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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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条熟悉的返家路线,这条路他开了七年,哪怕他闭着眼都能回到家。然而这是个周末的夜晚,这个全国前五的繁华城市周末夜晚是喧闹而拥堵的。随着拥堵的道路他开开停停,脚下的刹车被沉重的踩下,油门又被不耐得压抑着。
    他带着情绪,麻木的重复着刹车与油门的脚下功夫,一如车外同在路上的无数车主,就像在同一条生产线上的产品,他们有近乎类似的来源和去向,有着无法摆脱的命运,在这条路上的任何一个本该自由的生命体都无法像玩具总动员的伍迪埃伦那样,那样跳下本来的道路,纠正这错误的应该。
    路上的车子排着队犹如绵绵不绝的怪物纵队,摆着长长的尾巴把夜幕无情的拖下,黄的眼睛,红的屁股一直一直的连到月亮上,刺破了鹅黄的圆月,一滴滴的浅黄外溢,每少一滴月亮就黯淡一分。
    可是这个世界不单只有雨后春笋般的怪物纵队,还有霓虹灯,这是某个世纪某个年代的叫法,现在的人们对这东西的关注点已然缺失,孩子们的出生张眼,它就在那里,只有三十加的孩子们才勉强知道霓虹灯这一词。剩下的只能用城市的灯光来形容,这个有点文艺的词儿勉强能理解,再下来的孩子该怎么形容这个怪物呢?这个在月亮被消耗时,偷偷企图取代月亮的家伙。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无论你注意到了或者完全感觉不到,它就是那样的。我们排着队一批批的被生产又一批批的送进熔炉销毁。
    而此时,他的车子终于排着队进了自家小区的车库,他一把准确将车入库,熄火,解安全带,拿包,下车,关门,走向通向定点的电梯间。
    周末的夜晚,突破了重重的堵车他终于到了他想要的终点。卸下一周的疲惫,周末即将到来,心情应该是愉悦的,就像沙漠前行的人即将到达下一个沙漠中的绿洲,短暂而有效的停留让行人重新活过来。
    他没有什么不同,他也需要每一个周末,只是斜六十度持续低下的头透露了他的内心,此刻他并不雀跃,他不能和十年前的他那样感受周末,愣头青的无知和快乐。
    今天下午工人冲进办公室的情景在他脑中重现,数个工人在助理的挡不住的情况下冲进了他的办公室,扬言要告到劳动局去,工人嘈杂,词不达意,情绪激动,场面激烈。他自认不是血性男儿,不仅外表文儒,内心也是安静讲理的。在一群彪悍的工地工人面前,他显得颇有几分矮小,压下内心激动与震撼后的询问还是有点轻声细语了,工人们光顾着自己的激动与大声叫嚣,毫不掩饰内心的贪婪与情绪的发泄,企图把持一切风向。他的平头除了让他显得更年轻外,丝毫不减他的斯文,他的拉链夹克并没让工人觉得拉近他们的距离。在男性的社会里,他没经历过任何一场拳头斗殴,没参加过任何拳脚相加破皮流血的雄性活动,他就那样安静儒糯的成长起来。每每这个场景,他就觉得心头有只暴动的雄狮几欲冲破笼牢,撕裂眼前的敌人,不血溅横飞,不残忍极致不肯罢休。而他,捂紧那个野兽,如不能大口喘气的逃离现场他就只能像今天下午那样,安静的站立,麻木的站立,仿若一切与自己无关,眼前的喧闹被放置到遥远的场景,就如一场老旧的电影,模糊而拖长的音调,狰狞的本来面目因为放慢而滑稽。
    这样的幻象让他当时好受,直到助理在一旁叨叨絮絮的解释原因,提醒了他的存在,捅破了这薄薄的一层根本不存在的薄膜,幻象扑哧的一下破裂,他被推到风口浪尖,赤身裸体的紧身肉搏么??激昂的叫嚣重新充斥,高分贝的喧泄如巨浪般冲过来,把他狠狠地卷起,高高的摔下,誓要把他摧毁。恐惧如活生生吞下的铁板,硬硬的卡在胸腔,死死的钉住,他无处可逃。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他没听见厚重的文件夹被拍在桌上的巨响,只看到右手在不可抑制的颤抖,文件夹被撞击而有些走形的散裂在桌前,人们张着嘴,忘了前一刻嘴部肌肉运动的走向,猝然的停了下来,自动的望向发声源,谁也没看到他停止不了抖动的手,那管不住的神经末梢被他微微背起手,偷偷藏在身后。
    他平静冷清的声音把人带出了这不正常而半衰期极其短的平静。“如果确有其事,公司会给你们该给你们的。”这和每次的员工大会上说散会没有任何不同,一样的语调,一样的感觉。工人带着心中莫名的未喧泄情绪,和一时被遗忘而出现的词穷,还有被不如预想的对待而出现的索然无味定定的看着他。
    未待工人理明白,只听见他平静无水的声音再次响起,朝身边的人说道:“王助理,城市花园项目的资格预审会三点,你和我一起参加。”说完,两人在一群茫然的工人众目睽睽下迈出了办公室,徒留着一屋子的人,敞开的大门,无数的文件图稿,开着的电脑,一副高高在上任你捣乱,看你敢不敢似的。这场本该弓拔弩张战斗,眼看要爆发就瞬间失去了对手,就像箭没入泥里,拳打在棉花上。这样的空落,让从工地来的工人忽然惊觉,自己脏污不堪的泥鞋踩在软绵的地毯,周围舒适的空调,柔和的灯光,格格不入感和害怕弄脏什么的心情占据了这些曾一时头脑发昏的工人。他们大多是蝼蚁般的,有出众的如野兽般的动物的体力,和直接的情绪,简单的想法的人。思想的不过是能给乡下孩子弄学费,或者给老家盖个房子,娶一房媳妇。。。然而,最贴近动物的人欲望和贪念他们也丝毫不少,等该有的有了他们也会想得更多,比如户口,比如在这个城市安家,买房。。。。这就人,教育和思想或者对美好的愿望的想法或许让你的行为出现令人崇敬的后果,但也会出现险恶的卑劣的事端。不是因为贫穷或富裕,而是我们习惯了人不被人以人的方式对待,我用金钱来衡量人,用钱来对待人,同时也如此的来看待自己,衡量自己。
    工人的大多数的散去和几个在互相劝慰稍作滞留后相继离开,是在预审会后秘书电话中了解到的。预审会中他心情一直不平静,期间描了几眼速笔记录的王助理,所幸会议记录一如往常的详尽。
    公司成立了十年,他从大公司的小职员跳巢到这家成立三天的公司,从无所不做,到占股,再到今天的成为这个不大不小的企业总经理,所谓的一把手。
    同学聚会中那些发展更好或不如的上上下下大有人在,他从不回想那些往年,哪些瞬间,哪些决定他做错与对,促成今天的他。他的记忆短暂,只记得最近,连近几年的事情都变得模糊难以回忆,就像深深沉入泥泞里的重石,难于提拉出来,连石头原来的形状也全然忘记。
    他记得正在施工的所有项目,需要拿到手的哪些项目,他的那些客户的细化个人情况,他记得完成他目前工作的所有要素。他记得困扰他的这些待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从情绪上占领他,从问题上困扰他。他试图挥去情绪,去考虑这场劳动纠纷,因为加班工资这部份没算到总工资额里一同交社保和上税,工人要将他们告到劳动局。将加班工资剥离的算法是这个行业惯例的做法,社保和税公司交的大头,工人的加班费也被扣除小头,工人流动性大,同时对他们这种只是短暂在这个城市打工获取收入的纯体力劳动力而言,他们拿不回社保里的钱,也不可能享受这个城市常驻户口人员的福利。他们是不原意交这笔钱的,企业也乐意少缴,这本是双赢的,被双方私下默认的行为。虽然,这违反的劳动法,这点正是工人们把住闹事的一点,其实上也违反了税务,变相的逃税了。问题闹大,罚款数额一时难以估算。
    如此巨大数额的工人数量,与这许多年的作法,工人们若告他们,公司不但面临巨大数额的罚款还有官司,目前正做的项目同时会出现人员问题,紧接着就是旧项目无法如期完成,新项目拿不到手,业内的影响等等。巨额罚金的付出,而新项目无法营收,供应商费用无法支付等一系列资金断裂现象。公司将面临倒闭的可能巨大,不论过去十年怎样的盈盈汲汲,怎样的精心运作,这一笔足够致命。
    电梯二十三楼的到达声响起,他紧锁着眉头迈出电梯门,拿出钥匙打开门。刚往里迈就踩到些什么站立不稳,连忙扶住身后随手带上的门,回神往地下一看,入眼的是满地的乱鞋,大大小小的各种,旁边本该置放鞋子的鞋架上空的七零八落的。他换上拖鞋,伸脚将乱鞋草草扫到一边,往日他或许会一双双摆到鞋架上,他看不惯那乱,不喜欢被绊倒,更何况若是他那宝贝女儿被绊倒怎么办。
    今日他却没这么做,耳边是孩子不依不饶的哭闹,还有那熟悉声音伴随着不耐烦与怒气不停的喝斥什么,声音并不小,从房间传到了客厅,一如地上沙发上的玩具被不知在如何的起意下,随处乱扔的遍布。他无法静心听那原由,仿佛和每天下班时会出现的一样,大概是孩子不听话,妻子辅导不下去,所以小的哭闹,大的发脾气。吵闹和乱哄哄不是今天才有,也不是对她们不上心,只是今天他不想听见也不想看见,相比企业的生死攸关,他一团乱麻。逃避般的欲直接转入卧室,却和刚从儿童房出来的妻子对上。
    妻子王若琳一脸疲惫,清晨扎起的发髻,被折磨得七八分的垂丧,几缕几缕的四处任意悬挂,眉骨上稀薄的眉毛下,几处干得微微泛红的掉皮,水肿困乏的脸和眼袋衬得这张脸有几分惨不忍睹。
    王若琳看了一眼下班回家的丈夫,自动过滤了丈夫满脸的疲惫,收了眼里的怒气,不再看他,一言不发的走向厨房准备晚餐,留下儿童房儿童的抽泣,独自进入卧室的丈夫。对于她而言,这又是一个忙碌而烦躁的一天。听见门锁响起的声音,她不是没有不同的设想与期待,只是看到丈夫满脸密布的愁云,今天只能更糟,她必须强打精神维持好吃喝和全家大小的基本作息规律。
    妻子的脸与胡乱的家居服让人心里涌起一阵嫌恶,在疲惫中他掩饰不住那情绪,便也撇开眼迅速的转进了卧室,和衣倒在了一张乱床上。
    闭上眼,一切都看不见,他要好好整理整理目前要面对的局面。可是孩子的抽泣在耳边呜呜不停,杂乱纷错的锅碗瓢盆撞击声诺大,伴随炒菜的油腻味飘来,他苦淡无味的食味在这味道中引得胃阵阵翻涌难受。这样的环境,他一刻也无法呆下去。
    毫不思索中,他走出卧室,急速的换鞋出了门。
    他没有开车,却是满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
    正值爽朗的秋季夜晚。白日里,孤独的太阳抓着夏日的尾巴妄图炙烤大地,偏执的将秋燥好好的执行。夜幕一落,大地就有气无力地降下温度,再加上几阵凉爽的西风,道路两旁的落叶梧桐沙沙沙的很是惬意的享受。
    这个南方沿海城市,有着全国最有特色的政策,最新兴的一流城市。从基础设施到各项措施文明度极高。而周边的数个小区是在近几年迅速开发,一切都是填海而建,规模之庞大,在城市的东南边已经蔚然成景,不论是路边参天的法国梧桐还是灌木绿草,卵石泥土,无一不是别处运来,城市建设,景观设计的专业人士尽心搭配打造的优美环境。
    这优美的环境丝毫没感染到他。他低着头,盲目的,静静的向前走着,脚下重复单一的动作帮助他维持一种不被打断的思考,一种固定而安稳的频率。
    一个又一个小区边上的道路被穿越,他的情绪渐渐被抚平,开始整理一些要素,一些明天要着手了解的信息。
    当他开始恢复有条理的思考,才发现迟来的饥饿感与忽然而致,填充满口鼻腹腔的蛋糕香味。丰满而甜美的蛋糕香味,光靠味道的填充只能数倍的提醒因过度思考与繁忙所带来的胃部极度的空虚。
    带着低血糖的头晕,与双腿虚浮前兆,走进这家灯光温暖的蛋糕店。
    他只是想要任何一块蛋糕,它们任何一块都能满足,他此时最初而最紧要的需求。他站在收银的柜台前,手伸进夹克的衣兜里。衣兜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想是钱包没带出来。他一阵急慌之色,伸摸了摸裤兜。那里,或许有昨天买早餐余下的零钱。可是想着有预审会,今早他已经换了干净的裤子。于是,就最后的希望也没了。他寂寥的双手一阵东掏西抓的忙碌后,在身侧微微的张着,随后手指虚弱无力的半圈,却无法成拳。
    他咽了咽口水,喉结自然成波,眼框却像紧绷的橡筋,扯着眼珠子的根部阵阵酸涩。转身要迈出这光明,他势必还要走回去的。家里有吃的,出门不该忘了和妻子说,孩子还难过么······一切轻飘飘的想法,浮在平头前额的发尖尖,他大约觉得有些眼前发黑了。
    “试试我们的新产品吧?”
    眼前一个白色的托盘递到眼前,上面赫然有四块不同的小蛋糕,插着透明的叉子,仿若在和他做最美的邀约。
    不假思索的,抬手拿起叉子把蛋糕放进了嘴里,他实在饿极了,连嚼带吞的一口将蛋糕消灭。
    勉强的果腹让他恢复了精神,抬头仔细打量这个好心邀请他试吃的店员,他觉得有义务要对蛋糕的味道做些中肯而有意的评价,试图张口却一时词穷,却是上下唇间做了无用的摩擦,又轻轻闭上了。
    年轻的店员,白色的短袖,腰间围着黑色的围裙,上面印着几个暗银色连写法的文字让人不知其意,只觉得干净,雅致又颇有点文艺范。
    店员微笑指指唇际,那微笑一同他人一样,年轻,活力,美好,这一类的感觉撞击着人的视觉。人不计其数,却确实分为三六九等,经过这么些年他渐渐明白。他也有过那样的年纪,那样的年纪的他,却只能蹲在超市架前,一格格仔细的比价,选择最便宜的刮胡刀后还心疼那付出的钱。第二天顶着刮得不甚干净的胡子,和洗不白的白衬衣做公司里的愣头青,压抑着此起彼伏的常年不消的青春痘,谨慎的说话,连开心都是小心而无知的,他是属于卑微而无优的那一类。如果有人要给回那一段岁月,他会踌躇,或许避之不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才懂得如何把那个木纳的青年藏的无人可见,懂得怎样做出风轻云淡的微笑来表示善意。而有些人天生就会,比如眼前的介于孩子间的年轻人。
    年轻的孩子见他并不明其所指,表情微呆,思绪游离的模样。内心暗自好笑,看着不像外地民工的样子,却闹得连连吞唾沫,想买无法买的模样。这会儿明明一中年人却摆出一副不相称的茫然的表情,这样的社会,这大叔是怎么活到这么老的?带着微微扩大的笑颜,倾身拿起了托盘上的纸巾,不等他反应过来,将他唇边的奶油搽去。
    瞬间明白其意,原本想挤出一个微笑表示谢意,可眼前那店员扩大的微笑,此时看在眼里竟然有几分嘲弄的意思。
    怒意泛起又压下,取而代之礼貌的两字:“谢谢!”便大步的迈出了店门头也不回的往回走,何必和个不知深浅的孩子计较呢。
    对于他的晚归,王若琳不知可否,也不问原因。餐桌上盖着的饭菜,和平时加班和应酬回来时的摆放方式一样,逐个的被倒过来的同等尺寸的盘子盖住,一个个白色的圆圈底部线条闪着橙润的光圈,餐桌的灯光被调暗了,和一盘盘整齐安静的菜盘子堆聚在一起,有些幽怨的等待着。
    王若琳是他大学的师妹,经管系毕业的,生孩子前分明也工作过若干年,可是家务料理起来真是一塌糊涂,要让他唯一欣慰的也许就只有留菜这点好了,可是菜式也越做越乏善可陈。她从很多年前就知道他夜里总是容易饿的,于是留菜成了习惯。那样的盘子近乎十年的不变的润着光圈,早已经失去最初的温暖和感激。此时,他接收到的信息是,他们已经用过晚餐了,仅此而已。
    亲亲正在床上准备睡觉的宝贝,匆匆吃过,洗漱完毕,已经夜里十一点。刷了会儿微博微信的,看看新闻就到夜里一点了。轻手轻脚的上床时,床上的王若琳已经鼾声大作,间隙还伴着偶尔的咬牙切齿的磨牙,她就这样,他听了近乎十年。
    夜里辗转难眠,他还在思考白天的事情。
    他控制不住的思考,把眼前要了解的信息考虑了,在脑子里从粗略到精细,汇总了一遍又一遍。下一步可能出现的总总问题和局面他也不得不做设想,还有应对的方法。而第三部的棋路总是最难思考的,思考的方向就像一棵树,从单个树杆发出,到主树枝,在后来到第三部的分叉枝桠,一切就变得数量巨大,而各不相同。过分的繁杂容易把脑子变得混乱,夜晚的神经变得敏锐,这个设想在叫嚣未尽,那个又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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