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横斜，星辰点点，早几日前一直不停的雪，现在也悄悄缓了声息。宫里早已是大雪密密，即使此时已是半夜子时，雪光反射的月光也照旧看的清楚书上的文字。
    万籁俱静之中，只听得凤仪宫里传来清音。
    “青月燕，过板桥，只影向谁去？
    金鹧鸪，至无双，何处是归期？”
    她眉锁清愁，低眉轻吟，十指芊芊，一曲弹罢。
    她已是皇宫里的皇后，一朝凤华，满室来仪，一人之下，万万之上。原来，也有这般解不开的愁苦么？
    她洗净手脸，脂粉褪去，也勉为双十模样，似喜非喜，悠悠然坐在铜镜前上妆。
    细细描眉时，却听得耳旁有人在轻笑：“阿如，你面目清淡，什么都提不起你的兴趣来，画着劳什子勾人的柳叶眉作甚，倒不如我取了笔，来给你画个‘帝上专属远山眉’，‘眉如远山，眼似含黛’，这可配上你的气质。嘿。”
    她手上事情不停，也不应和，慢半响才说：“远山不在，柳眉何引？”
    眼眶私有微微泪光。
    从头到尾，室内也只她一人罢了。方才的言语刹那，不过空空幻想。
    她本是相国嫡女，及笄之年便已惊才绝艳，求亲的人更是踏破了门槛。她却迟迟未答应。爹爹问她为何不嫁，她什么也未说。爹爹以为她要进宫，只有她知道，她一直等他十里红妆，骑高头大马，前来娶她。
    盼来盼去，终于等到他从战场回来，那时鞑子猖獗，他统领大军，退敌几次，边关安定，先帝却突然猝死，幼帝即位，他也由将军升为摄政王，皇叔之位加摄政王，他的心似乎不再平静。
    她一袭素衣，在最美的年华里苦苦等他，却换回他一句“待我完成大业，迎娶你做我的皇后。”
    于是，她彩衣加身，大选之年进宫做了成帝的如贵妃。
    成帝年幼，她足足比她长了八岁，他却忽略这八岁的差距，天天黏在李如身边，软软糯糯的叫她：“阿如。”
    成帝极喜欢阿如，每天除了上下早朝，便是缠在李如身边，春天放风筝，夏天捉知了，秋天逮蟋蟀，冬天堆雪人，无一不是在如贵妃的朝华殿。
    他从不叫她如姐姐，只是固执的叫她阿如，仿佛姓名能突破年龄的不合，甚至能住到他心里。
    他有时也装作大人般的口气，对于阿如的装扮爱好布景品评一番，每每此时，李如也只是默默地听着，默不应声。他以为他的阿如总是这样，却在他皇奶奶的寿辰上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阿如。
    每年的寿辰都是千篇一律，无非是几句大臣的恭维祝贺，名贵的贺礼，外加一些司空见惯的歌舞节目，看来看去，总是腻歪得很。他恹恹的坐在帝位上，看着下面大臣无聊的嘴脸。却见姗姗来迟的阿如翩翩而来，她一身青衣，略施脂粉，眉似柳叶，眉间半梅装扮更是让她清淡的面目多了几分妩媚，唇稍点红，恍若刚落入人间的仙子。阿如坐入席上，似乎还向他这个方向笑了几下，心都醉了。这下，他倒是明白，“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道理了。
    李如明白，自此之后，小皇帝经常挂在嘴上便是：“阿如，皇奶奶寿辰那天的你真漂亮。”“阿如，你半梅装扮真好看，我来给你画好不好？”“阿如，你面目清淡，什么都提不起你的兴趣来，画着劳什子勾人的柳叶眉作甚，倒不如我取了笔，来给你画个‘帝上专属远山眉’，‘眉如远山，眼似含黛’，这可配上你的气质。嘿。”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几年的准备早就消磨掉了夏鸿昭的耐心，他终于举军逼宫。哦，那年也下了大雪，老天似乎早已有了预料，足足下了三寸。宫里尽是大雪，举目望去，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望不到。
    那时也是子时，小皇帝睡不着，她也不理，心里只想着阿昭终于来接我了，故而洗净手脸，对镜独自描绘阿昭喜欢的样子。几年了，阿昭会不会不喜欢我现在的模样了？
    大军终于杀到了朝华殿，雪上尽血，成片的纯色上铺坠着大片的血红，真是异常的美艳。
    守门太监也意识到有人逼宫，急急忙忙进来通知，夏玉祺这时也慌了，也是，毕竟还是孩子，拉着阿如的手便要在寥寥禁卫军的护送下离开。
    可是已经晚了。大军早已在殿外，宫里人员死伤无数，也听得外面的人在喊投降。
    夏鸿昭已走到殿内门口，成帝忙拉着阿如的手，“阿如，别怕。”定睛细看，却惊了一惊“阿如，这是皇后的衣服，你——”
    李如并不理会，她戴凤冠，着霞披，柳叶眉，牡丹妆，十指豆蔻，指尖浑圆，笑意吟吟，矜着手，走向她的良人。
    血流雪景，与我无关。
    《正史》记载：“成帝无能，妄信小人，一时朝内上下奸佞横行，奢靡之至，百姓民不聊生。惠帝顺民心，为民劳，征召民间亲兵三十万，禁卫军惊吓万分，逃之纷纷。后惠帝擒成帝，成帝不服，妄杀帝逃之，被帝斩于墙下。”
    回忆似与现实重叠，分不清楚谁真谁假。李如只知满目朱墙斑驳下，良人非所良人，满室皆空。
    她画笔画完远山眉，自己也嗤笑了一声：“阿祺，远山眉当真适合我么？怎地我看不出来？”
    后又点起朱笔，自己用脂粉、金粉、香粉调了钿粉，轻挑了几分，便细细点了半梅。手指扑了扑胭脂，擦在唇上，装扮一新，少年一般笑了起来。
    “阿祺，喜欢人真的好累，下一世，我喜欢你可好？”
    “阿祺，你爱了我一世，我以身相报可好？”
    第二日，凤仪宫外守门太监久不见皇后娘娘起身，恰逢惠帝前来，忙开门问声，须臾，惠帝便听到一声尖叫：“帝上！皇后娘娘吞金殁了！”
    ===============================镜花水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