他才答非所问“你知道宋邵东吧，陆军的”。
    我愣了一下才说，“知道啊”你外公嘛。我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注视他的时候，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双腿索性交叠着搁到我的桌子上。他还在说什么，但我已经被他的双腿吸引了，他的腿长且白，看上去及其细腻，完全不像一个在海边已经生活了三年多的人。我想，晁欤的腿也应该和这差不多吧，又长又白······
    “我说什么了！”耳边声音骤然变大，我秒速回过神来，但是已经被他发现了。他正盯着我的眼睛，目光冷峻。令我意外的是，他的眼中没有怒火。我有些尴尬，不由自主的重复他刚刚说的话，“他是我爸爸。”我这才发现他刚刚给我说了什么，操，他是我爸爸!是我爸爸！我有些惊愕，完全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尤其是对我说这话的意思！我尴尬一笑，“那啥，逗我呢吧。”“我像在逗你吗！”他的语气突然冰冷起来，腿也从桌子上搁了下来。
    我收起了不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问“怎么？”他垂下眼眸，声音有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我妈妈是他养女，他却和她生下了我，事后把我们母子一直扔在国外。”他抬起了头，眼睛开始注视着我，“直到前些年上头变动，他才不得已把我们接了回来，可是回来没多久，我妈妈却死了！她在回来之前一直好好的！一回来却死了！”他变得有些激动，有些语无伦次。我搞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平日里冷峻的？还是现在万分坦率的？
    但是现在，我必须把他当做一个真正的朋友。只因为他对我毫不隐瞒的倾诉。“你怀疑他，是吗？”我将猜测有些艰难的说了出来。他没有说话，但我看得出来他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激动。他一直是个冷静的人，除了这次。
    “晁歊，你知道我喜欢你，对吧？”他又开始答非所问，他的眼睛毫无惧色的盯着我。他说对了，他是个聪明的人。我一直都知道他喜欢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他接着说，语气十分云淡风轻，好像他置身事外。我正要说话，被他这么一来，差点被口水咽死！我脸一红，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却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双手搁在我的肩膀上，低着头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字一顿的对我说“所、以、你、欠、我、的！”他的动作好似对待一个至亲的好友，透过薄薄的衣物，我感觉到了他双手的温度，在那一刻，我以前在他身上闻过的味前所未有的浓烈，直冲我的大脑。我被他有些搞懵了，连他这么压迫性的姿势都忘了要推开，又听见他好像解释般地说“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你就欠我一个喜欢，你要一辈子不喜欢我，你就一辈子欠我！总之，你欠我！”
    我后来想这些话是没有逻辑可寻的。可是当时他说的那么认真，那么严肃，我真的听进去了，并且傻傻的问他“所以呢？”这时他的腰弯了下来，我们四目相对，他期颐地说“所以，你要帮我！帮我把他弄下去！”我现在还能想起那时他脸上出现了多么充满希望的神情，嘴里却说出如此夺人希望的话。我并没有回答，好像他也没有指望我会答应他。当我还在消化他说过的话时，他已经潇洒的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只觉得他太瘦了，映像中的晁欤都比他丰盈点儿，可是现在的晁欤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呢？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一夜失眠。一直到早上，上头派的船接我们到远海。
    在以前等待的时候心里万分焦灼，而现在就要知道答案了，心里却颓然轻松下来。我看着礼服上金黄的韬穗，释怀的想，结果再坏又能坏到哪去呢？至少我还自由的活着，我还有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