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月  第五十一章(一)苏州城内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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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场春雨下过,万物复苏之兴不可言绘。
    苏州城内外,商铺货家更是东西绝胜,应物香销。
    柳可西正在一家卖刺绣的摊铺边仔细打量着货物。她虽然不善女红,却是对这些耗费心力的手工制品一向欣赏。今日她换了一件男儿穿的青色道袍,头上系着墨兰色的飘飘巾,看上去便是一俊秀小公子,只是这衣服是从她二哥那借来的,并非合体,倒是略有滑稽。
    铺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妇,她身后有两个正在刺绣的年前男女,彩丝轻舞、针法神速。见对方手中象牙小扇价值不菲,身后又跟着几个华衣公子,更是模样俊俏,少妇便不住推销着自己的这些得意之作。
    “公子看看这画绣,这是请宫廷的画师勾的图,瞧这喜鹊登高,可是十分吉利?”妇人说。
    柳可西望了一眼,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浏览其他的东西。
    “不过也有些小气了,配不上公子这风姿,”摊主又从下面抱出一件极大篇幅的屏风,上面是一副高远山水彩图,在阳光下泛着亮光,其线迹精细,色彩丰富,有如真画一般。
    “如此以针作画,也是巧夺天工。”说话之人是站在柳可西身后的沈小公子沈明苏,托其祖父的战功,家境丰厚,而他在兄弟几人中排行老幺,也没心思继承家业,平日里常混在城中那些同样衣食无忧的公子哥之中,却是对柳可西百般讨好。
    沈明苏接着说:“唐人有云: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如今礼酒之作往往被绣工临摹,这画中行笔间的意味被细如发丝的丝擘代替,可是别有番淋漓尽致的诠释。”
    “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力。不瞒您说,这幅是奴家那在绣庄做活的当家人绣得。他自幼跟随祖母刺绣,而这绣工可是自韩希孟流传下来的,细算下来,也是‘顾绣’。”
    “昔日顾家刺绣名扬海外,观者倾城,千金难求。这能有她绣品的一两分神韵,也是双巧手慧眼才能造就的呀。”
    妇人忙点头笑道:“承蒙公子能看得上眼!这屏风是别的买主定好的,若是您想要,奴家这儿还能定做卷轴裱画、荷包、琴袋、蒲扇,凡事您能想出来的,都能以绣品代替!”
    柳可西少有地沉默不语。她拿起一个青色丝帕,上面是一团白色的球形花束,周围九朵五瓣花相衬。
    “这个是聚八仙?”李良问。柳慈贤今日放他一天假期同柳可西出府闲逛,不过此刻那未受伤的右臂里抱着的全是柳四小姐刚才买下的东西。
    “这是琼花。”柳可西笑道,随即差顾荷付钱将帕子买了去。
    沈小公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柳可西:“据说去年在扬州琼花观里,新长了一株琼花树,开的却不再是那八朵的花,城中人都传这是琼花再现,等过了清明,咱们不妨去那一看。”
    这扬州琼花历史悠久,天下无双。西汉年间,扬州城中曾建有一祭祀后土女神的祀观,观中有一株开着白色花球的树,便是这琼花。隋、唐皇帝多为一见花容,亲自游至扬州。到了宋代,更有宋仁宗、宋孝宗二帝将其移至都城皇庭内,却均不得存活,只好又将其迁移回琼花观。宋高宗时,金兵南下,这琼花也被连根拔去,成了他们掳掠的目标,后来被铲的根旁,又生新的枝桠、不断长成,只是最后到了大宋亡国之日,这扬州的琼花的结局,也如那王朝一样连夜枯死。
    从此世间再无琼花。
    那观中现有的也是后人移植另一株“聚八仙”,花萼处八朵白色五瓣花,与那九朵花白花的琼花相似,世人也逐渐将其称作“琼花”。
    “这主意倒好,我正想出城踏青。不过,沈哥哥,你可要跟我二哥说好,叫他也一起去!”柳可西似是十分喜欢着丝帕上的绣样,小心地将其叠好放入怀中,又道,“还有,把小猪也带上!”
    “小猪”便是柳可西给沈小公子饲养的那只幼虎取的名字。那小老虎原为当上秋猎时抓到的一只怀孕母虎产的崽,赐予沈将军,后者便又送给了这爱孙。不过李良看得出,这顽皮的柳四小姐眼中,“小猪”绝对是被她欺负玩弄的对象。
    沈小公子微笑着点头,刚迈开一步,却被迎面匆匆跑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来者是个衣着体面的小姑娘,却饥廋无比,这么一撞下去,小身板直接跌倒在地上。她旁边还有另一个同样打扮的稍小些的女孩儿,抓住她的手扶起来,惊恐地望向后面,便要继续跑路。
    “姑娘可有伤着?”没等沈小公子问完话,就见那两个女孩儿又慌忙跑远了。这时,后面才有人带着土黄色的大狗一路追过来,又过片刻,几人便见到刚才那两个小姑娘被刚才的人捆着双手拉着走过来。
    绣铺的妇人叹道:“这又是如烟馆的大茶壶抓逃跑的姑娘。最近呀,常有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被不明不白地拐走,模样好些的,就被卖到这种不是人呆的地方,唉。”
    “拐骗人口,可是要被判处流放的。”同行的王公子说。
    “若无人禀告官衙,官府中人岂会盘问此事——即便击鼓鸣冤,料想也是不凑数的。”说话之人碧眼清明,玉面如月,白衣飘飘,正是前段时日牵扯到顾府画作被盗一案的嫌疑人韩琮古。
    “‘上元仙’?!”柳可西惊呼道,“你不是回扬州了吗?”
    “扬州无亲友一二,我为何要回去?”
    “你爹不是在扬州——”柳可西自从上回在上元节相遇,边对此人言行颇为上心,公堂审理中还替这曾经的嫌疑人说过两句,后来结案也算是相识一场。
    “他被遣回苏州,现在城外安了家。”
    柳可西听后十分开心,刚欲同他再攀谈几句,岂料也不知何时开始,周围聚过来许多人,无论男女,皆是呆呆地望着那“上元仙”。韩琮古见状颇为尴尬地轻咳一声,道自己另有事处理,旋即大步离开。
    李良对此不解,只听王公子同其他几人打笑道:“刚才那些人都是对他‘有想法’的,如此有魅力的男子还真是少见。”
    旁边之人自然心领神会。柳可西见李良仍是副呆呆的表情,只好对他解释道:“那几个男的也是冲着他来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世间就是有人偏属龙阳之好,你呀,当心哪天被谁家的瞧上了自己还不知道!”
    李良眨眨眼,似乎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几人决定去附近的敬亭茶馆一叙,李良由于要替柳慈贤购买纸墨,便先一步离开。
    要说这柳二少爷今日为何没有一起出府是有缘故的。自从那未婚妻兼表妹的许莺搬进柳府后,柳慈贤就几乎日日被她缠着,这会儿功夫,应是在柳夫人的许可下去定慧寺烧香了。
    除了平常用的毛边纸、连七纸,这回二少爷还留下字条,吩咐李良将其交给书院巷“尚思”的伙计,他们自会将需要的纸拿给他。
    只是可怜李良左臂尚未康复,如今只能单手环抱那一刀刀包好的沉重纸张。
    途径一个小茶铺,才站在旁边放下东西停息了会儿。摊主认得李良,便打招呼叫他坐下来休息。
    旁边坐有四个书生,正讨论着苏州一带的游乐之地。其中一人建议去虎丘踏青,而山塘街至那一路上又多莺歌花巷,如此画舫寻去,便更是妙不可言。
    又有人提议去贺家赌坊,立即有人拿折扇敲了那书生的头:“赖老六,你是读书读晕了头吧,贺家赌坊两个月前就被查封了。”
    那书生大惊:“十多年的店怎么就没了?”
    那卖茶水的老头不禁叹道:“几位爷,小人天天在这条街做小本生意,那天可是亲眼见到官差将三层楼的赌坊大门上贴了封条!听说那贺家父子目无尊主,被御史给参了,连同之前那个贪污的前任府尹,一同被发配到边疆。不过呀,小人听说,那赌坊下面是个走私的窝点,这证据还是黑衣人找出来交给官府的。”
    这下书生便了然:“黑衣人我尚知晓——当日飘着鹅毛大雪,我在家外门庭发现了装有原被贪官克扣的赈灾银两的包裹,便是留下他的字迹。黑衣人虽是专偷金银珠宝的大盗,却也是个侠士,可担‘侠盗’二字。”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福建、松江一带也有劫富济贫的义贼。只是这无论贼、盗,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若被捉住了,也全是要被斩首示众!”
    那摇扇子的书生道:“只是他们这些人中,‘劫’的都是我们!也不知京城是否也如此不太平,我兄长前一个月进京赶考,可是带足了家丁护卫。”
    李良听到此处不禁笑出声来。
    “这位小哥,我们几人说得可有何可笑之处?”
    李良回答:“我在想,黑衣人虽然拿走富家值钱的东西,只要你行事端正,是万万不会被他伤害的。并且他常常行侠仗义,我有次在巷口被人欺负,还是多亏黑衣人出手相救。”
    那几个书生听后不以为然。李良同摊主告辞抱着纸张离开,没走几步,就远远望见前面隔着两条巷有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跟同许莺等人缓缓前行的柳慈贤。
    李良心中小小激动了下,便抱着怀中的纸卷跑过去。可行至前面一个巷口,不料从中横向奔来一辆马车,李良还未注意到,身体就被揽至一旁,怀中那些纸倒是全掉落在地上。
    “你从前都是这么走路的吗?”二少爷竟然就站在自己身旁,神色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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