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月  第五十九章(二) 行进扬州(二)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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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城的城门关闭时辰要比苏州晚上一个正点。现在又逢清明之后的出游盛季,除了今年进京待考殿试的贡士与参加下个月各府府试的童生,南来北往的文人墨客不可胜数。
    每途径一景点古迹,船上的这群人都会为之讨论一番。比如刚才先后经过西域先贤普哈丁之墓与东关古渡,他们从南宋的灭亡一直推说到王阳明心学对当今朝廷改变商人赋税方式的影响。
    李良听得云里雾里,要不是柳慈贤就站在他不远处,自己早就偷偷遛到舱外的僻静地。距目的地还有一小半的路程,终于他们又换了个话题。
    “素闻‘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扬州有二十四桥,至今也不知还剩下多少。”沈小公子轻抚着怀中看似长大了些的“小猪,”目光时不时不经意地略过坐在对面正与李良调笑的柳可西。
    “这‘二十四桥’仅是泛指,即便是真存在过,几经战火,也消失殆尽。”程章淡淡地啜饮一口茶,刚才他一直激辩如流,想必现在已是不便再开口言语。
    “程公子所言差矣,”方苞听后直言道,“‘二十四桥’最初为唐人杜牧在《寄扬州韩绰判官》中所提到,后来北宋人沈括在《梦溪笔谈》之补笔谈卷三中专门指出,考证坐落于旧城中的究竟是哪二十四座桥,正名称、定其址。所以这‘二十四桥,’是确有其物。”
    “我赞同方凤九的看法——沈先生是位精研天文、地理、历法、算学的集大成学者,所留下的资料经后人验证都是可行的。《梦溪笔谈》又是为其晚年所著,像是在地理方面,若非经过再三实地考察岂会妄下笔断论?”赵熊诏应道。
    “依小弟拙见,恐怕这‘二十四’仅是扬州旧城中一座桥的名字。”郝俊如也是同在苏州府学读书的秀才,先前一直参与众人的争辩。“古人常以‘三’、‘九’、‘十二’等数字作为泛指,借此烘托意境,美则美矣,正所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从杜牧的诗词,不乏能看到这些数字的存在的例子。而例如之后唐人韦庄在《过扬州》之‘二十四桥空寂寂,绿杨摧折旧官河’与南宋人姜白石在《扬州慢》之‘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还有前人谈观若游历扬州时则亲自寻访过这座桥并留下《二十四桥》之‘桥上行人桥下水,落花尚自怨香泥’,以上三者,均可看出这显然是仅指一桥。”
    “沈括也是经历科举出来的文人,照你所言北宋之人的书作便是不实?而后人所考才是正解?”方苞质问道。
    “也不能这么一概而论,”郝俊如继续解析道,“毕竟从杜牧道沈括时隔两百余年,其间这座城历经多少场战火才侥幸保存至今,更何况是那些庙宇桥梁。对待一个问题,一旦有人质问,便会有人试以作答,就好比堤坝出现列缺则必须借以外物填补,出发点都是好的,可是假设是两百年前所筑的堤坝,缺乏前人留下的文献,你如何知道它当日用何材料所建?那若是这水堤直接被冲得坍塌无迹呢?你是修补还是重新建一座?”
    “郝俊如,你这分明还是在质疑他的考证有误!”方苞喝道。
    “为何前人所述便是真理,沈括是学者、是官员,不是圣人;若是如此,那科考也不必用四书五经为题了,大可改为《圩田五说》、《缀术》、《齐民要术》岂不合了你意!”说话之人是朱毅辰,李良发现自离开苏州,这人便与方苞实为不合,凡事有一人说好的,另一个绝对要偏偏否认。
    “你!”
    “我看好确有‘二十四桥’一论。樊川先生做此诗时已在扬州为官三年,而他所赠之人亦是扬州官吏,必然二人对扬州分外熟悉。定是前人有所交代过这‘二十四桥’的究竟状况,所以经后人一代代传下,到了北宋才有人以确信曾有二十四座桥而去具体查核。”又增加一个争辩的,此人姓屠名辩梁,字方澳,也是苏州城中的官宦家子弟。
    “倒是不见得,”陆小宝,也就是王泽之身边的那个书僮说道,“沈先生在书中曾两度提到‘下马桥’,那这是算作同名还是疏漏?而唐时大名鼎鼎的禅智寺桥,也在杜牧之曾下榻之处,却未被沈先生计在‘二十四桥’之中,故而我对他考察之取舍标准不敢苟同。另外,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城中石桥多以数字编号记名,那么这‘二十四’也可指顺序恰为‘二十四’的一座。再者,扬州乃是水乡之郭,即便是仅有苏州城的三分之一大小,仍是船多车少,即便是能容下粮船同行的,城中又何止二十四座?上一回何焯何公子在府上正好落下从毛先生那借来的藏书《津逮秘书》,我偶然间翻到这么一句话,称:‘廿四桥,即吴家砖桥,一名红药桥,在春熙台后’。若是不信,诸位相公不妨定下个日子一起去瞧瞧。”
    沈小公子又朝李良这边望了一眼,接着放下“小猪”,坐实他最初的观点继而同他人辩论起来。以至于最后,除了儒医盛提枝与柳慈贤全部的书生都搅了进去。
    “那五洲兄的意见呢?”那些人已是分为两方,争得几乎无人不面红耳赤。柳慈贤巡视他们一番,才开口道:
    “无论前人据实也好,疏漏也罢,各位若能凭自己本领将其找出,那么这‘二十四桥’之说虚实便可定下。古人云: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说的便是这个道理罢。”
    十多个文人聚在一起,每有意见不同者,便会如现在这样群起而辩。李良真不明,白区区是为了什么二十四桥之说便能吵得如此不可开交,就连柳可西也退而求观。
    “连你都不是第一次来扬州,何况是这些常常到处游历的人?”李良低声不解地问向柳可西,“若说其实有无,应是大家早先就瞧见过的。”
    “因为他们是文人啊,”柳可西无奈地鼓起两腮,“是文人,清高傲物,固守节操,凡事明知不可行都要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据理力争,而对方也不会借此驳其颜面。这就是。你翻翻史书,由文人出身的官员不可胜数,却少有能爬得高的、做得久的。你眼前的这些人,倘若今后一搏功名,便不再会有如今的书生气了,若侥幸尚存,那他们也唯有修史书、编典案的份。”
    “那二少爷便不算是文人了。”李良想,其实有时候柳慈贤的表现会越其常理,比如那日在贺家赌坊中一展赌技,比如曾经拜访城中几位老学者时他竟然能同对方谈笑风生、妙语连珠,再像是柳慈贤看起来明明不喜欢同这些“文人”交谈,可昔日又为何命李良向他们逐一送上拜帖主动交好呢?
    柳可西在李良脸上轻轻弹了下,笑道:“你又在多想什么——我二哥可是仙人,无论是文人、官人,都是没法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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