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摇光卷  (十六)琉璃国色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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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鸟群飞,乌雀鸣唱,仙云雾气缭绕,放眼望去,一大片白色琅玕花保持着百年盛放的美丽,圣洁而清美。
    “主人,有下落了。”湫娘踏上三千玉阶,直直朝云遥殿中奔去。
    踏入殿中,等待片刻,却未闻其声,湫娘有些疑惑,目光扫过玄沉大殿,却不见其人,幽幽清沉中唯有玄檀香炉中飘出青烟缭缭,浸然着空气,缠绕过玄玉凤柱,分外地典雅温沉,神旷淡然。
    “我在这里。”一道始终偏冷清沉的声语传入虚空之中,闻声湫娘恍然明了,转身又朝殿后那片琅玕花林奔去。
    瀑布直下三千尺,繁星如玉,深邃清亮,点点洒落山野,夜雾缭绕,晚风微凉,耳边飞瀑溅落的声音,一阵风过,隐有水雾沾衣欲湿。
    凤摇在水边静伫顿足,神情温冷,思绪沉沉,水湿渐落裙角玄衣,却犹自未觉。
    玄衣幽华,闭目静若。
    无边无际的苍穹,唯见夜深近墨,斜风飘摇,似是隔了半晌,却仿佛已有多久的时光静候,不知不觉,不问不痒,多少夜雾翩擦。
    身后湫娘恭敬地徐步而来,面容有喜,一双杏眸在微沉的夜里显得荧光晶透,却在主人面前始终恭敬如一:“凤主,属下已经找到了离境花的所在之处。”
    凤摇墨睫微颤,随即睁眼,又双目轻阖,即使那道风雅身姿没入深沉的夜色,依旧如往一日的偏冷清然,淡淡开口:“我已知道。”话罢,单袖一拂,云镜在水波里灵光闪现,白银炫飞绕舞,荡荡幽幽出一幅画面。
    无边大漠,雪陀之铃,悠悠浮现于黄沙之中,有一位身着白衣黑色斗篷的旅人在风沙之中艰难前行,身侧雪陀之铃悠悠回荡在大漠,大漠无遥,黄沙中那道身影渐渐远去,银光炫漫飞舞,直至最后云境在水中消散而去,一切化为虚无。
    “凤主,刚才在云境里看到的身影莫非就是?”湫娘率先开口,眼中一片疑惑。
    凤摇凝眸微沉,沉吟片刻,徐徐道来,“不会有错,我能清晰感受到,六千年前镜花经历了洪荒之战后,虽化为九九八十一块碎片散落九州,可灵气不灭,后世千年来每一代命行者都会背负上聚集灵石的使命,云镜里的这个人,我很确定。”
    湫娘恍然明白,只道了一句:“那她要去哪里?”
    凤摇沉默一瞬,随即道:“天之涯,她会去天之涯,解封最后一块碎片的封印!”忽然之间却想起了另一个女子清魅明媚的笑靥,清澈妖娆的双眼,凤摇顿足静伫,幽转清眸投向那深邃而广阔的夜空,清清沉沉,将心底的那一份尘埃洗尽。
    “凤主之意?”
    “镜花若非纯净的凡人之体可接近,如此,根本不近他人之身,这一切,只能由我来,我会亲自将她引到正确的轨道。”他淡淡开口,眼中偏冷清然的神色微起波澜,叶随风动,心静止却,凤摇广袖一扬,转身举步离去,夜幕之下衣袂飘然。
    仿佛预料到了什么,湫娘面色大惊,陡然转身看向渐渐远去的背影,清沉而孤冷。
    时已破晓,天色初晨,当第一道日光倾洒而下,那一大片的白色琅玕花掉下清晨的露珠,圣洁而高雅,清美而神圣。
    凤摇缓缓步入浓重而玄沉的殿门,三千天阶在身后天色之下光亮如玉,然而此刻日光透过殿门橱窗倾洒而下,洒在静静负手侧立的玄衣身上,带着丝丝暖色,恍然朦胧的亮色像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照亮了明华。
    九百年来,从来没有那一刻会像此刻感到安宁温和,抛开了一切凡世尘绪,即使在冰棺中八百年的沉睡,依稀中也能感到彻骨的倾心寒意。
    上古凤族后裔从来都是无殇不哀,它们展翅落入人间凡尘,却只能在高处静静守护九州大地,八百年的冰封沉睡,醒来之时已昨日别年,灵力早已消散几成,就连凰天石也无法展现烈火凤芒,若再施展分魄术,恐怕心神大损,灵力消耗太过,最后却和常人无异了!
    他静然心神,墨睫轻颤,翩冷且惊娆,清眸里几多思绪微沉。忽然复尔轻笑起来,自嘲地摇了摇头,方才踏入殿中的那一刻不就早已做出决定了么?想到此处,定了定心神,抬首目光透过橱窗,仰望天际。
    远香的余味飘进,红妆如幕,谁还在云幕那端偏偏低望,穿过他始终清冷默然的目光,有白银灵光绚烂飞舞,绕着他手扣灵诀的指尖,炫漫飞绕,千丝银缕飞舞,缠绕,越聚越多,银光之下衣袂翩然自起,宛若天人!
    然而此刻,千丝银缕光芒盛处也掩盖不了他渐渐失色苍白的容颜,掩盖不住墨睫轻颤闪动的汗珠。
    “去!”突然一声低沉轻喝,那双紧闭着的双眼陡然睁开,三魂凝聚的虚空之影开始从他身体里分裂,千丝银缕灿烂炫飞,漫舞着整个大殿,光芒大盛,直冲九霄!
    片刻之后,盛芒渐消,一缕青丝落下肩头,一切落如寂静之中,终于衣袂与空气交擦的无声似响,打破了夜雾般深沉的寂静。
    面前的玄衣男子静静伫立,同样的一张容颜,同样一袭的青丝静垂身后,也是同样一身玄衣清沉,只不过不再是苍白冰冷,全身肌肤透露着血色的暖意,左心房的跳动炽热有力,只是一双眼却始终紧闭,不曾睁开。
    凤摇静然抬眸,一瞬深色异彩骤然,却又无息平静,只唇边不知何时一抹淡笑悄然浮现。
    施展上古冥法禁术,必须以自身鲜血为载体,消耗巨大的灵力,能引导渡过对方遭受的所有伤害至主体,但同是施术者将遭受反噬,会承受难以想象的伤害,但从一开始下定了这个决心时,便也顾不得其他了。
    自己无法保证在进入天之涯,解开最后一片封印之后,她会怎样,但只要她安全尚在,将她的宿命与自己相连,就算若有不测遭受反噬,又有何妨?
    凤摇不禁淡淡轻笑,凤摇伸出白皙如玉的一指,骤然有白银灵光无声无息在流转,炫灿飞舞,然后化为一颗流星冲破殿宇高瓦,飞向天际,然后消逝不见。
    心头剧烈的绞痛骤然来袭,全身血液倒流涌上心头,痛楚生生缠绕着血肉,身骨,一寸一寸犹如冰裂海涌,再也无法佯装镇定,凤摇几步踉跄,步履不稳,面色苍白无力,宽大的玄袍广袖之下,鲜血如柱流下,浸然了玄衣。
    突然殿门被人推开,湫娘急步闯了进来,再也不顾禁闯的后果,在外面看见殿内光宇如柱,便也明白凤主用了多大的灵力,然而她却看见那人正安然无恙,和想象之中并不一样,湫娘轻轻开口:“凤主,你……”
    “退下!”大殿深处那人突然朝她厉喝一声,凤摇强忍住痛楚,目光冰冷漠然穿透到她眼中,从未见过凤摇这般寒冷冰彻的目光,竟隐带一分杀气。
    湫娘愣在原地,脚步却不曾移动半分,秀丽的容颜第一次在凤主面前失措:“凤主,湫娘……”
    忽然深处传来一声极淡的叹息,“你下去吧,我并无大碍,只是灵力消耗得有些过多,有些疲劳,现在我要闭关,任何人不见,莫要来打扰。”再次开口,那份冰冷彻骨和一丝杀气早已消失不见,只淡淡到了一句,一如既往的淡然清冷。
    湫娘苦笑一声,终于移动脚步转身离去,眼角再也止不住晶莹滑落脸颊,其实她怎不知大殿里的那个人又何来的无恙?若无碍,又何须闭关静修?若非灵力消耗太过,身心之命受损,如今,怕已和凡人无异了。
    待湫娘走后,凤摇抬首,唇角有一丝鲜血,面容更加苍白,他定了定心神,长袖一拂,艰难移动脚步,举步步入大殿更深处,一抹鲜血淋漓着玉石大地,冰冷触目而惊心。
    天清微朗,破晓之时的第一缕日光透过橱窗洒下,倾泻于那一席如墨的长发上,满室的流光潋滟在此刻显得分外暖和。
    宫灯燃尽,晨曦天光微启,晨钟声在高楼殿宇之上盘旋,回响于偌大的沧国宫城,一声声,透过天色的帷幕,破云催雾,悠远绵长。
    儇阳宫殿前,有一排排宫娥调快了步子踏上三千石阶,步入那座森冷暗沉的宫殿。
    天阶下,有一碧衣宫装女子遥望着那紧闭的殿门,目光微凝,秀眉轻蹙,转身,对着来者疑问道:“肖公公这是何意?公公明知儇阳宫乃主人下过禁令,禁止其它宫奴擅自进入,公公此举可是仵逆主人之意,若追究起来,公公可就难逃此咎了。”
    来者一头白发锦冠,紫蟒官袍,一双狐狸老眼扫过眼前这张清秀的面容,目中精光迸发,来人一抚长须,徐徐道来:“后夷姑娘恐怕有所不知,殿下旧患难医,虽需子时出生的处女精华之血,但年复一年,这病患也越发的严重了,重病还得重治,所以要加大剂量,后夷姑娘是学医之人,有空得劳您多翻阅医书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沧国暗部总舵主肖巾陇。后夷一扫那老狐狸面容,沉静的眸心划过一丝冰冷的寒光,面上却从容道:“好像肖公公不该着手此事吧,莫非了近日手下都变得安分了,公公倒闲有些无聊了?”
    她上前一步,逼进,清丽的眸子锁定他,冷冷道:“肖公公怕是忘了,就让奴婢再提醒一次,主人下过禁令,儇阳宫除却奴婢,禁止任何宫奴擅入!”
    肖巾陇眼皮一跳,佯装慈祥的面容竟有些挂不住,他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眼中寒光如刃,他瞥眼瞧了瞧四周,正无人,不禁暗自咬牙低声道:“别以为有殿下为你撑腰,你这碍事的小贱人,总有一天会栽在老夫的手中!”他冷哼一声,转身便踏步离去。
    目送着那离去的背影,后夷不禁轻吁口气,稳了稳手中茶盏,举步踏上那三千石阶。
    方才她与那老狐狸针锋相对,此刻想来,额上早已浸满了冷汗,后夷心知,若无儇阳宫内的那个人站在身后,此刻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只是那个老狐狸,当真越来越放肆了。
    一念至此,她已顿足于殿门前,正准备推门而入,然而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秀美微蹙,站定于一侧,却是施展体内真气流转,令耳目皆张,静听之下,整个殿门竟不闻一丝响动,分外死寂。
    “莫非……”心念一转,后夷蓦然惊首,急忙推开沉重的殿门,一股阴风合着血腥味呛入鼻腔,顿时恶心之感泛上,后夷定了定心神,稳了稳手中茶盏,轻步踏入。
    云纱幕帷随风轻扬,拂过那金玉砖上触目惊心的血痕,后夷小心翼翼踏过一具又一具横尸,终于看到塌上那沉睡的男子,清秀的面容不禁泛上一丝温柔的微笑。
    这个男子,他以他的骄傲挥枪令三军,翻云覆雨江域,一手推动天下格局,城外亦是追随他的铮云精骑,七年磨练,一朝成败,百吟宫上那道光芒耀眼如金,他将天下算在眼里,踏破千城,他的喜怒哀乐,亦如那道天容雪衣,她深深地刻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如此男儿,如此芳华,赤练谷七年的陪伴,他见证了这个少年的隐忍成长,无人不知,她知,震摄天下的沧陵王之美誉,赤练谷七年磨练,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每一天,每一夜,她在黑暗的角落看着他,亦是一个简单的问候,亦是一次擦肩而过,不知何时,她漆黑如亮的眸子里已深深刻下了那个少年的影子,再也容不下别人。
    她白皙如纤的玉指轻轻勾勒着他尖削如玉的脸庞,带着轻微的颤抖,抚上他的眉眼,触着最轻柔的温柔,感受着那丝丝温度。
    这个男子,她的主人,沉睡时一如既往地蹙着眉,他的喜,他的悲,他的哀,他的乐,就这样深深烙印在她的心房。
    静夜思,驱不散,她就这样怔怔的看着他沉睡的面容,出了神。
    然而却在此时,塌上那男子仿佛感受到什么,顷刻间睁开凤眸,一刃血影惊骤地划过眼瞳,瞬间寒意浸染满殿,后夷陡然惊醒!
    眼前那人长臂一挥,后夷被狠狠甩在金玉石柱上,甚至来不及反应,惊愕之中那人又逼近眼前,一手紧紧扼制住自己的颈喉,冰冷的杀气骤然袭面而来!
    “咳咳……主人……是我……”后夷露出绝望的神情,死亡和绝望瞬间笼罩而上,任凭自己怎样呼喊眼前那人始终纹丝不动!
    不知何时,那双本是清湛如墨的眸子此刻无焦距地看着前方,眉心处一夺莲华印记渐渐隐现,如血色妖娆,闪烁着明寂的淡光。
    莲华三千,血溅明华,滴落于明净如玉的脸庞,极致的媚冶,极致的邪魅,绽放出死亡的妖艳,致人瞬息。
    “主人……”后夷挣扎着吐出最后一句话,最后的意识定格于那张熟悉且又陌生的脸庞,下一秒,已昏死过去。
    眼前女子仿佛无生命般垂下挣扎的玉臂,突然间,那双湛黑无焦距的眸心终于泛起一漾波动的清光,将他的理性一点一点生生拉了回来。
    他从未想过,黑夜竟是如此的漫长,仿佛整个世界便是一片虚无,忽然,他的耳畔渐渐出现巨大的战鼓声,厮杀声,整个画面开始清晰起来,战争,杀戮,一遍又一遍地在上演着,王城惊变,沧都烈焰,每逢血河高悬天际,国必有殇,战争杀戮再次在这满布苍痍的大地上上演!
    画面几转,定格于一座巨大的青铜王殿之内,画壁上凌刻着一幅壁图,壁画中有一只金翅血凤飞临九重峰,烈爪裂碎九州山川,双翅震荡山丘越岭,就连青空也被鲜血淋漓!
    那幅壁画的最后,血云弥漫九州上空,日轮倾塌,星河倒悬,日月失辉,人间惨遭血荡浩劫!
    依稀中,梦中的那个少年,睁大纯真好奇的双瞳,不禁伸手亲触那幅壁画……
    陡然间,这段深埋于脑海的记忆再度被开启,那双凤眸终于泛起应有的温度,眉心处那一夺莲华印记已淡淡消逝。
    撒手后退几步,昆仑淡扫四周满布的横尸,一拂长袖倒也不惊讶于此,反之转身瞧见躺在地上的后夷,目光之中浮起轻微异光,疾步弯身轻探鼻息,且有一息尚存。
    熟练般将她抱上床榻上,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昆仑静静凝视着那沉睡的玉颜,昏暗的光线下,女子静美的容颜显得分外柔和。
    第一次,他静静坐在她身边,闭上眼,沉默着,再也不扬平日雍容优雅的微笑。
    沉默了片刻,他举手拿起搁在一旁的琉璃玉盏,那处女精血在盏中轻漾着,映入他此刻静冷如渊的深眸。
    拂袖,仰首,一饮而尽。
    缓缓起身,举步向前,推开沉重的殿门,亦如拉开了一幕天下间战与火的逐鹿之争。
    天光,烈日,沧海,他举目望去,透过云幕雾帷,在那场天地为盘的弈局中,结局最后,孰成孰败,他亦不知……
    忽然,放眼远处正南方向之迹,有一架云螺张开巨大的机翅,以飞疾之速,烈焰之势冲上九天云霄!
    目过之处,昆仑却再度扬起优雅高贵的微笑,那目光带着举世的据傲,冷冷俯瞰大地。
    “造成功了么,既然如此,接下来就没有人能够阻止我的脚步,帝都,第一个就从你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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