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位 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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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释国的三月,正是晴好。
淇都的桃花开得正美,远看是一片由浅及深的粉红,近看像是画工仔仔细细点上去的,工整又匀净。
那是最美的一片桃花,因这是王城淇都,因这片桃林,乃是在皇宫禁内。
这里,当然也有整个月释最多的美人,而其中身份最高,怕是远处绯红衣衫的凌月王姬了。王姬笑容浅浅,风义无双。
然而仔细看的话,却很容易便发现了——王姬虽在看着这些皇亲贵胄,她的眼神却并不在这些人身上,连那巧笑倩兮,其实也不过是个样子罢了。
她在看着远方。
突然,马蹄声撕裂这一片绯红,王姬唇角的笑意反而真切多了。她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报凌月王姬帘墨殿下!”
“说吧。”王姬换了个姿势,舒服的倚在王座上,而她身边的诸外戚女眷,早已慌成一团。
“边境八百里加急回报,明楚大军已攻破我国边境,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似对我军布防极为熟悉。陛下请王姬殿下带着……带着殿下,速速避难!”
“避难?”王姬沉声道,“还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吗?明楚国早就知道我军布防,更何况这么多年月释国王室只知饮酒作乐,以神明之意加重苛捐杂税,民不聊生……所以我月释国,怎么可能躲过这一劫呢?”
“王姬殿下……”一旁的一位女眷怯怯的道,“神明的意思难道……”
“神明的意思当然是让人们好好生活啊!加重苛捐杂税让人们过得那么惨不是神明本意。这几年风调雨顺,然而民众家中几乎没有余粮,官员还以出现各种神迹为名向国库要钱,国库为了拨给他们的杂费几乎连军饷都快发不出了,谁还愿意去打仗?!”
“你这是大逆不道!”门口一声断喝,月释王瞪着帘墨,“孤王问你!远昔呢!”
远昔是明楚王幼子,其母凡清夫人本不受明楚王宠爱,母家又犯下大错,凡清夫人便将远昔送往月释国为质,以期看在好歹儿子为了本国涉险的份上,明楚王能对她稍微怜惜。没想到,儿子走了,她自己最后的筹码,也算是没了。
帘墨抬起头瞪着长兄,脖颈也像是僵住了一样直直的:“跑了。”
月释王冷笑道:“皇宫禁内,他倒是能耐,也能跑出去了?!孤王曾令你看顾远昔,你居然把他看顾丢了?”
一旁的女眷看月释王盛怒而来,不敢久留,忙忙退下了。
“他手段高明,奴……奴失策。”
“你何时发现远昔逃走?”
“十日前。”
“你倒是瞒得好,真不愧是我月释王的好妹妹!”
“是我放走远昔的。这些天称病不出代替远昔的,是君钺。”帘墨抿着唇。
月释王抬起手,掌风终于未落。
“君钺自幼心脉有疾,宫人不会防他,再说外宫之人根本不知道君钺的存在。而这宫中几乎人人防备远昔。你让君钺伪装远昔,端的是好计。”
“您其实早就知道的,对吧?在父王把我和君钺一明一暗的养大的时候。”
“我知道,我知道月释国会毁于这一代,即令不看此时……我月释国毕竟有国师……能够推算国祚的国师。”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怨我?”帘墨转过身,“我的做法至少能减少杀掠,至少能保住君钺。”
“你是我月释皇族的耻辱!”月释王终于怒极拍案而起!
帘墨闭了闭眼睛,跪下,稽首再拜。
“帘墨自知有错,定然会给月释一个交代。”
语罢。
帘墨浅笑,月色融融,有桃夭夭。
淇都城墙外,哀声遍野。
边境已破,月释王调京畿之兵拱卫王城。
即使全部京畿之兵已调回王城,面对明楚国虎狼之师也只能节节败退——更何况,明楚国刚破了月释边境,更何况,带兵的,和士兵同甘共苦的,乃是在月释国当了三年人质的王子远昔。
城已被围月余。
紧闭的城门,宛如王室最后的尊严。
一月了,若迦铭国会援月释的话,也该到了。
粮官上报,只剩三日粮。
迦铭国仍,不见踪影。月释王想着,帘墨与迦铭国王乃有婚约,若是早早让她嫁过去了,恐怕也不至于此吧。
三日,援兵不至。
月释王,王后,自刎殉国。
从那夜起,帘墨就未曾哭过了。初春,风携凉意,卷了桃花缱绻,落满发间——她的,和他的。那时,帘墨和君钺,正站在城头。
全城缟素,为王服丧。而唯帘墨红衣红裙,宛如待嫁。
城墙外,有少年将军乌发银甲,策马执戟。
帘墨在城楼上看着他。
远昔。
远昔,再踏入淇都,感觉如何?
是否与当年截然不同了呢。
如今你是明楚大军副将,待破了淇都,你就是王子忠,功勋最为彪炳的一位。
为什么。
远昔,我与君越明明双生,拥有一样面容。
帘墨抬起头,浮云遮了阳光,阳光变得有些无力了:“开城门,投降吧。”
“姐姐!”
“不然负隅顽抗只能徒增杀戮了,”帘墨转过身,手轻轻按着君钺双肩,“君钺,姐姐一直知道远昔与你之间……月释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你亦是知道的、我放走远昔,本意是让他以王子身份从月释国战俘中带你走,可视为向此人狼子野心,竟率兵杀向淇都。是姐姐愚驽,害了所有人啊……”
“姐姐!!!”君钺似猜到了姐姐帘墨要干什么,猛地拉住帘墨衣裳。
帘墨笑了笑:“不要报仇,月释沦落至此,咎由自取。”
“姐姐!君钺只剩你一个,我愿去求远昔,求他退兵,只要他退兵怎样都好啊!姐姐你不要……”
君钺说着,帘墨竟已落下泪来了。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笑着说:“君钺你……远昔志在皇位,怎么肯退兵啊君钺。”说着又转向身边侍立的国师沈枫,断喝一声道:“带君钺走!”
沈枫一把拉住君钺,欲要带他转身离去,未想到君钺虽自幼体弱,但沈枫又不敢伤他,何况未曾防备?这一下君钺却也挣开了。
姐姐!!!!!!
花谢。
茶花殊色,一朵坠阶前。
轻飘飘,逐水而流。
这花,一生只开一次,只为一人。
帘墨纵身跃下城楼,她看着那人,一直看着。
“姐姐!!!”君钺喊着扑向前去!沈枫知他与帘墨乃是双生,感情甚笃,这次恐怕是一急之下也要跟着帘墨去了,遂从后面死死抱住君钺的腰。君钺挣扎了及下,挣不动了,只剩下抽泣着,泪水满面。
“殿下,凌月王姬殿下之死,乃是为殿下好好的,殿下若追随王姬殿下去了,岂不枉费殿下苦心了呢。殿下以为然否?”
此时君钺也差不多冷静下来了,点了点头,道:“我,我不会让姐姐白白死去的。”
沈枫放开君钺,道:“既是如此,殿下便请好好活下去吧。”
君钺冷笑道:“好好活下去吗?该死去的应该是我。沈枫,我要报仇。”
沈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沈枫本来拥有上古巫族一脉血统,精于占卜之术,寿命也远远长于旁人,是故这令月姊弟根本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这张脸倒还像是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他受月释先王所托保月释国祚,所以他该支持君钺复国的。但是为何是君钺?沈枫叹了口气,道:“也罢,殿下,先王生前早知此时绝境,是故曾训五百死士交予绿绮姑娘手下,又有两万精兵藏于明镜山内。殿下若想复国,臣与绿绮,自当死而后已。只是这样一来,殿下与远昔殿下就……”
“远昔……”
远昔啊……为何偏偏是你?背叛了姐姐,破我月释国的人,为何是你?
“殿下若执意复国,远昔殿下又志在明楚王为,如此一来,两位殿下只能有一人得偿所愿。”可是沈枫从心底里不支持君越复国。这样太残忍了。
君钺一双桃花美目失神片刻,冷笑道:“若是我死,倒也没什么。自今日起,本座便也是个死人了。远昔?呵,他本该下去陪姐姐的。”眼见亲姊坠楼而不能收尸,长兄也殉国了……对于君钺来说,恐怕已没有什么是能让他在意的了吧。
沈枫摇了摇头,的确君钺比帘墨更有优势,即使身体孱弱他也仍是男子,比帘墨更加安全。更何况远昔只属意君钺。但若要让君钺利用远昔……实在也未免残忍。
沈枫深深一揖,道:“不管殿下是要隐居还是复国,臣,都当尽全力护殿下周全。”
君钺负手站在那,风掀起素色纱衣,寂寥如国破那夜,帘墨唇边淡淡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