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墨。
    皇宫。
    未央宫。
    荒芜凄凉的宫殿，在少了女主人后，更是苍凉不少，像是被战火踏屣弥漫过一般，疮痍潦倒的哪像是贵为一国之后所居住的宫殿。
    比冷宫还来得阴森、破旧，褪色的柱子摇坠的支撑着这座曾是多么辉煌的宫殿，房梁上、阴暗的角落旁等盘踞了不少的蜘蛛网，加上厚厚的尘土，往日的华丽雄伟不复。
    哒哒哒。
    轻轻的脚步声在偌大的宫殿中回荡，黑色的长靴上沾了不少尘土，那脚步声极有规律的步伐穿过潦倒的宫廊及枯萎的落叶，黑衣人的眉头在停留在寝殿门口的身影时轻轻挑了一下。
    墨黑的风眸微微眯起，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沙哑的声音带着压抑，“玲珑！”
    只见一红衣少女，面色如玉，着一身白色宫衫伫立在那，纤瘦的身躯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其吹走。
    听见有人叫她，少女目光微台，视线集中在前方男子身上。
    “皇兄…”千言万语都抵不过真正面对时，玲珑平淡如水的眸子中没有激起半点波澜。苍白的脸色带着的是绝望过后的平静，这种表情让男子攥紧的拳头愈加发狠，指甲陷入肉里，丝丝血痕凝聚掌心。
    双手松了又攥紧再放松再攥紧，最后男子一步步走到少女跟前，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没事了，哥哥回来了…没事了…”
    是啊，她离别多年的兄长回来了。
    可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玲珑的双眼泛红，神情异常痛苦，纤长的手指紧紧的捏住男子的手臂。
    “母后…母后没了…”他的母后没了，她的母妃也没了，这下他们真的成了孤儿了。
    带着哭腔的嗓音，让男子的内疚感更深一层，他轻轻拍打玲珑的后背，柔声道，“哥哥在，以后会没事的，哥哥回来了。”
    头靠在男子的颈窝上，在男子看不到的地方，玲珑闪过抹疼苦，精致的脸庞扭曲的不成人形。
    她的兄长，若是知道真正的事实，还会这般对待她吗？
    玲珑突然很想笑出来，可却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攥紧他手臂的手改为拥抱。
    既然无法得知，那么就让她享受这一刻的欢愉吧。
    良久后，玲珑才恢复平静，有些歉意的看着男子微微湿润的上衣，玲珑红了脸颊。
    “…我…对不起。”低头敛眉，平日她很少这般的，只是今天见到他的情绪略微激动。
    黑眸中掠过戏虐，男子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顶，“玲珑还是跟以前一样。”如同以往的对话，如同两人从未分别过般。只有玲珑一人知道，在母后被她亲手送上路后，两人的关系已经变了，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美好了。
    重逢后，两人便进入今日相见的主题上。
    只见玲珑猛地摇头，俏丽的脸孔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决，“不，我不能离开，”顿一顿，下唇被咬出了血痕，思索一阵后才缓缓道，“他会察觉到的，我已经是…他的暗卫。”
    说完，玲珑扯了个笑容。
    在外人眼中她是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受尽一切的荣华富贵，又有谁知道她只是那个人的一只棋子，一只可以随手抛弃的弃棋，若不是看中她身后的力量，他早就将她送上黄泉了…
    “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这十年来他为那个人做了不少的事情，没功也有苦劳，更何况他都已经完成了他交代的事情。
    玲珑诧异的看向他，半响才糯糯道：“母后说，静表哥不会害我们的。“
    这句本该说给他听的，却被她给夺了过来。出生到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她可以放弃所有就是不想离开他的温暖。无法想象当他知道所有時会是变成怎样，但她确定那时他一定不会原谅她的。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母后在意的沈静宸出事，不然她真的无法面对他啊！
    男子点头示意明白，眼里却是晦涩不明。
    图宁朗平原变幻莫测，潼关军与四国联盟已在此激战无数次，尸骨堆积成堡垒亦无人理会。
    耳畔旁回荡着惨叫、呐喊，以及兵器猛烈的碰撞声，血花四溅。
    士兵们纵马驰骋冲杀，混乱之中，手中刀剑闪着红色光芒，杀红眼的士兵们挥刀就砍，即便是伤者依旧秉持着仅有的意识，在沙场上散发耀眼夺目之光。
    沙地中溢出得不明混合物，不知是血液还是内脏搅碎后的残杂，总之本体难以分辨，却依旧能够嗅到那恶心、呛鼻的腥味。
    地面上刀剑随处可见，被打落下马之人，随手捡起兵器，不由分说直接冲上去，继续厮杀。
    一时间，天地寂寥，徒留战场的嘶吼声，惨叫声，以及两方的击鼓鸣奏声。
    随着鼓声愈来愈激烈，双方的厮杀也愈来愈惨烈，潼关军的激烈反抗跟着鼓声的节奏愈加发狠，简直就像是条愤怒中的狮子，有着无穷的气力。
    沐浴在血海中，潼关军依旧手握兵器，斩杀着一个又一个企图冲破防卫的联军。那容颜、那姿势、那气势，与修罗、恶魔不相上下。
    这场持久战，此刻才算真正开始。
    联军的兵马仿佛洪水般涌来，若不是潼关军以人海战术抵挡，恐怕要地早已被他们攻破。以血肉之身铸成的铜墙铁壁，使得联军一次次的无功而返。
    撞得头破血流却依然继续进攻，双方不计后果的交战，迎来了一日的结束。
    黄昏日下，联盟的主将，也是突厥将领北堂鸿禧面色惨白，眺望图宁朗平原的战况，差点没气得捂胸吐血。
    双方实力相差甚远，偏偏潼关军就是能够以少挡多，北堂鸿禧见识过沈静宸那杀神修罗般的杀戮，但即便是多么英勇之人，在人海战术上，应该是多胜少才是正确的，可——
    捂着微微发疼的胸口，北堂鸿禧气得胡子翘起，更在被传令兵报告，突厥将领北堂凌战死时，血腥涌了上来，吐得一地都是红艳的血。
    北堂凌！
    他唯一的儿子！
    老来得子的他，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的儿子！
    “沈！静！宸！”雄厚的吼叫声穿过震天的鼓鸣声，使大地摇晃了一下。
    发红的双眼，北堂鸿禧的手轻轻颤抖着，气息不平的他随时还能再吐第二次，他压下心中的激动，一字字道，“鸣金收兵！”
    他得重新计划才行，他的独子不能就这样！
    此时的北堂鸿禧似乎已经顾不得值不值得了，若是他的独苗没有出事，或许经过此役后他会劝突厥国王不再插手，抽身而去。可如今，他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整整过去一个白日，归来的潼关军顾不得浑身的粘稠，进了军营便相互倚在一起，虚脱的坐在地下。酸软的脚就连动一下的气力都没有，有些干脆直接趴在马上…
    就连沈静宸都呈虚脱状，一回来就被阎溟给架走了，这才没再众士兵面前显露其柔弱一面。沈静宸三个字已经是潼关军的精神寄托，在战场上的疯狂绞杀已经让众多征战多年的将领佩服不已…
    潼关军的粮食开始告罄，随军的娘子军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然而身在边关重镇，多少也会点求生技能。野菜、树根什么都会，能够挖掘的都去挖掘了，加上潼关城的百姓亦纷纷节衣缩食，哪怕自身都吃不饱也生生的省出一口粮食出来。
    同为大墨儿女，如今面对外敌，更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若是潼关军输了，潼关城将会面对屠城的危险，在面对共同敌人之下，潼关城百姓上下一心，对抗外敌。
    “静宸，累了吧，吃点东西吧。”疲倦的躺卧在床榻上的沈静宸眼睁睁的看着不怀好意的阎溟一步步逼近，却无能为力。
    今日的厮杀真的消耗了他不少体力，此时此刻浑身胫骨宛如被万吨重物轧过般，酸疼难受，就连手指头动一下已有心无力。
    放纵杀戮的结果就是如此，愈是想要尽快结束战争，愈是得不偿失。
    黑眸瞅着近日来变化颇大的阎溟，兀风不动的隐公子，在平静的脸色下却有着淡淡的防备。
    阎溟自是将沈静宸的细微改变看入眼中，只是此刻的隐公子似乎不是他的对手，就算他知道自己对他图谋不轨那又如何，他的打算恐怕整个军营都传遍了吧，唯有这位迟钝的城主大人依旧处在懵懂中。
    手里拿着馒头，撕了一片递放在沈静宸唇瓣，却迎来他的摇头，深邃如浩瀚星空的眸子，迷离如浓郁晨雾，“给将士们吃吧，我还不饿。”
    阎溟淡抿薄唇，不由分说的将馒头喂进他口中，而后在隐公子怒瞪下急速的喂了杯水，这才让干燥的馒头咽了下去。
    如此强迫人的喂食方法实属第一次相见，就连沈素沁进来见此情景，饶不了是感叹几分。但面对自家公子流露的不满与愤怒，也随之视而不见，反之递上刚刚煮好的野草汤，这碗还是他很幸苦从那帮饥饿的士兵中夺来，外面那帮野兽简直…
    沈素沁表示他跟随隐公子这么多年，就是没见过那么饥饿之人，像是争夺什么宝贝般的一窝蜂的往汤里送，反而隔壁那些热腾腾的馒头倒是被冷待了许久…
    其实也不怪这些士兵们如此，干粮馒头他们已经啃了好几日了，终于有顿能够吃上热汤，那还不赶快往前凑，慢了连个渣都寻不到，再说宁可当个饱死鬼，也不愿当个饿死鬼，谁知道下一餐还有没有…
    这边厢的沈静宸更是有口难言，嘴巴被人喂的嘴巴，更可恶的是若是不肯进食，就被人…
    眼角不小心瞄到阎溟嘴角破皮之地，再怎么见多识广的隐公子此刻俊脸也染上了几分红晕。幸好帐内火烛未曾点燃，没能露出红透的双颊…
    喂食完毕后，阎溟盯着沈静宸有些红肿的唇瓣，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受损带血的嘴角，墨瞳透着浓浓的情欲。
    沈静宸见此，想要开口破骂。然而一想起某人的不良行为，还是紧抿双唇，闭眼养神实际一点。
    心中不禁有些诧异，他竟然允许他这般胡闹。感受着发麻的双唇，沈静宸只恨阎溟有双与煜儿一样的瞳眸，若不是多少次他对着这水润般的风眸出神，又怎么会让某人得逞呢？
    暗暗叹口气，沈静宸收起满腹怨气，专心一致的调气养伤。
    几夜前观星的结果，依旧让他难以释怀。
    ——贪狼星灭，紫微星现！
    这是战事即将告罄的表示，但双方胜负难料，且紫微星旁边的贪狼星隐隐若现，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阎溟发现有时候沈静宸的视线会定格在某个物品上，然后开始发呆。
    没错，是发呆。
    虽然时间很短，但还是让以沈静宸为优先的阎溟发现了，这个新奇的发现让他着实的高兴了几天，只有他才知道的静宸，只有他知道。
    阎溟心若狂喜，管不了什么时机不时机的，逮到机会便亲近沈静宸。
    自己与沈静宸的感情，就以差那么一层薄薄膜，彼此心知肚明，硬是没能捅破它。阎溟倒是很愿意捅破，碍何沈静宸是个不配合的主，无论他做什么，只要没能超出他的底线，他便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不过，这样反倒让阎溟讨了不少便宜。
    “静宸。”修长的手指拂了拂沈静宸额际的碎发，视线看向图宁朗平原方向，“不必太过担忧，计划一切都很正常。”
    沈静宸不动声色，“嗯。”
    “他们已经混了进去。”阎溟继续说着今日得来的情报，末了，还加上这么一句，
    “我们会赢的！”
    这场赌注，只能赢，不能输！
    再度垂眸，他对上了一双悠然睁开的清眸，就这样，两人互相凝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