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麻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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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光晴好,师九莲一早把夜华带去药室。果然医术高明,外人竟一点都看不出他昨夜才受了那么多伤。
“这本《殊毒录》你留着,百毒更易,万变一理,仔细研究,或可找到你要的答案。”他递出一本陈旧的书册。
“这么大方?它可是你从毒窟中拿出的唯一一件东西,算是……遗物。”夜华接过书册,故意装作平常语气,随意翻两页。
“我即便不给你,转身你不照样要偷偷进来拿了去?倒不如我亲自交你,免你胡来。”
“知道九哥疼我。”
“离离,我是怕了。你平日胡闹任性对事对人就三分兴致,心里却是清透的,但碰上了那人事情,就一个痴着(zhuo),不计后果。我是怕你偷偷拿了这书又不得其法,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还不如我亲传其中要领来的安全。这里面还有我为你备好的解说,依循着上面的内容来研究可事半功倍。”他看着她,寡淡中蕴着温柔,让她想起了西川颠簸岁月里那个照顾小妹的哥哥。
“嗯。九哥,谢谢你帮我。”
他抬手摸着她的头,笑容不深,却几近将她的眼泪逼出,这个男子的脸上,已经太久没有看到这么真心的微笑,或许,他这辈子也不曾有过几次。
“我们一起想办法,所以,不许冲动!”他是在要她的保证。
夜华点头。
她只能点头,让他安心。
可她自己心里并没有那么守信用,因为,这个保证有底线。
“师先生,公子有请。”门外传来赵仲的声音。
这个人?架子够大的,喧宾夺主,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方,谁是主人。
师九莲走后,夜华静坐查阅这本《殊毒录》,一晃眼午时都过了,出药室,去雅居。
两个地方中间是一条碎石小径连通,两旁空地爬着疏疏朗朗的三色旋花。三色旋,又名朝颜,一花三色,湿地而长,枝蔓延展,叶多花稀,形虽小,却艳丽,不知怎的,多片花叶都变色惨白,到底是根茎脆弱,不耐风寒。
雅居里云未衍和千错都在,一个斜坐木阶,慵懒怠慢,一个面朝画莲,沉静端目。
这两个独处也谈不到一起。
“既然师九莲给不了你解药,那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央千错站起来,一见离夜华过来就问。
“不急,我还有事情要办。”离夜华说道。
此时内堂中面对莲画的云未衍转过身,看着台阶下他二人。她也抬头看向白衣的他。
“嗯?在你这竟还有比找药更重要的事?”央千错狐疑看她。
女子目光转上面前的独臂男子,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脸上笑容亲切:“不然……你先行?”
千错一耸肩,将那只手躲开:“把你一个人丢这,回去怕也被那死老头吵得不安生,不如省下功夫。”本就是对她半步不离的,偏还扯这有的没的,这男人啊,傲娇得很。
“这话可是你说的……那,帮我办一件事呗。”她凑近央千错耳旁,吩咐了几句,只见央千错冷面朝她一瞪眼便走了。
云未衍安静做一个看客,等她自动上面与他聊话。
“这遗世独立的高洁神韵,着实连佛祖都要忍不住多看两眼。”她斜身侧眼打量他,话中又是那种轻佻玩趣。
“想好了?”他是指师九莲的事。
“嗯。”她认真点头。
山南洞口,离夜华慢慢进入。
洞口石门落下,墙壁的机关并不算隐秘,她不消片刻便让石门升起。白色的烛,零立四壁。一张石台,一株花树,却是再无其他,一目了然。
人,不在?
走近那株花树,红色的苞心冷艳孤独、如同火芯燃点——子夜韶华。
子时夜半,花开幽冥,此刻那嫣红点点,竟似有魔咒般吸引着夜华的目光,让她瞳孔也似点燃了火光。
前尘如梦,异地相逢,竟有一种舔尝伤口的隐隐痛楚。
西川毒窟不堪回首的三百日夜,一株子夜韶华,如同她的另一灵魂,倔强、隐忍、无助、不甘,终于存活了下来,也留上了阴霾,只适合阴湿角落。
离夜华的手,抚上苞心,两侧烛火曳燃,添它明焰红娆。
一漏空的失神,再回转定睛,墙壁烛光投射上,已经多了一条影子,在她身后。
离夜华惊异转身,面前的麻衣缟素,披散长发顺直而下,面色霜白冰冷,目光无波,唇红滋血,带着七分阴郁三分妖气。
离夜华不自禁后退,腿后压上那个花树。
那双瞳眸冷寂注视着面前红衣女子,如果不是太久没见过生人,如果不是此刻这年轻女子蹙眉惊色,她或许就能从这个女子脸上看出几分熟悉。
“离开。”冰冷的声音自那个麻衣女人口中寂寂而出。
见这女人墨发披散,素衣尾地,高冷得仿佛傲越一切,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夜华反而定下了心神,:“当年你要带走九哥赶我走的时候,也是这种口气,也是这两个字。”
麻衣女人终于在认真看离夜华,睫羽自下而上抬开:“那时候的毒丫头?”
离夜华听到她的鄙称也不生气,对这种形容,她早习以为常:“那时候的毒丫头长大了。当初在我最怕失去的时候,你抢走了我唯一的依靠。”
麻衣女人面无神情,低眉走到石台坐下:“你是指师九莲。”
“九哥信了你,跟你走,不要我了,在他眼里你比任何人都重要,而你呢?”离夜华走向她坐下的方向,一手抬起,指着山洞外方向:“佛前罪,莲中谜,你用一个无形的枷锁困住他、折磨他,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他?他是你……”
“住口!”尖冷的声音如破冰碎响,打断离夜华最后的两个字。
刹那间脖颈已经被一双冰冷的手钳制,妖红的唇连吐出的气息都是无温度的:“他什么都不是,师九莲活在这个世上唯一做对的一件事情就是杀了师闻,若非如此,我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当真这么恨师闻吗?九哥杀了自己的亲父,却成了她还肯要他的唯一理由。
离夜华星眸望上,勉强出口:“放……开。”
“师九莲没有告诉你吗?这个山洞……是禁地!”一边说着,一边加重手上力道。
艰难的呼吸让夜华不得不伸手去反抗几乎要捏碎自己喉骨的双手,右手腕紫色双铃碎乱作响。
不着片刻,麻衣女人眼中出现了异彩,她小看了这个原以为轻轻便可掐死的丫头。她的手本是霜白如雪,此刻掌背经络竟呈红线,甚至发紫。
“毒丫头长成了蝎子,会蛰人了。”她麻木看着自己的手,无知无觉无心无情,依旧不放手。
“你……再用力多一分……掌内经络便会……爆裂,手,也就……废了。”离夜华不甘示弱,虽受制于人,但她一样拽着麻衣女人的命,大不了,同归于尽。
幽幽晃了烛眼,脖颈的冰凉褪去,那人的手撤开,只是那个受力的地方,留下了紫红的印痕。
“为了九哥,我不会对你怎样?但,同样是为了九哥,我也不能容你为所欲为。”离夜华摸了一下还吃疼的脖颈,对女人说道。
麻衣女人运转自己发紫的手掌,冰霜覆雪,那手竟自己封冻起来,离夜华看着她周身寒气破体,心里也起了惧畏:“你……”。
“你心疼他?你想阻止我?就只这点本事?”她将那只裹冰的手慢慢抬起半分,眼中无情绪,话语透着不屑。
离夜华警惕着,这个麻衣女人冷面无心,对人世怨愤,在她的背后,必是有一段不被救赎的过往,既然伤不了身,便试试攻其心。
“手伤了,可以冰封来愈合,那么心伤了呢?你当真是把心也冰起来,一直做个活死人?”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若不是伤了人伤了心,又怎会恨到迁怒一个一心善待自己的人。
这是问,这是激。
“你知道一个人封在冰里的感觉吗?”麻衣女人用另一只手抚摸这自己那只冰冻住的手,蹒跚走近那棵子夜韶华:“不,冰住了,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不用爱不用恨不用去回忆,真舒坦。”
离夜华看着她的背,方才的那股高冷凌驾一切的傲气此刻烟消云散,落寞,深深的落寞感拓满这个背影。
“你或许承受了伤害、痛苦,但这些不是九哥给你的,你却逼他分担你的愤怒。师闻是师闻,九哥是九哥,该死的已经死了,你凭什么还拿他儿子抵罪?”
啪……
应声而碎的冰屑,落了花树满枝叶,而转身的女人,依旧拥有一双完好的手。
“好啊,你去告诉师九莲,要他离我远些,看他……肯是不肯?”那张冰霜千年的脸不是假的,因为她连心连骨子里都是冷酷到底,她拽着九哥卑微可怜的希望,肆无忌惮地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