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月  第五十六章(一) 祭扫(三)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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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坠下断崖的那一时刻,李良真以为自己就这么惨死掉、成为柳家人寒食清明之际名副其实的祭品。
    幸而山坡上满是遮天之木,他一路被这些植物挡住下冲的力道,如此也不知翻了多少个滚,直到掉进山沟,才彻底停下来。
    四周茂密山林几乎完全遮挡住夕阳的余辉,幽曲之处好像望不到底的深潭,似藏有什么正窥视着自己。李良被撞的七荤八素。他原本骨折的左臂前天终于拆去用来固定的夹板,之前滚下山时虽是一直将其尽可能护在胸前,可现在却是感觉到骨头裂开般的刺痛。他试着站起身,骤然发现自己右脚脚踝处也崴到了,唯有从附近找了根结实的树枝做依靠。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并非如此。不知为何,从刚才失足坠崖开始,他的咽喉就如有人勒住一般只能发出叹息般的声响,以至于无论他如何呼喊都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不禁令李良想起自己曾经在二少爷房中遇到的那个神秘的蒙面男子一事,那时分明没瞧见对方做了什么,自己却在他面前无法说出一个字来。可是方才,莫非是出于一时恐慌才变得失言了?
    李良恐慌极了,凭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要想独自回到镇上简直难比登天。密林中举步维艰,他思索着前行一阵,突然间听到远处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向他逼近。
    这山林里,不是说向来没有野兽出没的吗?李良如寒蝉惊栗般停靠在一棵树下,只听远处的杜鹃撕心裂肺般不安地鸣叫着,随着那土地上一层极厚的沉积物被踩动的声音一点点传近。
    一张如同在烈火中炙烤过的人脸出现在李良面前,五官难辨、男女莫认。
    这人只穿着破损的中衣,划痕下隐现出如同被刮去鳞片的活鱼般伤痕累累的皮肤。他的双臂像是风干的腊肉般无力下垂着,修长的手指血迹斑斑,尖指处指甲浑然不见。李良平日里受柳可西领教多次,并非是个胆小之人,可是看到眼前这个不人不鬼的场景还是李良顿时吓得头皮发麻,几欲倒地。
    “我不是鬼——”他露出洁白却散落的牙齿,声音仿佛磨坊研磨的嘶哑,“可既然被你看到,你也别想离开这里。”
    听他这么一说,李良更是心焚如火,他想解释自己是从岩壁处摔下来的,对他豪无恶意,但是自己根本无法吐出半个字来,只得不停摇手。
    “你?”毁面人的眼皮似乎是被利刃割去,露出龙眼一般的眼珠直视着李良,在这种审度着自己的目光下,一身狼狈的少年更是感到浑身的不自在。“是从朱家逃来的?”
    李良不知他所意为何,唯有指向山岭处做了个朝下的手势。
    “年纪不大,也不该为一时贪婪丧去心智。”这人说话总是断断续续,似是很久都未同他人交流了。
    李良心想对方一定是误解了自己什么,他不停摆手,尽量以其他手势告诉对方他真的只是不小心从山上不幸坠落,若是可以,他更期盼眼前这个人能帮他走出去。
    “一经发现,只会被他们抓去,生不如死,你还是从此留下。”其实这个人的面貌带给李良的震撼感令他立即联系到上回柳可西带他去城外看到的那些所谓的残疾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身体各部位摧残程度极为相似。
    李良再次摇头,他怎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永远留在这儿?他要回到柳府!
    毁面人并不去在意他的想法,继续道:“此处有狼,不易停留,你且随我来。”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李良犹豫着,又转念想道:虽不知道这人打的是什么念头,但多少不会加害于自己。他一人在这野外中的确无法生存,甚至在野兽出没的地方过不了一个晚上;不如先与此人同行,也好照顾彼此,待自己伤好了,要想再出这林子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连,李良于是便只好落下他两丈拄着木杖艰难前行着。
    夜幕袭来,山林里鸟啼九转、虫鸣如织。在这一片昏暗而丛生的地方。李良即便视力极好,也唯有用粗壮树枝反复触击前方混杂的地面才能勉强通行。前面的毁面人步履蹒跚,他的腿呈现出一种同样扭曲的错位状态,每迈出一步身体都会左右摇晃一下,让人不得不担心下一步他是否即会倒地。
    李良在山谷中随行了约有半个时辰,对方才终于停在一棵古柏下。树下有洞,洞中有人,而这两个人皆与毁面人一样浑身负伤,如同活生生除去壳的田螺,令人不忍直视。
    李良撇过头不去看他们,而心中愈加惶恐不安起来——究竟遇到何种事他们才变成如今这副样子?而这两人见有陌生人被带到此处更是警惕异常地从怀中掏出匕首样的武器准备防御。
    毁面人同他们摆手道:“朱家逃来的,不用担心。”
    那二人一听到“朱家”二字,立即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然后又无力地坐回原地,也不再看李良一眼。
    毁面人对李良解释道:“他们跟你一样,也是拐卖到朱家的祭品,被毒哑后同我一起逃出来。你今后住在这,勿要再离开、被镇上的人发现。”
    李良姑且点头。但是他十分好奇这所谓的“朱家的祭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说苏州城朱姓人家,也是繁若星辰,比如三小姐柳可松的未婚夫就来自城中的一书香世家朱家,若在附近的东山镇上,就不得为知了。而这祭品,莫非指的是活人祭?
    毁面人清理出一块地方,钻木生火。他们白天在四周设下陷阱逮捕猎物,勉强够其生存,可是若等到冬天到来,谁也没把握熬至下一年。李良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条鱼,心中极其不是滋味,犹豫半天,只割下来一半,将剩下的还给对方。另外两个人,见他不吃立即疯狂地抢夺起来,直到毁面人一声令下,他们才不情愿地将其均分。
    月至当空,将细弯的余光投向树丛,好像无论与地面相隔多远总会照明其中一角。如果是黑衣人,便会如同这月亮一般,总是将他的仗义一面伸向每一个需要帮助的角落吧?
    山间的凉风袭来,吹得李良全身哆嗦不停。他听毁面人讲了些有关他们遭遇的事,至少弄明白了一点——这些人全部都是被拐卖到那个朱家,才有之后的事端。而受骗经过,有的是因接受陌生人的盛请而昏迷,有的是借高利无力偿还而被逼卖身,更有人成了被蛇所咬的农夫。
    毁面人仅是言简意赅地同他交代一番,他那有如拉锯般的声音听多了似乎并不是像最初遇见时一样令人感到畏惧而颤栗,但至少他还能够开口说话。李良坐在篝火边,抱着他们编织的粗糙草垫心事重重,直到最后残余的火星完全熄灭,这才浅浅入眠。
    山间雾气弥漫,似有一层薄纱笼罩在身上,却是入骨般冰寒。李良蜷缩在树洞最靠外的一个角落里半睡半醒,隐隐听到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哀鸣,如同枉死的鬼魅阴魂难安,愈发有凄厉之感。。。。。。
    “醒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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