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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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3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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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清晨的曙光亮前的某一个时刻,他终于陷入了睡梦。梦里什么也没有,再次的惊醒已然清晨十点。
一如每个周末的起床时间,比工作日晚两个小时。枕边的妻子早已不知何时起了床,窗户上,遮光帘与墙壁的缝隙上透露一道白光,楼下马路的噪音,在双层玻璃与厚厚窗帘的遮挡下显得隐约。
屋子里,没有孩童的声响,没有锅碗的敲击,没有洗水池的哗啦,一片难得的安静。
洗漱后,在餐桌前享用他的早餐,他周末的咖啡早餐。打开保温瓶盖子,瓶上的温度计显示八十九度,正是他想要的八十五至九十度。
他内心偏执的认为这是个合适的温度范围,他用来泡茶或泡咖啡,他总怕太热,太热就会汤坏茶,或者咖啡。而其实,他用的是速溶咖啡,这个温度泡速溶咖啡的必要性和科学度,他避而不谈。
念书的时候妻子就为此笑过他,那时她还不是他的妻。只是个叫王若琳的小师妹,有着尖尖下巴,长睫毛小眼睛的小师妹。
那时的她总爱笑,笑起来眼睛就完全看不见了,变成弯弯两个往下的黑括弧。那时他站在远远的角落看到她,总是寻思着,她那样笑时,不但别人看不见她的眼珠子,她自己是不是也看不见眼前的所有了呢?
每回她那样笑,他总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她看不见,光那样闭眼的,眼前一黑的笑那是什么感觉?
闭着眼笑,那她就不怕跌倒?不怕有坏人冲过来?就算没坏人,有些个恶作剧的同学推她一把总会吧?再有,如果老师经过,她看不见,漏了行礼也很不好吧?
而且笑成那样,心里得有多开心的事情?她难道就不用担心饭卡快没钱要充值的事情?经管系也得有不少难修的学分吧?考试的问题呢?老师怎么看待你的?同学之间的关系,比较讨厌个谁,喜欢个谁,烦恼个谁之类的?
很快的,他的远距离的观察,在某一天,某个时间的,一顿面对面的饭堂饭取代了。从那以后,这个笑成黑括弧的师妹变得常常出现。再后来不知怎么的,他们就手牵手变成了校园情侣,那个年代大学校园情侣该做的他们大约都做了,所以因此两人纷纷毕业后不久就顺理成章的结婚了。
他回忆不起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件,比如寝室里单身的单身汉们大聚时常讨论的追女孩的桥段,他更多的是茫然。
甚至十年的同学聚会中,人们再次回忆他们这对校园常青树时,问的他当初怎么追的她。
他内心哑然,口中却带着令人羡慕的微笑回答:“谁叫她老爱笑的看不见路,某天就撞上了我这木桩子。你们知道这叫什么?这就叫做守株待兔。哈哈!”那一夜,他反常的话多。而前一天,正好是总经理的任命通知下达之日。
回忆一段,咖啡就见了底。不过片刻功夫,阳光就把伸进屋里的长脚收了回去。过去的日子说不上好,可是起码贷款买了黄金地段的两居室和车子,名片上也至少是个小公司的总经理,他怎么说也是白手起家。
原本,周末这样的时光可以持续到正午时分。那时,妻子带着孩子从外面游玩回来,孩子甜糯的声音吵着中午要吃什么,然后他们再惯例的,一家三口,到外面饭店吃饭、散步逛逛。妻子算是休息一天,一家也热闹一天。
他走向厨房,洗干净咖啡杯,归置好位置。给自己倒了一玻璃杯的凉开水,灌也似的喝下大半,坐回餐桌前。拿起手机,开始认真的发起了短信。
他发了两条信息,都很长。一条是给财务的,另一条则是给人事的。他把昨晚考虑的都仔仔细细的附在上面了。
接着,他约了城市花园项目的负责人。
城市花园项目属于市建委管辖,他多年与政府基础建设部门打交道,对里面的来龙去脉做了一番了解。城市花园项目表面是市建委下面的城市规划部门的立项,资金批下来后,实际却是划归到各区,由各区拿着批下的资金独立建设。所以,这次的招标单位明写着市建委,实际评标会上的主导人物应该是各区该项目的负责人。他们的人脉和优势在南区,目标也是明确的。
同样的,他给金凯旋的王总去了短信,注明了时间、地点、人数、标准和特殊服务的要求。
很快的短信提醒,他的信息得到了安排确认。对方回复了房间号与热情有度的感谢之词。
而期间,他已经开始收拾屋子。鞋架已经摆好,收到短信时,他正趴在沙发前的地上,伸手够沙发底下的蓝色积木方块。
刚收拾好玩具,孩子和妻子就回来了,隔着门就听见楼道里孩子的声音,叽叽喳喳的不知又为什么点燃了兴奋。
门打开后,窜出孩子的拥抱:“爸爸!爸爸你起床啦?!冬冬他是个大冬瓜,他抢我的玩具,还欺负我······”
小女孩的嘟声嘟气的,小粉脸一本正经的撒娇加抱怨。若不看她滴溜溜的眼珠子,还会以为她真被欺负了。
见父亲没立即响应,小家伙一双肉手就贴在脸上,直瞪着他,喊到:“刘然,刘然?!你听见没?冬冬欺负你的宝贝儿了!你帮我欺负回他!我不管,我就要嘛!”
刘然扒开女儿的肉手,攥在手里,大手包小手似的。半生气状严肃问道:“都哪儿学的?一副···”刘然一时找不到词儿形容,眼前的小人粉粉嫩的在他怀里撒泼?嗯,是撒泼这词么?撒泼怎么可以形容他这么可爱的女儿呢?
妻子在门口低头换鞋,听见了,似有笑意的回他:“还不是她舅妈!”
他抱起女儿转向门口,看见妻子低着头把换下的鞋子放到鞋架上,两缕散落的头发坠落下来,搭在面颊上,斜斜的遮住了眼眉,露出下巴的弧度,嘴角仍挂着浅浅的笑意。
怀里四岁的女儿一听,小手一拍不干了:“不对,不是舅妈,是cindy!”
“Cindy?”这是个陌生的英文名,刘然疑惑的望向妻子。
“Cindy就是霍乐儿!”妻子解释道,又将他手里的小人弄了下来,“都四岁了还要爸爸抱,丢不丢人啊?”
“不丢人,Cindy还要小舅抱呢!我长大了可是要嫁给爸爸的!”小家伙理直气壮的歪理。
“······?!”
“可是妈妈已经嫁给爸爸了!”刘然试图纠正。
“妈妈嫁给爸爸了,我怎么就不可以嫁给爸爸了?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爸爸!”
“爸爸娶了妈妈就不能娶你了,只能娶一个···”刘然一时到解释的方向有问题,补充道:“况且等你长大了,爸爸就变成老爷爷了。你看看,楼下的张爷爷,你不就很怕他么?说他样子可怕。”
“哇—哇——,不会!爸爸才不会变成张爷爷那样,呜呜哇——我不要,呜呜哇!我不要爸爸····”
刘然眼见着她小脸一憋红,就爆发惊天振地的哭喊。毫无预警,让他手足无措起来。
正准备出门用品的妻子,手里拿着孩子的隔汗巾,走过来安慰她,“贝贝乖,只要你乖乖的,不哭也不闹,爸爸就不会变成张爷爷那样。”
“真的?”女儿泪眼朦胧的中断了哭声,望着她妈妈。
“真的,贝贝乖,你看啊!你要是老哭,爸爸是不是容易烦啊,大人烦多了就容易变老变丑的哦。所以啊,你不能老哭哦,如果你不想爸爸变成张爷爷那样,就不能老哭!”妻子拿着汗巾给她当泪巾,边说着边轻轻的搽干净小花脸。
“我不要爸爸变老变丑。”女儿微微哭肿的小脸一嘟囔着重申道。
妻子见女儿不哭了,背起整理好的挎包就到门口换鞋了。
女儿见妈妈已经开始准备出门了,屁颠屁颠的跟到了门口,急急道:“妈妈,我不要穿运动鞋,我要穿水晶鞋。”
小小的嫩脸除了有哭过的痕迹,整个情绪早已瞬间转晴朗,急吼吼样的要出门了,哪里还有刚才的哭天抢地的凄凉样。刘然想起句老人说的话:小孩的脸,三月的天,说变就变!还真是诚不欺我。
见母女俩早已在楼道里按电梯等待了,他换鞋,拎包,关门,断后。开始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周末生活。
依着女儿的要求,他们选了汉拿山的韩餐。
小娃同餐,自然的要求许多。殷勤的服务员姐姐见有小朋友,主动的拿来了BB凳。女儿小眼瞪见那BB凳徐徐向她靠近,扯着他的裤管就朝身后躲。
刘然不明她这小家伙又怎么了,只觉得她小手用劲不小,裤腿子被扯得不但难受,感觉也十分的尴尬。便弯腰伸手往后捞她去,想让她别这么干。
小家伙见大手伸来,抓着裤腿左晃右晃,口里喊着:“我不要,我不要!”
这一喊不要紧,正是午饭高峰,餐厅里的过半的人目光都聚到了他身上,刘然更显得尴尬了,瞬间居然也有一丝的怒意在心里闪过,脸上却变成了满脸无奈之色。
人道是黄口小儿最是敏感,女儿放过了他的裤腿,仰着脸换了一脸凄然之色,双手拉住妻子的下臂。妻子见状,俯下身子半蹲在地,轻抚她问道:“贝贝,怎么啦?”
“妈妈,我不要坐BB凳,我不要!”
“小朋友不坐BB凳,那坐哪里呢??”
“BB凳是小BB坐的,我们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坐板凳了。我要像满级甜品那里那样,坐大人的位置。”
满记是上周末他们去吃的甜品店,店小自然没有齐全的,专为儿童准备的设施。
这里餐桌与椅子的高度,是专为成年人的身量固定的。以贝贝的身高坐在那里,眼眉刚过桌面。她只能看到台面上的筷子与汤勺,至于碟子和碗里的菜,无论如何翘首都看不到里面盛的是啥。这个高度根本不适合好好吃饭。夫妻两反复劝说了几下,贝贝就是不依,俩人不得不作罢,让她好好的坐在她们中间的椅子上。
贝贝坐在正儿八经的椅子上,和大人一样,心里倍提有多高兴了。就算只看到碗碟根部也是满意万分的。
等到菜一一被端上,烤肉上来,小家伙就感到不高兴了。
所有的菜她都看不见,她的份儿的南瓜粥,因为看不见碗里面,她不能自己喂自己。妈妈拿下桌子来喂她,她比小BB还不如了。贝贝小嘴一嘟,怎么都不肯吃,抢过碗和汤勺,就要自己来。
被抢到手的碗压着汤勺,在她小手里,因劲儿不足,招架不住,一会就左倒右泄的,完全没了往日在小桌的平平稳稳任她勺的模样。
刘然与妻子更是手忙脚乱的,衣服裤子,椅子地上到处都是食物。两人劝说无果,东搽西抹的到处弥补。贝贝伴着两人的惊呼,直接站在了位置上,一会儿挑战酱菜,一会儿挑战烤肉的肉夹、剪刀······
俩人均是焦头烂额的,早已不顾忌旁人的眼光,对几个频频送纸巾毛巾的服务员,头也不停的道谢。一家大小的一顿正正规规的饭竟吃的像个战场似的。他饥饿越甚,心情就越烦乱。近身一堆的乱食,远处别人都一家大小,和和美美安安静静的享受美食,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能乖乖的坐BB凳,好好的吃?
“贝贝,你看看你,你看别的小朋友,谁像你吃的这么脏?!”刘然边说,边物尽其用的将手里纸巾最后一角空白地方,抹去桌角的食物残渣。
贝贝闻言,从“食物大比拼”中抽神,抬头望了周围一圈,再望望自己,居然“哇”的就大哭起来。
他们再次聚焦,服务员都不好意思起来,上前帮忙也不是,但这噪音完全破坏其他顾客的用餐。
刘然情绪复杂的看着,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起了贝贝,搂在身上离开了位置往门外走。她边往外走,边轻拍着孩子的背,低着头似乎在孩子的耳边说着什么安慰她,只留个背影给他。
她身后挂着杂色的老旧布质斜挎包,刘然不知那包何时被她背在身上的,是进店后一直没取下来,还是准备出去的某一刻背上的。妻子转身前,面上无色的叮嘱他先吃,她们出去,情绪好再回来。
相比被别人的目光包围,被指点,被取笑,在一片狼藉的环境下,他不顾体面的狼吞虎咽,唯求饱餐果腹。
餐厅就坐落在商场里,大型的shoppingmall如雨后春笋般的在这座城市的各地新兴。这样的购物中心都一个模式,配套设施完备。通常有负几楼的停车场,还有最底层的外资超市;接着是各种国籍一二线,搭配国内大牌;再来就是各种餐饮;加上南方少见的溜真冰;儿童游乐设施,电影院;量贩卡拉OK等等。人流被充分的吸引,又一条龙的提供服务,圈住来人消费,真是商家的精明算盘。
他们的每个周末几乎都在这样的地方打发掉。这样的地方,环境整洁,亮堂,难得的层高,上佳的装潢,还有免费的空调和太阳的遮挡。
王若琳抱着孩子在商场里转悠,不需多时就能感到手臂的涨疼,孩子长大了些就越来越重,不用多久,抱着孩子这样来回的走,很快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婆婆说她娇气,或许是对的。她手臂细,力气不足。小胳膊小腿的,她一切只能尽力。只要能吃的下的苦,她都可以吃。可这么多年都有些什么苦呢,是风餐露宿了呢?还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了呢?婆婆她们那个年代所谓的苦,这个年代早已经灭绝。按这么说,何来有苦竟是对的!
大约产后大出血在那样的年代也是稀松平常的。王若琳抱紧了心头肉,头贴着贝贝的小脑袋,只觉得好似软软绒毛似的温暖窝心。
她能明白,刘然这两日一定出什么事了。但她相信他,只要给时间他总能处理好的。她总不能苛求太多,两人一人忙里,一人忙外的,小家庭像没气的小车轮磕磕绊绊的前进,在这有点残酷的现实社会里,这一切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有了房,有了车,刘然也算小有成就。
当初,父母暗地里反对他俩结婚,刘然的家里外省的小地方人,父母退休工资都不够养活老人自己,光送两儿子上大学欠了一屁股子债,穷苦的农民亲戚一大堆。嫁了他们家,就得先背了这债务。王若琳市区公务员任职的父母,怎么忍心自己的孩子受苦。正好,同个单位的世家之交的儿子美国留学回来,还没女朋友,当初两人小时也算的玩伴,算来也是好姻缘,女儿嫁过去什么都不愁,老两口左右撺掇,苦苦费心了半年。
可是王若琳怎么就不依,想着法儿的埋汰别人,猴精似得逃避被安排的各种机会。和贝贝一个样的性子,都这么折磨人。想到这儿,王若琳觉得有了贝贝,什么都值得了。
一直以来,王若琳同样能感受到刘然阴沉下来的情绪。只是他通常不会开口,尤其是这么说孩子。他工作很忙,很少时间陪伴孩子,对于管教更插不上手,自然地很少说孩子什么。更多的是王若琳了解他,十三年时光还不足以了解一个人么?他的情绪就像不倒翁里灌的蜡烛,冷的怎么都倒不出,也倒不了。
一顿饭下来,三个人都没吃好,草草买单。还好商场里最不缺的就是美食,各种稀奇新鲜的零嘴填补了空余。
消耗了近乎一天的时光,晚饭的位置也被小吃替代了。
手机上显示,八点差一刻。刘然淡淡的和妻子说道:“我们该回家了,夜晚有应酬,约了人九点要到,得回去准备准备。”
妻子不做声,表示默许,安慰了两句听到要回家依依不舍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