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心不堪忍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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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门的人,同样的一袭白衣似叠云,与雅舍主人之气质却不同。师九莲素白僧袍胜雪,眉眼从善,容颜青山如冷月,云未衍则烟云织岫,天萧深逸,气态流泻若清泉。
    “幸会九幽谷主。”温敛的口吻,不会觉得失礼,这人站在临窗,面对九哥,这般模样的一双人站一起,其态其姿其韵相互点染,竟让人有一瞬折眼。
    雅居主人双手合十,低首回礼。
    “云未衍唐突上访,为家师姐求医。”
    “令师姐何疾?”师九莲一边引客人入座,一边问。
    云未衍客气一揖,坐下位置,道:“算是旧疾,内伤经脉。”
    “病因为何?”师九莲又问。
    “邪火入脏腑,被强劲内力贯穿心脉,内伤深重,当时虽借助相同内功化消,可受焚噬的经脉难以复原,导致后来气血难续,习武之人重在一口内气,这种情状,不但不能动武,只怕长久以往,命数折损。”
    静立九哥身侧,听着云未衍述说病情,离夜华脑中出现八字:灭日年纪,焚心邪火。
    “人体奇经八脉最忌内气冲撞,邪火焚噬脏腑,首当其害的自然是血脉,虽然火焚之势已化消,但当初那一掌内力该是震裂经脉的同时带着邪火焚损了再修复的机能,才会导致难愈。想必令师姐除了难以运气之外,还时常疲惫以及昏睡。”
    云未衍永远疏淡的眉间终于有微微暖紧之色,点头:“正是。”
    “要治愈非无法,却也不易。”师九莲手中佛珠轻拈,若有所思。
    “任何代价,妙医直言无妨,云某愿倾尽所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展现的不只是决心,在夜华看来,那已入了执着。
    原来,都一样。不论身份、立场、经历,总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为之倾尽所有,师九莲如是,云未衍如是,她,亦如是。
    师九莲转头看向离夜华,说了两个字:“用蛊。”
    女子回过神,明白他的意思。
    经脉受焚噬,如同一根树躯自里面燃烧,而火灭去之后,坏损经络和脱落的残留物都没有得到排除,积年成患,如果运用活蛊从内剔除这些恶物,确实比药物或针疗来得彻底。
    云未衍顺着师九莲的话也看着离夜华。
    “九哥倒不客气,这便代我允了吗?”她故意晃动手腕雀宵,铃音叮当,添惹脸上笑意。
    “自然是你自己决定。”说着九哥站起,轻一拍她肩膀,出了门。
    云未衍依旧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看。
    “你我萍水相逢,我也未欠你人情,即便你把眼珠子盯掉地上,我,也,不,救。”转身也出门。
    九哥别有居心。
    一出门便看到某人单手提剑,手臂合着剑一起横放脖颈,靠着院子中红树一副枕戈卧眠的姿势。
    她上前,屏气欺上,悄悄握剑拔鞘,似睡的人突然伸手推剑鞘,原本欲出的剑身又回进去,离夜华冷笑不羁,手离剑柄却拈指翻袖,紫荆绫如链,牵引着剑柄迅速抽去,剑主足尖点地,轻飞向她扑来,单手不离剑鞘,她收紧系剑的紫荆绫,身体飘然冲对方飞去,凑近一刻,那人侧身躲,她翻绫低身,一个”燕子低飞”,一手”西袖朝东”,只闻剑与鞘磨擦颤鸣,身已出鞘,随绫缎回到手中。
    “做剑客的连自个的兵器都保不住,你还怎么混江湖?”她得意,不忘激一句央千错。
    “这江湖上毕竟惯用偷袭和以身诱敌的人少。”央千错不屑一冷眼。
    “兵不厌诈,今天是给你上一课。”将剑扔出,不偏不倚入那人手中的剑鞘。
    “下次有女人送上来,我该顺势接着,这样看她还怎么耍诈。”他又靠回红树。
    “你就一只手,接了女人就拿不得剑了,这更危险哦。”
    “怎了?在里面受了气拿我来撒泄?”他问。
    “能吗?一向只有我送人气受的份。”离夜华过去背对着他也靠在树上。
    “见到了要见的人,得到了一直不解的答案,你是哪里又转不过弯了?”
    “千错,有些答案,会让人更绝望。”她低声说。
    千错转身到她面前,严肃看着她。
    “如果可以一命换一命,那该多简单!”她握住手中的瓷瓶,声音连自己听着都有些惨淡。
    “住口。”千错厉声道:“不知道怎么做就什么都不要做?如果让我知道你对自己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小心我杀了你。”他恐吓她,那么担心的眼神,说出这么凶狠的要挟,他真是笨蛋。
    “哈,你哪舍得。你即便杀自己也不舍动我分毫的。”这个男人,从西川到中原,相守五年,骂之贬之,疼之护之,不管以怎样方式对待她,都只有死心塌地。
    见千错突然眼神飘离,她顺着他视线转身看去,门口站着一袭白影,云未衍。
    离夜华走过去:“还不死心吗?我说不救就是不救。”说完走人。
    “在船上还见你对他挺热情,怎么没半日,态度转变这么快?”千错跟着身后走,看着她背影问。
    “之前是不知他何许人,看着样貌堂堂,很是顺眼,自然就待见些?”她边走边答。
    “现在呢?他是谁碍着你了?”千错问。
    “是。他是苍山的云未衍,就碍着我了。”离夜华胸中的气有些不畅。
    “你跟他什么过节?”千错还要刨根问底。
    “过节?轻了。应该叫,宿敌。”当听到赵仲称他苍山云未衍,当他对九哥说起焚心邪火之病因,心里就是不痛快,就是压着气,这个人,他侠名八山,被人敬仰,正气凛然站上了武林巅峰。可是,他是踩着别人的痛苦得到了武林第一人的尊荣。有的人还在痛苦着,凭什么他苍山的人就该得到救治,她在乎的人不得解脱,那么,他云未衍在乎的人也一起受着吧。
    一路负气,不觉间走到药室,门关着,外面站着个“门神”。
    “你怎么在这?”离夜华问守在门外的赵仲。
    “妙医正在为公子疗伤。”赵仲一手横出做出阻拦的姿势。
    夜华看他木头样,上去冷声问:“你就是奉这个人之命对云未衍下”罪莲”?”
    赵仲低头不语,仿若未闻。
    央千错先开口:“这个人,你也认识。”方才那个人出现在血蛹莲塘对面,央千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那个人就在他面前,把赵仲带过了那个莲花塘。
    夜华闻言看向千错,嘴角浮笑:“能让央千错变脸色的,一定是个有意思的人。”
    她这一笑,透着趣味,让赵仲想起他在渡船上吃下“罪莲”的情景,自己到底是得罪不起,想着也就退缩下去,不再多纠缠。
    夜华瞟一眼这个忠心的副堂主,也懒得理他。
    九哥既然愿意救,她自不会误事,估摸着还要花费些时辰,干等也无趣,推着千错往别处逛去了。
    “你在找什么?”千错见夜华在九幽谷中折转几处,一直低头看东寻西,终于不耐发问。
    “九幽谷多低洼泽地,除了我们来的时候那片九瓣莲花塘,还有别的泥塘,里面有宝贝。”她一边扫视四周一边回答。
    “烂泥中还能有宝?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疯病又犯了吧。”他又开始损她。
    “等会找到了你可别馋。”不理会这说风凉话的人,她已经看到要找的地方了。
    污泥残梗,败挫的莲叶莲梗融入湿地黑泥中,空野中泥土之气细微可闻。离夜华褪去肩上长绫,结下银铃,脱下鞋靴,挽起裙裤,正欲下泥,一只手拉住她。
    “你还真够疯的。到底要做什么?”千错对这个女人很是无奈。
    “挖藕啊。”她干脆答。
    “没事挖什么莲藕?要吃我们回镇上就可以吃到,有必要搞出这副样子吗?”他上下打量女子现在的造型,实在够狼狈。
    “谁说我自己吃了,我挖来讨好人的。”说完踩步下泥。
    九哥爱莲,除了入口那片喂养血蛹的九瓣莲,也在别处栽植莲塘,九幽谷地气特殊,又处虚危山中心低洼处,土质潮湿泥润,泥地下的藕却长的越好。
    不出几步,已经摸到藕段,离夜华双手用力一提,果真是如手臂粗长的莲藕,举起朝千错献宝,最后朝他扔去,剑法卓绝的央大侠见到那黑乎乎的藕臂竟避退如逃,跳开三步。
    “啧啧……若是让曾经败在”千锡”剑下的人瞧见冷面无情的央千错这副没出息样子,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若是让曾经死在你蛊毒之下的人看到”圣手毒仙”卷着裤管在挖这玩意,不知是觉得太不值还是……太讽刺?”
    他说话间,她又扔出两段更粗的莲藕,差点让他一句话说不完整。
    转眼间,那个顽皮精怪的人已经站在他对面,四肢沾着泥巴早寻不到原色,甩甩手臂,故意祸害对面那个一脸嫌弃的某人。
    回到雅居,师九莲已经在茶案边饮茶,对面坐的是云未衍。当见到捧着羹汤走进来的女子发丝凌乱衣衫上一块块污泥痕迹,双双差点将茶喷出口来。
    “怎么搞成这样子?”师九莲看了许久,问。
    “九哥,你爱吃的莲花糖藕羹,尝尝。”夜华捋捋衣袖,将汤匙递上,期盼的眼神注视他。
    九哥看了她一眼,听话地舀了一匙入口。
    “比以前可是更味美了?”
    “离离……”他语顿。
    “九哥……”见他低着头,每次他低头,便是心中有郁,他为难了。
    “要辜负离离的心思了,这次九哥爱莫能助。”他这是在给她下判书吗?
    “怎么会呢?”夜华强笑着说:“药方是九哥出的,怎么连你也说帮不了我?小时候,我见过九哥连断气之人都让他活过来了,你那么厉害,我只想九哥给我指一条路子,教我要怎么做?”她的眼,酸了,她的心,乱了。
    “”子夜韶华”是什么,你很清楚……”他欲言又止。
    不用听他说完,便知道他要说什么。三年前她跑来这里责问他,他就是这副无奈,她说出那句”此生不见”,等到冷静后才察觉自己多残忍多自私。这个男子,背负那么深、自己都不愿宽恕的”罪孽”,守着这个了无生趣的九幽谷,囚困在自己跨不过的囹圄,他慈悲无争,又怎会加害别人。
    子夜韶华,她又怎会不知。子时夜半,花开幽冥。子夜开花至美,子夜结果极毒。
    药方上的九味奇药配炼一体,为何会有那么一颗”轮回丹”,因为九哥知道这药是给谁用的。那人是谁?那人于离夜华意味着什么?他的愧疚只因他也帮不了她。”轮回丹”成了救命毒药,他竟害了她重过一切的人,所以他无话可说。
    “天下有毒就有解,只是我们尚不知其法。离离,你要先静心找到方法,不可躁进。”师九莲说得轻慢,她听得心颤。
    不可躁进,她能等,却是要用那人痛苦来承受。
    那个人,她生死不愿松开的牵绊,三年病魔纠缠,深黑夜里听他忍痛煎熬的轻息,月光烟纱下望他清瘦孤寂的残影,她知他痛知他苦,却无法感同身受,不能以身相换,他是那么骄傲的人,老天却剥夺了他最重视的自尊。她还有多久能等?即便该等,却不堪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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